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師者(1 / 1)

蒼墨劍華錄 鐫刻晨霜 8690 字 2024-03-16

這日,因為金燕做飯甚早的緣故,剛到正午時分,蘊秀峰上的眾人便即食過了午飯。時下,奚常三人又回去了周斛的房間,其餘蘊秀峰各人也紛紛去忙碌於了自己的事情。   柳月亭回到住舍中來,方才奚常口中所講述的事,還一直縈繞在腦海中。後續又一番獨自思緒未果,遂決定下次見到師父時,再行相詢。   這一會兒,他見師兄們都各自用功了去,忽是又想起昨日在那青嵐峰上打坐運氣時的情形,走到窗下,拿起桌上早上帶回來的那一塊事物,仔細查看起來。   隻見那石頭,此刻白日時分看去,與昨日夜觀之下又有所不同,其上的一麵光滑玉麵並不是黑色,卻是晶紅色。而這石塊,除了這一麵平滑的玉麵以外,其他麵上均包裹著一層灰黑色的石質,摸上去有如纏線的紡錘。   柳月亭點點頭,以他多年玩石頭的經驗,認得這是一塊玉石胚子,這麼大的,還算是稀罕。   把玩間,將那玉麵放平,往裡看去時,但見一塊晶紅瑩亮的紅玉嵌於石質窠臼中,看上去就如一泓晶紅的水淵。   一時間,他正望著麵前的這塊晶玉,不覺有些出神,忽然發覺那“水淵”裡仿佛有著一條紅色遊絲,略略浮現而過。當即想起昨日打坐運氣時,看到的那些飄拂在空中的紅色絲線,忙又凝目看去,果然見那“水淵”中,隱約又有一條活物般的鮮紅細縷遊經。   繼續看去,那絲縷有時候浮上麵來,有時候又沉入淵底。如此反復,回環不絕……   “月亭,你在做什麼啊?”   正自目眩神迷間,門口一道聲音傳來。   柳月亭當即驚覺過來,接著就又聽那聲音轉了疑惑道:“咦,你手上拿的是什麼呀?”   他抬頭望去,見是金燕師姐此刻正站在門口,望著自己手上的石頭,麵露訝色。遂一笑應道:“這個嗎,是我昨天在外麵撿到的石頭,看它有些奇怪,於是就帶了回來。”   “是嗎?”   金燕嘴上說著,走近了來,從柳月亭手中拿過那石頭,皺眉著翻看了幾下。見那石頭雖然貌似一塊玉胚,不過也不像是很值錢的樣子,也就轉了注意力,朝向著柳月亭,半嗔半揶揄道:“你呀!還是喜歡玩弄這些沒啥用處的小玩意~”   言罷時,她將那石頭“咚”的一聲往桌上一杵,向著柳月亭,叉腰道:“好了!今天還要繼續幫你煉氣的,你現在跟我來吧!”   柳月亭聞言一怔,正要張口一問。但金燕那邊說完就離去了,隻得暗自嘆氣一聲,跟著也出了門。   之後,他隨金燕一路而去,卻是徑直來到了灶房中。見此刻灶臺內,熊熊大火升起,其上正燒著一大鍋水,就不禁開口道:“師姐,你這不還有事嗎?”   “這些都是為你準備的,”金燕說著,指一指灶臺前麵,地上鋪著的一方茅草墊,向柳月亭道,“快坐下吧!”   “這是……”   柳月亭一時還有些不明所以,語調有惑,但隨即腦海中就閃過先前她的那個古怪的蠟燭陣來,不由驚聲道:“這不會又是你那‘妙招’吧!”   金燕聞言便笑:“哈哈哈,你還記得啊!”忽又凝眉思索貌,撇嘴著,“總之,師父囑咐了我們要好好幫助你,你快坐下,趕緊試一試吧!”   “試什麼啊!”   柳月亭口中被氣出一聲,頓時就麵露苦色。回想起上次金燕搬出那蠟燭陣時自己的悲慘遭遇,出於一個人對生存的本能般地,又堅持推拒了一番。然而,最後還是拗不過金燕那“應師父囑托”的一片“美意”,還是隻得按照她口中所說,在灶臺跟前,打坐運氣起來。   又不過,要說修習他家天墨心法,本是講究心隨自然、氣隨天運。隻是,當下金燕心中一番憂急,又將他往前推動一點,直至幾乎就要貼著了那黑漆漆的灶門,一度煙氣嗆鼻不說,還有火焰灼得麵上燥熱不已,恍惚中,甚至還仿佛聞到一絲頭發焦枯的味道。   “真的要這樣練才行嗎?”   柳月亭一時間隻覺恍若置身火焰地獄,半側回了頭,向著此刻正坐在他身後的金燕,口中強自鎮定道。   “是啊,難道你不相信我嗎?”   金燕聞言嗔怪,後又嘆了口氣來,正氣凜然道:“好了,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專心一點!我們既然答應了師父,就一定會好好幫助你的。”   柳月亭一時苦笑失語,但聽金燕這麼一說,卻是正想起來日前在那參合峰殿上,師父袁迎舟為了自己,相求太師叔的情形。心頭為之一凜時,寒意生,不覺,身前的灼熱感仿佛也瞬間減輕了許多,後續心神已然凝聚在了調運內息之上。   灶門內,燃燒的木柴不時發出幾聲劈啪聲響。柳月亭在灶臺前閉目坐得一時,火光照耀中,隻覺禁閉著的眼瞼內也明晃晃的。   時間流逝。   一條紅色絲線從他右手間抽出,然後周身成圈,回入左手之間。須臾,又再度從右手間抽出,先往前方弧形上升,然後下弧成圓。這一次,絲線穿過了灶臺,那灶門內的火焰仿佛也被微微牽動了一下。   接下來,紅色線圈越劃越多,又有更多的絲線穿過灶裡的火光。漸漸,有火苗被穿行的絲線不住牽動間,也開始抽絲般地,附著在了那紅色絲線之上……   隨著柳月亭周身的絲圈越來越密集,原本好似血紅色的絲線與抽絲的明黃火焰相融合,漸變成了橙紅色。   而此時,在他禁閉著的眼瞼內,那灶臺內跳動的火焰,仿佛竟也漸漸浮現於眼前……   不,不僅僅是那灶內的火焰,還有此時他所能夠隱隱感覺到的,那就在自己身後橫著的一把燃燒之劍……   “這又是什麼幺蛾子啊?”   “不會又要著了上次的道吧?”   “果然還是草率輕信了!”   ……   柳月亭的心頭直道,這般的憂懼交集下,一時也沒了運氣的心思,想起上次自己一身火球的情形,更不禁一個寒戰。再也坐不穩,收束內息,就從灶火和利刃間跳了出來,一看身後,金燕正在自己方才坐的位置上雙手橫劍,氣為之一滯,當即發聲道:“師姐,你這又是做什麼呀!”   金燕見他好端端的,忽然就跳到一邊,口中還這般言道。也不答他,反而臉露訝然道:“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嗎?”   “你把這火劍放在我背後……”柳月亭好似哀嚎著,沒好氣地道,“師姐,你該不會是又要故技重施吧?”   “什麼火劍?就是我的劍啊。”金燕說道,愈發訝異著了,“我隻是在擔心灶火不足,所以才特地來幫你啊。”   柳月亭聞言一怔,不禁往她雙手間捧著的那劍看去,見那雪亮的劍身之上,此刻雖然映射出灶臺內的火焰,不過其上卻並沒有火。   可是自己方才明明又有所感……   “你很可疑哦!”   他當即眉頭一皺,努力地去回想自己剛的那種感受。然而金燕這時已然站了起來,沖著他搖著一根食指,一臉懷疑地說道。   但才跟著,她仿佛又突然靈光一現,又自顧自道了聲:“難道是我這法子生效了?”   言念及此,霎時間臉上更露興奮之色。忙叫柳月亭又坐了下來,運轉起內息,隨後將“白虹”劍豎直著垂於他的身後,同時依舊將自己的火象真氣凝聚於劍身之內,口中問道:“現在怎麼樣,還有感覺嗎?”   柳月亭此時又再度找回剛才的那種奇異感覺,隱約感受到那身後蘊藏有火象真氣的劍來,遂言語相告。   金燕接著又問劍的方位,是平是豎,柳月亭答對。   變換幾次,又一一答對。   最後,她撤劍,再一問時,柳月亭那邊隻道已然感受不到。   “哈哈哈,你成功了!”   金燕驀地裡一聲高呼道,而馬上仿佛又突然想起來什麼,一麵轉身就往門外跑去,一麵口中回聲道,“對了,我要趕緊告訴師父去!”   柳月亭聞言一驚,心念閃過,直想,目前在這蘊秀峰上的一片亂象肅整之前,那可是萬萬不能讓師父回來看到的啊!   忙就跟著出了院門,來到鬆林中左右一觀望。隻是此刻的金燕心花怒放之下,早已是跑得沒影了。   又原地苦思一番,也是往那玄清峰而去。   玄清峰前,鯉魚背。   柳月亭一路未歇,趕到此處,忽聞前方霧氣彌漫裡,其中傳來師姐金燕的聲音。稍後時,兩個身影漸漸浮現,其一就是金燕,而另外一人,蒼墨色天墨掌門道袍加身,正是師父袁迎舟。   眼下,這鯉魚背上的山脊小徑並不算多寬,但袁迎舟行於前,金燕跟得緊,二人基本並排而來。柳月亭看到前方二人,也不知怎的,霎時心中一暖,迎上前去,揖道了一聲:“師父。”   “啊,月亭啊,你過來了。”袁迎舟應道,望著麵前風塵仆仆的柳月亭,不禁臉露笑容,眉梢間也有所展動,“我聽金燕說來,你已有了煉氣的跡象,這可是真的?”   柳月亭聞言一怔,原本剛才金燕急急忙忙就走掉了,自己本來是一心想著,可不能讓師父看到如今蘊秀峰上的那個個不務正業的師兄們,這才跟了過來,而對於自己這兩天運氣時的異狀,卻是還沒有來得及思省。被師父袁迎舟這樣一問,也隻有含糊著道:“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袁迎舟見他神情滯澀,說不清也道不明,遂又言道:“你把手伸出來吧!”   柳月亭依言將手伸出,袁迎舟伸出雙手,互曲著將他的手掌夾在中間,略微閉目運氣探查了一刻。須臾,睜開眼來,微一皺眉道:“嗯,看來倒果然像是有一些苗頭了。”   “哦呀,這真是太好了!”一旁的金燕聞言就雀躍一聲。   隻是柳月亭,看著二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口中支支吾吾地道:“我就是這兩天運氣的時候,感覺有些怪異,原來這樣就可以了嗎……”   金燕當即又笑道:“難道師父的話你還不信嗎?”   柳月亭還待要再說點什麼,但這時袁迎舟忽而往他的來路方向望了望,向二人說道了:“好了,我們先回峰上再說吧。”   隨後時,師姐弟二人便隨了袁迎舟,上到了玄清峰上。   大殿前昏暗的街道上,金燕又興致勃勃,邀功般地,向袁迎舟說起了自己想出那許多“妙招”,幫助柳月亭煉氣的事。但袁迎舟聞言便即笑言道,那五行金木水火土原本即是散布於天地之間。單就這“火”象而言,地脈之下即有無盡地火,其息渙於地表,卻是並不需要刻意而為之。   “好了,月亭啊,”就當金燕短時無言,袁迎舟又向著了柳月亭,微笑道,“總之,看到你如今已然初窺這‘煉氣’門徑,師父是很為你高興的。”   說著,他忽又抬眼一望別處,口中道來:“隻是,我最近可能一時間也少有時候回蘊秀峰去,眼下你既然已經過來了,那你現在就開始修習這‘火象劍道’吧。”   言及此處,他背身負手,微微沉吟著。   柳月亭這時趁了空閑,不經意往金燕那邊看去,就見她對著自己眨了眨眼,一邊,還向著師父袁迎舟的背影指了指。   有頃,袁迎舟回過身來,一凝神,向著柳月亭,繼續言道:“我門中‘四象劍道’講求‘氣從劍,劍從人;以人禦劍,以劍禦氣’。其中,氣為本,劍為輔,人為主;人馭劍於前,劍馭氣而後。氣劍人三者合,是為‘炁清劍道’。”   說到這裡,他話頭停頓,朝二人一一看去,忽道:“你們都沒有帶劍過來嗎?”   師姐弟二人相顧無言,卻是一時間都走得匆忙,均沒有帶劍來。   袁迎舟遂讓二人原地等候,自己在那玄清峰街道旁的幽暗屋宇間出沒了一陣,不多時,便帶著了兩把無鞘之劍回來,將一把遞給柳月亭,口中笑道:“好了,月亭,現在傳你‘火象劍道’第一式--‘烈火裁決’。”   柳月亭聞言不禁心神一振間,師父袁迎舟的聲音還在續道:“……此招本名作‘烈焰斬’,原是我們天墨門中一道淩厲強橫的殺招,上千年來斬殺邪魔外道無數,後經你清胤太師父念於正道之義改換招式後傳下,首重不枉殺生容人改善。所謂‘烈火裁決’之名者,‘裁決世間不平事’也。當年,你清胤太師父授我此招之時曾作此七字寄言,如今你也須當要謹記!”   柳月亭這邊,他方才從師父口中得知自己竟爾已然煉氣有成,接著又見師父當即就要傳授自己劍法,原本心中正自歡喜不已。但後麵又聞師父口中提及到清胤太師父,忽是又想起來先前奚常所講述的那些詭秘之事。一理思緒,就向著袁迎舟,有些猶豫地道:“師父,其實關於清胤太師父……我正有個問題想問一下……”   袁迎舟聞言略微詫異,隨即笑道:“嗯,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柳月亭不禁往金燕那邊看了看,見她也正自目露疑惑之色,遂回過頭來,向袁迎舟復述了之前奚常所講的那番話。   袁迎舟靜靜地聆聽著,臉上神情如同一灣靜水,始終都波瀾不驚,唯有聽到清胤真人死於為那大兇陣靈所反噬之時,方才眼神閃爍了一陣。待到柳月亭講完,他凝眉無奈一笑,用著已然有些蕭索的話音向二人道了聲:“你們跟我來吧。”   隨後時,帶著了柳月亭二人穿過大殿,來到玄清峰後山的山嶺中,又沿昏暗的山道繼續行去。袁迎舟一路之上都默然無語,獨自行在最前。   師姐弟二人心中忐忑,不時互相望望,卻又都心照不宣地誰也沒有開口言語。   過得一會兒,三人在後山林中一個岔路口處轉右而行,穿過一片林子後,又路經一座殿堂。之後再過不多久,便來到一處平鋪滿石板的空地上。   峰上的陰沉霧氣,在這裡仿佛已然濃厚得化不開。分明還是白天,但是這裡卻暗得好似入夜。   三人繼續朝前,直至走到一塊斜斜插在地麵上的石碑前,袁迎舟停下腳步,回過來傲岸身姿,朝向二人看來。   --“鎮妖塔”。   二十年過去了,如今那裂痕密布的石碑上,鐫刻著的字跡仍依稀可見。隻是,柳月亭與金燕都不明師父為何要自己二人跟著他,來到這處天墨禁地,一時盡皆心有惴惴。   “月亭,金燕,”   行過了山路後,袁迎舟的聲音仿佛更加疲憊了:“不管別脈同門怎麼說,但是你們要知道,你們太師父二十年前,便是在此處為了守護我天墨後輩,義無反顧地震退了魔教,這才負傷以致無力回天。”   說到這裡,他話頭有些沉痛,過得一時,方才繼續向著二人,徐徐言道:“想必你們也知道,如今我們天墨門中,有許多弟子對你們的太師父有所心存不解。但是這其實也無怪他們,因為這原本是你們清殊與清機兩位太師叔,對你們的太師父就心有嫌隙之故。或是怪他當年獨斷專行,耗費心血參研那‘紫薇乾坤陣’,又或是怪他陣法未成便即貿然試煉,以致於招引那場宗門劫難……”   峰上風起,帶動那連接到後方鎮妖塔上的巨大鎖鏈,在栓頭上輕微挪移,發出一陣陣“吱唔吱唔”的低沉研磨音響。相比之下,此刻袁迎舟口中的話語顯得有些聲小,但二人聽來卻依然十分清楚。   “……隻是,那奇陣原不是這人世間所有,倘若隻憑靠人力參研,就算是有通天修為,隻怕也是難以參透。想你們的太師父,晚年那般苦心孤詣,參悟多年未成,方有此悟。外加當時魔教荼毒天下已深,他有心屠魔,雖陣法未成,但又自覺已隱然觸摸到了門徑,隻就是還差著一小步。因而當時,在你們太師父和我等七人共同論道之下……”   袁迎舟說道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麵上忽然有些神色不定:“後來,才有了那‘試煉’之舉。原是希望能由此而找到那破出瓶頸之法,突破那一小步,完成整個陣法。但,至於這場‘試煉’的結果……”   說到這裡,他輕嘆一笑:“想必,你們也已經都知道了。”   柳月亭和金燕二人此刻也都苦笑,均知師父口中的那“結果”自然便是陣法失敗,門中動蕩之際,魔教趁虛而入。   “而至於這陣內‘兇靈’之說,”袁迎舟側身,指了一指後方那座在黑霧中時隱時現的鐵鎖塔,口中道,“當時你們韓師叔並沒有在場,你們莘瑤師叔雖然在場,不過那時,她還不如你們這般大,所以他們自然也都不會有我清楚了。”   “雖然當時試煉確有‘陣靈’現世,不過事後,你們太師父彌留之際……也有所參詳,認為其或許也隻是因為那‘紫薇兇星’煞氣降臨的緣故。”   “再至而這‘鍛劍’之說,也是因為那‘北鬥七星劍’隻能一人獨自鑄造,萬不可有旁人相擾,非如此難成。其間緣由,我現在也就不再話下。”   師姐弟二人這邊,一時也未接有言語。   袁迎舟自顧自,麵色愈發黯然,忽而平眼遠望:“我輩正道中人欲圖除魔宏業,不拘小節終有時。隻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想我等雖然失敗了,不過,”說到這裡,他負手望向那鎮妖塔頂,口中話語漸漸虛無渺茫,仿佛更說與旁人一般,“卻至少曾經滿腔熱血地共同努力過。如此,想必大家也都不會心存遺憾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