三位侍中大夫中,晉周最信任的毫無疑問是叔向。一是,晉周知道歷史上的叔向一心維護國君;二是,叔向說服羊舌氏行國君新政,這是出乎晉周意料的。羊舌氏三個縣也有差不多兩萬多戶,至少不會反對國君。 師曠也是一位能臣和諍臣,不過晉周隱隱覺得,他身上的貴族傲氣有點太重,似乎不能指望他無條件地服從國君。 女齊嗎,還看不出來到底如何。府庫、商貿之事,他倒是辦的不錯。隻是手上肯定也沾了不少油水。 所以最緊要的事情,晉周還是想要交給叔向。即使這些事情違背叔向的原則。因為晉周知道,歷史上的叔向為了維護晉平公的權威,曾經出言恐嚇魯國人,“寡君有裝載甲士的戰車四千輛,即使不按道理辦事,又有誰能抵擋呢?” “下臣見過國君。”叔向來到晉周麵前,恭敬地行禮。 在場的沒有外人,晉周隨意還禮,讓叔向坐下說話,接著屏退了左右,連倒酒的婢女也趕走了。 “前幾日大朝會之事,叔向有什麼想法嗎?”晉周問道。 “下臣以為,國君似乎有些……” “操之過急?” “然也!此詞甚為恰當。國君在眾卿麵前,再次表露出要撤銷公族大夫的製度,恐怕會引起眾卿的不滿。” 晉周點點頭。 “不過寡人並沒有把話說死。韓氏和荀氏的三位公族大夫,不是仍然占據著公族之田嗎?至於製度如何損益,要在新法修訂出來之後才見分曉,寡人不會輕易讓士渥濁交差的,也許還能拖上個一兩年。” “這不是長久之計。” “寡人這幾日在宮中思索,晉國上下四十縣,一多半在卿族手中,其餘小族,能像羊舌氏一樣與國君相濡以沫者,鳳毛麟角啊。” “國君,相濡以沫是何意?鳳毛麟角呢?” 晉周一臉尷尬,一不小心又發明成語了。沒辦法,晉周隻好臨時加戲,給叔向上了一會兒語文課。 “下臣懂得了。”叔向滿眼的崇拜。 “剛才說到哪了,啊對,寡人盤算了一下,不在卿族手中的縣雖還有不少,但程、董、籍等小族,在朝中也有職官,尚未完全衰落。但還有其他情況,比如胥氏的臼地,胥童被殺後,此地似乎落入胥氏家臣手中,當初正卿欒書也未曾過問?晉國縣政竟如此粗疏。” “然。晉國公族之衰落,也有公室怠政的緣故。”叔向認真地回答道。 “其餘的還有本屬於蒯氏的堇陰、箕氏殘餘的箕等地,彼氏在朝中甚至沒有職官,這些地方要麼人口稀少、要麼地處偏僻。”箕牧已經與晉國箕氏沒有聯絡,這麼說也沒錯。 叔向抬頭詢問晉周:“國君,莫非是要將這些地方,強行收回公室?恐怕不妥,彭城之戰結束後回國的路上經過刑地,國君還說不能著急。” “並非要強行收回,且聽寡人細細道來。” 原來晉周覺得晉國對縣的治理過於粗疏,往往是任命一個縣大夫就撒手不管了,長此以往,各縣漸漸失控,造成了如今的局麵。 所以晉周準備首先製定檢查各縣政績的製度,將其命名為“上計”。 每年的上計,要統計各縣的田畝數量,糧食產量,戶數口數有沒有增加,以及應該上交的賦稅是否足額。 還有縣中有沒有冤案,有沒有侵奪平民田產的事情發生,有沒有貪贓枉法、強搶民女、隔絕商路、擅自收稅等不法之事。 “這些事情都要有一個標準,叔向可以參考河東四縣及曲沃縣的情況,加以製定。”晉周說。 “這上計之製,難道也要在卿族的領地上推行嗎?”叔向擔心地詢問。 “非也,在卿族的領地上推行此法,豈不是自尋死路?” 晉周向叔向解釋,上計製度也要看人下菜碟,名義上雖然全國都要推行,但是對卿族,隻按照以往的成例,規定一個賦稅的數字就行了,卿族要做的隻是把該給國君的貢賦交上來。 但是對國君控製下的縣,要嚴格執行,作為檢查縣令政績的依據,表現好的升職,表現不好的有處罰。 重點在剛才提及的,近似無主的少數幾個縣。 “這幾個縣,由於沒有進行公室新政的改革,所以必然不如河東四縣。也許還存在不少不法之事,寡人準備重新製作一個兵符,授予叔向。叔向拿著兵符,就可以調動五百武卒,前往這些地方進行巡視,別忘了挑選公學中對政事有所鉆研的公室之士,作為助手,汝等一行人,寡人命名為‘巡視組’!代表公室,去監督縣政。” 叔向了然,又發問道:“如果彼輩行政不佳,就撤其縣大夫之職嗎?” 晉周搖搖頭,表示這樣還是太粗暴了,可能會導致縣大夫投靠卿族,甚至造反。怎樣對付這些縣大夫,應該用文火,慢慢來。 “叔向,可以將什伍之製、路引之製、十一之稅乃至肥田、風車、磨坊、水力器械的推廣等盡皆告知彼輩,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告訴他們這些辦法,就說寡人體諒彼輩的難處,所以可以派人傳授經驗,協助其行政。隻要縣大夫本人申請即可。” 到時候就可以將培養了大半年的公室之士,以及河東四縣和曲沃縣熟悉政務的官吏派過去,幫助各縣推行新政,隻要新政順利鋪開,就可以算縣大夫的政績,必有賞賜。 “如果發現縣大夫有不法、僭越、奸亂之事,便可以加以利用,如果縣大夫勢單力孤,便可以當場將其治罪,把該縣收歸公室!” 叔向明白了,但是麵露難色。 “國君,下臣為晉國、為公室,願意做這些事情。但是,此舉實在玩弄權術,似乎不符合‘仁’的原則,有損國君的聲望……” “嗨。”晉周苦笑。叔向是一個有操守的貴族,讓他一日之內變身成後世的酷吏,是有些不現實。 “叔向還記得我與子野首次見麵時說的話嗎?我欲仁,斯仁至矣。仁政要看動機,而不是手段。懲治惡政,罷免不法之徒,增強公室,避免眾卿逼淩國君,如果能做到這些,哪怕叔向不認可寡人之仁,寡人也心甘情願!”晉周說得大義凜然,一副悲壯的殉道者姿態。 “而且叔向想一想,卿族已經明目張膽地侵奪公室,寡人難道還要自己捆住自己的手腳,在這裡等死嗎?如果任由眾卿妄為,將來晉國將會發生又一次曲沃代翼之事,到時候內戰一起,生靈塗炭,你的仁該去哪裡找呢?而寡人百年之後,也會不得血食,不會有人再祭祀寡人了!” 叔向伏地行禮,說道:“臣願勉力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