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剛才一直掩蓋身份,卻為何現在又沉不住氣了?”北冥老祖穩坐不動,已然辨識來者,口中反問道。 柳月亭平視過去,正色而道:“魔教妖人,人人得而誅之,豈與身份相關,如視而不見,又怎配身為正道中人?” 北冥老祖道:“這萬金城中可不分什麼正道邪道,大家都一樣,隻是來客罷了。” 柳月亭道:“如今我在這裡,便有正,你這魔教中人在這裡,便有邪,自然是區分!” 北冥老祖笑道:“那又如何,你能在這萬金城中動手嗎?且不說你一個天墨小輩,資歷平平,難能是老夫對手,老夫見你一身修為難得,正有顧惜之意,也並不想傷你。” 柳月亭道:“就不勞操心。在場這麼多人,就算我不是你的敵手,你也休想逃出生天!” 北冥老祖冷眼道:“恐怕那些人中,沒有多少人與你想法一樣,要知道在這萬金城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明哲保身,我看你最好還是不要強行出頭。你們這次下山,也還有別的事情該做,可別在這裡耽誤了。” 柳月亭當即皺眉,厲聲發問:“你如何知道?” 北冥老祖仍自冷笑:“所以奉勸一聲,還是別惹事為好,你的那幾位師兄,可還在等你呢。” 柳月亭再不言語,麵上神色連番變換,這次與諸位師兄下山,本是門中秘密安排,除去各位門主與長老,一般的弟子都不會知曉,如今竟從一位魔教中人的口中道出。難道說消息竟然泄露,讓魔教掌握了動向,還是說那“血陣”之事當真與魔教相關? 無論哪一種可能,看來都與眼前此人有關,諸位師兄在杳寒山下連日探查,一無所獲,真正的線索卻是在這百裡之外的萬金城中。 “事到如今,看來也不必再多說什麼了!”關係到這次的師門任務,對方又正是疑點重重的魔教中人,柳月亭口中冷冷而道。 再無遲疑的餘地,手起長劍,直取要害。 北冥老祖兀自不動,左手一揮,一條長凳順勢飛出。 柳月亭徑直劃斬,長凳從中斷開,碎屑飛濺。趁勢突進到蓬板下,卻不見那人蹤影,抬頭看時,那人已站在客棧屋頂。當即揮劍朝上,搭在上方的蓬板立時崩裂塌落,大片粉塵中,身形一躍,也跟著到了屋頂。 “後生小輩,年輕氣盛,這樣可不太好。”北冥老祖背身而立,沙啞的聲音道。身上一件大氈,剛才一直遮住身形與麵貌,此刻緩緩回身,以真正的麵目示人,無論屋頂還是下麵的人,盡皆暗自驚駭,其人頗為高大,身形卻十分怪異,仿佛周身骨骼皆有錯位,麵上顴骨高凸,臉色半黑半紅不似活人。 柳月亭驚疑稍定,手上剛有一個抬劍動作,北冥老祖一手疾出,淩空成爪,一股吸附之力陡然而生。 一個抓握不穩,手中劍差點脫手,柳月亭連忙使勁,這才倉促穩住。但在那股無形之力越發強盛,屋頂上的瓦片開始抖動作響,整個人也有站立不穩的趨勢。 “‘萬象引’!” 屋頂的形勢暫時陷入僵持,下方的街道上已有人驚聲連連。 大量瓦片晃動不休,嘩嘩作響,帶著整個屋梁也微微顫動,北冥老祖陰沉的笑聲夾在其中,讓人不寒而栗。 知道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柳月亭心念一橫,不再試圖穩定身形,反而是腳下一墊,舉劍疾刺而出。 他這一招沖刺借助對方的吸引力道,有電光火石之速,眨眼就逼近到對方身前,以為一擊製敵。怎料北冥老祖手形瞬間變化,化為平掌推出,跟他先前擺弄那酒杯的手法如出一轍。 柳月亭但覺一股力道頃刻間反湧,收劍橫擋的剎那,自身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拍中,整個人倒飛而回,連同屋頂上的無數瓦片,被氣浪所震,紛飛四散。 “兩位打夠了沒有--” 漫天的碎塊墜落,空中一道明朗的話音傳來。那聲音剛響起時在納蘭府中,結束時這邊的屋頂上一道人影掠至,現出身形來,一位衣著極為講究得體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口中續道:“萬金城可不是什麼打打殺殺,糾纏恩怨的地方!” 北冥老祖收回手臂,目光看向來人,沉聲笑道:“有納蘭堂主親自出麵,這一戰就暫且擱下了。” 柳月亭拄劍立身,麵上有不平的神情流露:“魔教荼毒世人,難道此地竟成庇護之所?” 納蘭乾成從容轉身,麵朝過來道:“萬金城中無江湖世事,來往之人,一切皆由緣聚緣散,來時如何,去時亦如何。” 柳月亭道:“在下奉師門之命下山,查探魔教行蹤,如今正是師命當前,萬難不顧!” 納蘭乾成微微頷首道:“天墨門正道俠義,世所敬仰。但鄙人剛才也說了,萬金城並非江湖紛爭之地,從來沒有人能在這裡生事,我們這裡的規矩也不能壞。否則的話,誰要是壞這裡的規矩,”末了,又添補一句,“那人便是我們萬金堂的敵人。” “少俠,總管事有請。”納蘭府,一位侍者從門內行出,向柳月亭道。 “多謝!”柳月亭抱拳一聲,隨他踏入門中。 “這邊請。”那侍者做一個引路的手勢,帶路中禮貌致歉,“總管事向來禮待賓客,尤其是各路正道俠士,先前待遇不周,還望包涵。” 柳月亭一邊點頭示意,一邊打量周圍,見這宅邸分為主院與別院。從門口進來之後,石板路從一片荷塘上穿過,走到荷塘中時,那侍者往左邊一條岔道上引路,這條道便是通往的別院,為是萬金堂總管事住所。 荷塘水麵開闊處有石塔,浮出水麵六七尺高,塔身下雕浮雲,中雕四麵淺龕,九層之上為四邊尖頂,覆土色琉璃細瓦。 “……天墨門的弟子來這裡,本也少見……” 聽到這一句,柳月亭突然間心念一動,朝那侍者看去道:“對了,請問在這之前,是否曾有另外一位我們天墨門中的同道來過這裡?” 那侍者獨自沉吟,仿佛經歷一番思量,才道:“這個倒不甚清楚,就算真有別的天墨弟子進來,大概也是不曾宣揚身份,那就無從知曉。” 柳月亭見他神色如此,又道:“我來這裡之前,在外麵好像聽人說起過,也就最近的事。” 那侍者道:“萬金城中人與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親眼目睹尚且不辨,更何況道聽途說,恐怕也未必為真。” 聽他如此說道,柳月亭不覺眉間微皺,一時默然之餘,已進到別院。 “少總管,天墨門少俠帶到。”來到一間客堂前,那侍者向屋內恭聲稟報,又向柳月亭引手而道,“少俠請!” 柳月亭點點頭,朝堂內看去,一人已然迎出道:“天墨門高徒蒞臨,有失遠迎!” 柳月亭麵色一怔,他從韓載口中得知這位萬金堂總管事,來之前一直在想是一位穩重的老者,但眼前此人豪爽乾練、樣貌俊郎,分明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倒與自己年紀相仿。稍有詫異,抱拳而道:“在下天墨門柳月亭,前來拜訪總管事。” 那人徑直一聲道:“鄙人姓於。” 柳月亭頓一頓道:“……前來拜訪於總管,有一事相詢。” 那人引手笑道:“柳少俠遠來是客,請先上座。”又向門外的侍者吩咐道,“去端兩壺好茶,再上桌好菜來!” 柳月亭道:“在下來是有事相求,不敢勞煩。” 那人一邊當先進屋,一邊擺手道:“曲曲一桌迎客宴,不成敬意,倒還怕柳少俠嫌棄我們萬金堂招待不周。” 柳月亭應聲道:“不敢。” 須臾,一桌飯菜當前,那人舉杯相敬,放下杯子時道:“對了,柳少俠剛才所說,不知是為何事?” 柳月亭剛才朝堂屋中打量,周圍的墻壁上多有山水字畫,心想對方倒是一位儒雅之人。此刻聽他也不如何周折,直接問起,便道:“其實,在下這次隨一位友人拜訪貴地,實為尋找一位同門師兄,於總管若是得知他的下落,還要煩請相告。” “這麼說,柳少俠來我們這裡,是為找人?”那人說道,眉目間稍有凝聚之色。 柳月亭道:“正是。” 那人道:“柳少俠但若有其他要求,我們萬金堂自當竭力滿足,但唯獨這一點,恐怕還有待商酌。” 柳月亭道:“我隻是前來打聽一位同門師兄的消息,別無所求。” “柳少俠怕是誤會了,”那人含笑解釋道,“我是說柳少俠遠來為客,我們萬金堂自當竭盡地主之誼,但若是打聽其他客人的消息,卻是有點難辦。” “這是何故?”柳月亭稍顯訝異,“我的那位師兄姓範,前幾日曾聽說他來過這裡,這件事你們的人應該最清楚,隻需於總管安排人去查一查而已。” 那人輕一擺手,道:“並非是不願幫柳少俠辦事,萬金城規矩所在。如果說是作為客人,在這裡的規矩是不恣意生事,那作為我們萬金堂,首要的規矩便是不透露任何一位客人的信息。所以我才說,柳少俠盡管可以提點別的要求,唯獨打聽消息,卻是難辦。” 竟是一再受阻,柳月亭目色閃動,冷冷而道:“萬金城中如此規矩,就怕正是方便了那些旁門左道中人。” 那人笑笑不言語,忽然一聲道:“柳少俠剛才力鬥那北冥老祖,鄙人是很欽佩的。” 柳月亭道:“那又如何,萬金城還是做了那魔教的擋箭牌。” 那人臉帶淡淡笑意:“不過,柳少俠可曾試想過,也許堂主此舉,反倒是於少俠這邊有利呢?” 柳月亭一時默然,回想那北冥老祖,不但樣貌怪異,所用功法更是詭奇,果真讓人難以對付,至少自己在與對方交手的幾個回合,不曾占有優勢,剛才倘若不是萬金堂堂主橫插一手,恐怕還勝負難說。 他這邊眉頭一鎖,默然目視,那人一個推手出來,忽然一聲又道:“此事如何,我們萬金堂一貫的主張是息事寧人,也請少俠不必多言。但在此也姑且一問,柳少俠與貴派宗門,當真與那覆天教是如此勢同水火,分毫不容?” 柳月亭微微笑道:“魔教荼毒世間,遺害萬年,又還有什麼好說?”說著,起身告辭,“看來在下是來錯了地方,打擾於總管多時,也該告辭了。” “等等。”挽留一聲,那人的話音自身後傳來,沉穩中肯,“關於尊客的請求,鄙人所能透露的是,柳少俠所要找尋之人,確實是曾經來過,但至於其他,依舊還恕無法奉告。” “柳兄此話何意?” 一間屋子旁的山壁前,韓載疑問的目光看來,口中不禁問道。 “我在這裡的事情已了,再留下去也是無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柳月亭淡淡說道,有些神色不展。 韓載道:“柳兄先前曾說,來這裡是為找人,莫非已經找到?” “沒有。”柳月亭道,“我剛才與總管事見過一麵,但他堅持不便透露客人身份,至今還是一無所獲。” 韓載問聲道:“這是怎麼回事,我剛才聽說有天墨門的弟子在納蘭府前與人打鬥,這才匆匆趕來。” 柳月亭道:“是沒錯,後來納蘭堂主出麵勸阻,我也見到那位於總管,但他不曾詳細告知,說是他們萬金堂規矩如此。” 韓載點點頭道:“我也是沒想到,也許通常去找總管事的人,都是所為別的事情,倒讓柳兄白忙一場。” 柳月亭道:“無妨。總要問過才能知道,眼下我還有其他事務在身,恐怕就不能陪韓兄盡興了。” 韓載皺眉道:“柳兄的意思是?” 柳月亭道:“在下這就要告辭了,要回去與諸位師兄匯合。” 韓載愈發奇了:“雲夢澤浩瀚無垠,眼下畫舫尚未開動,柳兄要如何離開?” 柳月亭轉頭望向麵前的山壁,此地位於萬金城中的一處邊緣,前方一麵山壁矗立,向上三丈開外隱入繚繞雲氣,有青綠藤蔓沿山石垂下,仔細仰望,雲霧中更有隱約樹影。 “我看此地,也不像是與外界脫離,興許並不在大澤深處。”柳月亭沉吟有聲,轉頭看向韓載,“再次多謝款待,承蒙盛情,他日若有機會,自當回請。” “那麼,後會有期!”最後抱拳一聲,身形躍起,踏在那山石草蔓間,轉眼隱入山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