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墨掌門清胤之靈位。” 青煙,從一塊靈位牌前繚繞而起。 暗淡的殿閣裡,一連片擺滿了靈牌位的斜櫃前,柳月亭和金燕二人手秉燃香,垂首禱祝。罷了,各自將手中三枝香插入麵前的香壇土,後又退身,拱手長作一揖。 “好了。” 這時,一旁的袁迎舟看著二人,口中笑道一聲。 師徒三人方才在鎮妖塔前言談良久,後麵袁迎舟又帶著二人,回到這處先前過來時,中途路經過的殿堂。而這裡原也是天墨門中供奉歷代祖師英靈的殿閣,清靈殿。 如此之地,袁迎舟這邊,他以往來此多是獨自一人,常是睹目傷懷,愁眉難解。不過,今日的他似乎有著額外的氣色,當他看著眼前的兩個弟子,不覺間,臉上正浮現有欣悅之意。 柳月亭這番敬香完畢,正就要回身向師父請示,這時他視線甫一抬動間,忽是看到旁邊一個靈牌位,其上正寫著: “落仞峰清行之靈位。” 這牌位就在掌門清胤真人的牌位之旁,而這裡的靈牌位,本是按照列位祖師仙去的時間,按照次序逐一排布,再看那牌位放的位置,卻是更在清胤真人之前。柳月亭以往也從沒有聽說過,門內的清字輩先輩中,還有這樣的一位長輩來,不禁向著袁迎舟問道:“師父,這位清行太師叔是誰啊?” 袁迎舟略微沉吟一下,道:“你們的這位清行太師叔,是以前的落仞峰門主,也就是先前你們所聽說的,你們那位祝青鋒師叔的師父。” 說著,他也向那牌位看去,良久未語,後於口中淡淡而嘆:“現在算來,清行師叔他,已然仙去了有三十年了罷。” 柳月亭見師父此刻不知怎的,又有些神情蕭索起來,雖然還存疑惑,但一時也沒再相詢。 接下來時,袁迎舟帶著二人出得清靈殿,來到殿閣外麵的林子前,先是向柳月亭傳授了火象劍式“烈火裁決”的心法與運氣要領,後又挑了三兩棵小樹,向他演示並講解了招式動作。 當下聽到一堆講解,心頭知曉下一次再見到師父,就不知是什麼時候。柳月亭雖然還兀自有些懵懵懂懂,但也一股腦記下了。 原本天墨門功法,無論是“炁清劍道訣”還是“四象劍道”,師父傳授心法招數之後,都是首重自己修習領悟。 先天五行與道家真法,兩者相生相循,其間因由玄化,奧妙無窮。修道練法之路上,也許可承前人遺蔭,直接修習現成的功法劍招,但所限於各人的根骨與悟性,各存其異,又可謂是人人殊途陌路。修道之路上看似熙熙攘攘,但實則又是孤獨。 故此,也就生有了如今蘊秀峰上的這般境況。本來袁迎舟身為門主,修習的是火象劍道,而如今柳月亭恰好也是有所練成火象真氣。所以這當下,袁迎舟才得以向他額外地親自演示了一番。 然而,倘若是大弟子郭守田這種,修習其他劍道的弟子,袁迎舟則就是傳授心法,外加講解劍招。而在這一點上,如今天墨門中的其他幾脈同門裡,也是大抵如此了。 袁迎舟此間傳授完畢,不免又向著二人千叮嚀萬囑咐了一番。 隨後師姐弟二人便同師父道了別,回到蘊秀峰上。 接下來的幾天裡,柳月亭廢寢忘食,練習剛學來的那招“烈火裁決”,而時常被拉來作為陪練的大師兄郭守田,兩側肩頭上也逐漸爬滿了各種膏帖。不過,也不知怎生回事,他劍招下的火焰,相比起師姐金燕的來,卻是有些莫名偏紅,隻是這眼下,大家一時間都為他高興和欣慰之餘,自然也就沒再去如何多作留意了。 “‘烈火裁決’之名者,‘裁決世間不平事’也。” 這幾日裡,柳月亭的腦海中時常回響起,先前師父教授自己之時,口中所傳述的這一句話。想到從此做為一名真正的天墨弟子,每每興奮不能自已,正如著少年心性,懵懂但胸懷激蕩。 這日,清晨,早飯時分。 蘊秀峰大堂內,柳月亭和金燕二人正在擺放碗盤,這時郭守田一腳跨進門來,口中言道:“柳師弟,籠月峰的嶽師妹過來找你了,正在外麵等你呢。” 柳月亭聞言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有些不自然地道:“她找我,有什麼事嗎?” 郭守田搖頭一番,道:“這我可不知道,她什麼都不說,你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忽然金燕插口一聲道:“你沒叫她進來嗎?” “我跟她說了,”郭守田尷尬笑笑,“但她好像不想進來……” 金燕疑惑著朝他瞄了兩眼,隨後又麵露一笑,向著柳月亭道:“月亭,既然小師妹過來找你,你就出去看看吧。等完了,你就再叫她進來,我現在再去弄點菜!” 柳月亭應承了,隨後來到外麵的鬆林中,見那蘊秀峰牌坊的石柱旁,此刻一個少女垂首而立,兩手背在身後,腳下不時在輕踢著什麼。遂一麵走去,一麵就不禁叫聲道:“嶽姑娘--” 隻是,他剛張嘴就一頓,待得走到那少女跟前時,已然改口了,一聲道:“嶽師妹,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嶽雨璿聞聲抬頭,呆了一下,露出額頭上幾綹濕潤結束的頭發絲。起初還有點一臉不情願的樣子,但後麵還是撇了撇嘴,說道:“柳大哥,我聽說了你練氣的事情了,要祝賀你了。” 正說著,她拿出背在身後的一隻手,將手中提著的一個袋子向前遞出,道:“這是要給你的禮物,你收下吧。” 這突如其來的受寵若驚,柳月亭眼眶一熱就差點落淚,道:“我怎好收你的東西……” “你就收下了吧。”嶽雨璿噘嘴朝那袋子努了努,“再說,這個也隻有你能用了!” “嗯……”柳月亭的口中拖音一聲,皺眉著,也不怎麼情願地接過那個袋子來,往裡看去,就見那袋中卻是正裝著一雙靴子,又不禁有些驚訝著,“這是……” “這是送給你的。”嶽雨璿說道,“我先前向金燕師姐打聽過了你的鞋碼尺寸,這個就是我昨日在鏡州城裡特意給你買來的。” 她又一指著那袋子,道:“所以,柳大哥你就快收下吧!” 如此之物,心想這倒是果真是不好推辭了,柳月亭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言道:“如此,那就多謝嶽師妹了!” “柳大哥不用客氣的。”嶽雨璿口中應聲道,忽而又夷由著,低眉垂首,雙手背在身後,身子左右微晃。有幾次抬起頭來,似有眼波閃動時,但又欲言又止般。 柳月亭見她這樣子,想起上次在參合峰大殿外,她也是這般模樣,遂就開口道:“嶽師妹最近,又有什麼事嗎?” 嶽雨璿凝眉著道:“是有一件事情了,本來上次要給柳大哥說的……” 柳月亭聞言時果真釋然,他最近正可謂否極泰來,意氣風發,既練成了真氣,又承師父傳授了天墨神功。這時見嶽雨璿還是一副心愁難解的樣子,當即向著她舉了舉自己手中接過的袋子,口中爽朗一聲,笑道:“沒關係嘛,既然我還收了嶽師妹你的東西,那就說吧!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這眼下,他口中一迭聲的“師妹”“師妹”叫得愈發朗朗上口,原本他自己以前走到哪裡都是弟弟,不好抬頭。如今旦夕翻身做人,心頭隻覺從來沒有如此舒爽過,一時更加自鳴得意了。 嶽雨璿那邊,此刻見他的人仿佛誌得意滿,頗有所向無前之氣魄,還很大方,遂就一個呼氣而出,道來:“好吧,其實是我最近,又在找以前莘嫻前輩遺失的那把劍了。” 柳月亭聞言一怔時,不由一問三不知般,口中念念著道:“你那前輩是誰啊?找什麼劍啊?” “你不知道嗎?”嶽雨璿也驚訝著,“我們天墨門中的‘天墨七宿’和‘北鬥七星劍’啊。” 柳月亭眉頭一皺,這時候才恍然間有所反應似的。 相傳,還是在那二十多年前,天墨門中,當時的掌門清胤真人鑄成“北鬥七星劍”之後,曾將七劍交給了當時宗門中七位最傑出的年輕弟子。分別是,那當時還在玄清峰一門下的袁迎舟、殷白辰、葉筠三人,籠月峰門下的莘嫻、夕妍二人,天都峰門下的紀石澣,以及落仞峰門下的林逝雲。 而這七人,便也就是如今流傳在一些神州子民口中的“天墨七宿”。 在這之外,又說當年的清胤真人鑄成七劍之後,曾以紫薇星守之北鬥七星為其命名,分別名作“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七劍。 故此,七劍又有名“北鬥七星劍”。 但令人遺憾的是,天墨門在當年的那場正魔大戰過後,宗門元氣大傷,人才凋零。現如今,那所謂“天墨七宿”之中,也就隻有現任掌門的袁迎舟一人尚在。 也是因此,這個稱謂其實也並沒有如何在天墨門中稱用過,若然提起,那舊事重現心頭,也唯有平添一番傷情而已。所以這個稱謂也就名聲在外,如今隻是流傳於神州大地之上,一些了解著那天墨往事,並對天墨門始終有所心懷崇敬的子民口中。 而柳月亭這邊,對於此間的這般說法,他其實以往也曾經在師兄師姐們、以及山下城鎮裡的一些民眾口中聽聞過。隻是時間久了以後,如今除了自己的師父袁迎舟以外,對於另外幾人就記得不是很清楚。 此刻他聽得嶽雨璿口中提及,細一思索之下,遂憶起她口中的那位“莘嫻前輩”原也是這“天墨七宿”之一,也是如今的籠月峰門主莘瑤的親姐姐,還曾是那“北鬥七星劍”中,水象法器--“瑤光”劍的持有者。 “嗯……”這當下,他一番思索罷了,向著嶽雨璿道,“你說的可是,以前你們籠月峰門中,莘嫻師叔所用過的那把‘瑤光’劍嗎?不過說,那劍如今已經遺失有好多年了吧?” 原本“北鬥七星劍”中,如今除了火象劍--“開陽”劍尚且存於天墨門中,那其餘六把均已然在當年的那場大戰中、隨著多少天墨弟子的遺體,一起失落在了那茫茫的天墨山麓間。 雖然在後來時,天墨門也曾經安排弟子下了山去,至各處找尋。但天墨山脈間,山高穀深,白茫雲海之下即是連綿溪穀,溝壑遍布。如此這般找尋,實無異是大海撈針。 此外,再加之也不知什麼原因,天墨門中的兩位長老似乎也並不如何執念於尋回遺劍,後來更是有了六劍或已被魔教中人占有的傳言。因而,在當時的多番搜尋未果之下,這尋劍之事在天墨門內漸漸也就無疾而終,諸位長輩絕口不提,最後成為弟子們之間私下裡的一段談資。 二人這邊,嶽雨璿此刻聽到柳月亭口中這般問起,知他是憶起了此事來,遂應道:“其實我是想幫師父找一找的……” 她繼續說道:“自從二十年前莘嫻前輩……嗯,失蹤以後,師父她就經常為此傷心,也時常下山去尋找……但我想,如今可能前輩她人已經找不到了,但也許可以找回那柄‘瑤光’劍來。你也知道啊,師父她的生辰快到了,你說到時候,她要是能夠看到這把劍擺在麵前,那該有多好呀!” 柳月亭聆聽著,愈發明白她的感受來,想自己對於師父袁迎舟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待她言罷了,就口中應道:“嗯,那好吧,嶽師妹也算有心了!” 隻是隨後他又凝眉:“不過那些遺失的七星劍,據說以往我們天墨門中,也安排弟子下山去找過,但是也沒有人找到。我之前在下麵的山崖底,也還見過一些陌生的外地人在山間出沒搜尋。想來就算那柄劍曾經遺落山間,隻怕這許多年下來,也已經被別人給拾走了吧……” “另外,”說到這裡他遲疑著,略一沉吟,“我好像還聽師父說起過,那些七星劍早已經染上邪煞之氣。如今就算找到,隻怕也是不能用的了……” 嶽雨璿就撇了撇嘴,道:“我不是說了嗎,是我師父想要的啊。就算不能使用,但畢竟也是師父的親人遺物嘛,也許她是想拿來留作紀念呢?” “哎,那好吧!”柳月亭一聲嘆道,先前的豪爽氣魄仿佛又再度回來,深深道,“那我後麵去找鬆菇的時候,就幫你留意一下吧!” “也許柳大哥你,後麵可以去稍遠一點的地方試試哦。”這時的嶽雨璿忽是一聲言道。 柳月亭一愕然:“什麼?” 嶽雨璿道:“其實在山腳下一些近的地方,先前我和師父已經找過一些地方了,況且以前的那些師兄們也大多是在這一片搜尋。如今柳大哥你已經可以煉氣,所以就可以去到遠一點的地方再看看啊。” 柳月亭聞言時稍一默然,想他原本以往就常在天墨山脈間運起“逐風訣”四處遊玩,如今又已然“四象劍道”功法有成,更不懼於那山麓間興許會有的毒瘴猛獸抑或是邪魔外道之流。 眼下遂又爽快地答應下來。 “還有啊,柳大哥,”嶽雨璿正不禁歡喜之餘,忽而又在請求道,“你要是找到那柄‘天璿’劍的話,也要帶回來給我啊。” “‘天璿’劍嗎?” 柳月亭怔了一怔,思索之下,想起那“天璿”劍本是七星劍中的冰象劍,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不過卻原又是落仞峰一門中的林逝雲師叔所有,遂就道:“隻是,這不是落仞峰上師叔的遺物嗎?” 嶽雨璿道:“他們落仞峰上修習冰象真氣的人也不多,我以前問奚師兄,他說過不會跟我爭,倘若我們找到就是我們的。所以你要是找到的話,就帶來給我就好了。” “另外,還有那一柄‘玉衡’劍,原先也是我們籠月峰的夕妍前輩所有。柳大哥倘若也有所尋得,也一並帶回給我就可以了……” 叫她說來頭頭是道,對那遺落諸劍都上心鉆研過,柳月亭自嘆不如,不禁苦笑道:“你倒是下過不少功夫嘛!” 但隨即仿佛又突然想到什麼,忽是又問:“不過,你該不會是已經計劃很久了吧,難道一開始就?” “沒有啊,也才沒多久。”嶽雨璿聞言笑嘻嘻的,拿過從剛才開始好像就一直背在背後的一隻手臂,那手中卻還提著另外一個袋子。又見她伸手進去掏了兩下,卻是拿出來一根糖畫,放在嘴邊舔舐。 隻是她才剛舔得兩下,也似乎就突然間想到什麼,一低頭,看了看自己腰間的一個荷包,抬頭時朝向柳月亭笑道:“嗬嗬,柳大哥,謝謝你願意幫我。那我就不耽擱你們吃飯了,你快回去吧!” 言罷時,她也不待柳月亭回應,麵露歡欣著就徑自轉身而去。 柳月亭見狀,想起來金燕的囑托,忙就高聲喊道:“嶽師妹,你不過來吃點嗎?” “多謝柳大哥,但是我要回去了--” 前方鬆林下,嶽雨璿回首一舉糖畫,招手道,口中還兀自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