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決意(1 / 1)

蒼墨劍華錄 鐫刻晨霜 8674 字 2024-03-16

天墨門,玄清峰。   “好,我已知曉,你先回去吧。”袁迎舟長身而立,道袍袖角輕輕一揮。   “是。”他麵前一位籠月峰女弟子,正是剛剛回山來的王紅葉,作揖應承道。   直到王紅葉的身影消失在林道間,袁迎舟回過身來,凝聚目光,望向峰外極遠的地方。   “那邊的事情怎麼樣了?”一道恬淡的聲音從旁傳來,清機道人的身影從清靈殿中行出。   袁迎舟道:“弟子回來稟報,暫時並沒有多少異狀。”   “那你怎麼看?”清機道人說道,在殿堂門前站定身形,一束目光射來。   袁迎舟道:“恐怕還不能言之過早,魔教行事,素來詭秘多變,況且此次邪皇現世,定然暗中圖謀,不能鬆懈大意。”   清機道人道:“此事自由你來主持,但清殊師兄的事,現在可有了說法?”   袁迎舟目色一閃,道:“不知師叔此話何意?”   清機道人道:“自那日,你與清殊師兄在這玄清峰上單獨會麵過,至今不聞清殊師兄去向,此間因由,恐怕也隻有你能給出一個說法了吧?”   袁迎舟道:“師叔在參合峰上清修多年,或許有心下山一次,抑或入世了卻牽絆,卻非我所能知曉。”   清機道人淡然而道:“我與師兄在參合峰上同修數十載,從不見師兄離開山門一步,或是聽聞他在世間有所牽絆。”   袁迎舟道:“那興許就是別的原因,亦非我所能揣度。”   清機道人道:“那日,你將那祝青鋒弟子放走,這可是原因?”   袁迎舟背身過去道:“或許吧,師叔向來對祝師弟心存芥蒂。”   清機道人道:“我並非在這件事情上指摘於你,當此之際,我們天墨一門於裡於外,正該同心同德,無論是那祝青鋒弟子,還是你們蘊秀峰門下的那位弟子。如今就算是那魔教不行復出,我們整個天墨宗門也即將麵臨一場浩劫,你可是清楚?”   袁迎舟停頓一刻,道:“自然是清楚。”   “這就好。”清機道人目光微微閃動,淡淡轉口道,“那你想必也該清楚,當今之世,隻有你與清殊師兄二人聯手,方才有望讓我們宗門免受這場浩劫。”   袁迎舟默然而立,依舊側身朝向一邊,許久不語。   清機道人淡然的語調又起:“‘鎮妖塔’目前形勢如何?”   “還算平穩,”袁迎舟道,“我早晚一次,向‘鎮妖印’中灌輸真氣,可保無虞。”   清機道人點點頭道:“總歸是權宜之計。你雖定期查看封固,如此施為,最近幾年也正有愈發不穩之象,看來那‘太虛獸’終要再度現世。其物世間至兇至邪,想當年,憑借清胤掌門師兄的修為都無法壓製,到時我們天墨門中,勢必難免一場浩劫,望你為大局計。”   袁迎舟也是頷首而道:“關係到我們天墨門千年氣數,這一點我豈會等閑視之,但為宗門存續,在所不辭。”   清機道人有所皺眉道:“若真為宗門存續,就不該一意孤行,唯有靠你與清殊師兄二人之力,方能使我們天墨門免受此劫。”   袁迎舟道:“這點師叔也是不必憂慮。為宗門大局,我個人自當盡心竭力,再而清殊師叔那邊,想必這次下山也隻是一時興起,不日即回。”   “就怕你們二人,日後也是各自心存嫌隙。”清機道人淡淡說道,目中一絲光芒閃過,“那天的事,你雖一直閉口不提,但我後麵曾過去查看,我知道我看到的是什麼。”   袁迎舟略微側頭過來,道:“師叔是指?”   清機道人道:“便是那‘鎮妖塔’前,霜凍的林木以及燒焦的火痕,想不到你二人之間,竟至於此。”   袁迎舟轉開目光,默然中一聲嘆息道:“是沒錯,我那日不曾攔下清殊師叔。這些年來,弟子們中間雖然偶有說法,但我與師叔之間,也的確有所疏離。後麵倘若那‘太虛獸’真有出世的一日,不管師叔那邊如何,我必無所保留,就算舍棄一身道行甚至性命,誓保宗門無恙,九死不悔!”   言罷,向清機道人稍一頷首,轉身朝黑霧中去。   清機道人悄然而立,目光望進那黑霧深處,良久方才喃喃而道:“內憂未消,外患又起。莫非,這當真是我們天墨門該有此劫……”   鏡州城,劉家堡。   城中前陣子的風波過去多日,堡中迎來幾位特殊的客人。   “兩位尊客,請往這邊。”在穿過數重院門,進入到一片山水雅致的大院,回廊之下,劉亦謀躬身而道。   隨著他口中的話音落罷,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跨過門檻,進到走廊中。其中的當先一人,身著黑金長袍,腰懸一刀長墜紅纓,一手背負於後,在那劉亦謀回身引路,嘴角流露一絲笑意,一手前引以為回應。   “這邊請。”這時劉亦謀口中又是一聲,頜首低眉,便是向著那攜刀男子說道。   而那後邊一人,須發皆白的一位老者,衣著樸素,身上僅有一件尋常布衣,不甚起眼。但於舉手投足,盡顯孔武有力,一頭白發整齊向後梳理係結,剛毅的麵容上沉著鎮定,雖未開口說話,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周身上下自然透出一股清凜之意。   劉亦謀在前邊認真帶路,不時回頭說法,但一雙目光隻在前邊那攜刀男子身上,幾乎不曾往後挪動一分,顯然是忌憚極深。   “多年不見,你們劉家堡已是如此氣象!”一邊走去時,望向廊外的光景,那攜刀男子口中稱贊連連。   劉亦謀道:“托兩位洪福,家父這些年來也是勵精圖治,堡中方有今日氣象。”   那攜刀男子笑道:“如今,可也算是這鏡州城中第一大世家了吧?”   劉亦謀陪笑道:“不敢妄自尊大。”   攜刀男子道:“小侄怕是太過自謙了,憑你們劉家堡如今的勢力,在這鏡州城中,又有哪一家能望其項背?”   劉亦謀臉上現過一絲生硬的笑意,道:“實不敢當,托賴諸位貴人助力,各大家族賞一分薄麵。”   三人且談且行,走到一條橫穿走廊的石板路前,這時一位家丁裝扮的仆人,從旁邊的路上過來,正好要從走廊橫穿而過。   三人稍微放慢腳步讓行,那仆人雙手端一大盤茶水,隻顧低頭走路,在接近走廊時,雖未抬頭看人,但分明心中緊張不安,手中所端盤子也是微微抖動。依次從劉亦謀與那攜刀男子麵前經過,在走到那布衣老者麵前時,手中不禁顫抖得愈發厲害,忽然間盤子從手中跌落撞地,一連發出巨大聲響,冒煙的茶水飛濺起來,盡數淋落在那老者身前。   “怎麼回事你!”劉亦謀口中急急出聲,兩步靠攏過去,伸手向那仆人接連指畫,“趕緊收拾一下,回去重新準備!”   “是!”那仆人應承一聲,連忙跪身下去,撿拾地上的碎盤。   “堡中下人笨手笨腳,還請見諒!”那布衣老者正稍微低頭去看,劉亦謀已然匆忙賠禮道歉,低眉垂首著,目中光芒疾閃。   那仆人顫抖不已的手收拾著碎塊,那老者輕輕移開一步,淡淡的聲音道:“無妨。”   “多謝!”劉亦謀又一垂首道,仿佛緩釋胸中一大口氣。收禮抬頭,也不敢如何向對方多看一眼,隻轉向旁邊的攜刀男子道,“家父得知兩位到來,正親自安排堡中準備酒席,於大堂內恭候。”   那攜刀男子向身旁老者看一眼,臉上一笑道:“有勞劉堡主費心,闊別多年,令尊可還安好?”   劉亦謀麵色稍稍變化,道:“家父一切安好,隻是常忙碌於堡中事務,沒能及時向神教貢獻心力,實非有意而為。”   攜刀男子道:“小侄多心了,但此次我二人過來,並非所為追究,反倒是有禮奉上……”   三人進到大院,繼續行去,說話間已然能夠望見大堂所在,正是仆人進出。一位中年男子等候於門前,在看到這邊幾人的身影,遙遙而道:“劉家堡劉墉,恭迎兩位尊主大駕!”   攜刀男子一聲高揚道:“劉堡主,別來無恙!”   劉墉迎上前來,向這邊二人躬身下揖道:“不敢勞煩掛心,兩位尊主降臨,有失遠迎,請恕不周之罪!”   攜刀男子含笑道:“聽聞劉堡主勞碌於繁俗事務,又要為堡中上下幾百口人維持生計,何罪之有?”   “尊主如此說法,可是折煞了!”劉墉拱手而道,額頭間已有淡淡汗水滲出。   “並非客套之言。”攜刀男子橫過一手道,“劉堡主為我神教多年勞苦,如今神教散布恩澤,我這,可正是給劉堡主送禮來了。”   劉墉臉上筋肉抽動,細汗化作珠流,抬手抱拳道:“無功不受祿,我劉家堡自認這些年,於神教供奉無多,豈當受禮?”   攜刀男子道:“劉堡主為我神教之心,神教從未忘卻。如今隻是一份小禮,從諸鉤山過來,眼下已在路上,在我二人先行一步提前拜訪,大概十數日之後,自當送達。”   “神教今日如此相待,看來我劉家堡也終於是到了這一天。”劉墉一隻膝蓋下跪著地,麵色慘然,“但請神教念在昔日恩情,降罰我劉墉一人,放過我劉家堡中幾百條性命!”   攜刀男子眉間稍有一絲凝色,院中包括那劉亦謀在內,緊跟在堡主劉墉之後,許多人匍匐一片,哀求聲四起。   片刻時分後,大堂宴桌上。   “尊主原有這般美意,卻是鄙人曲解了。”劉墉推杯而道,麵上還餘有幾分驚悸神色。   攜刀男子微微一笑道:“不怪劉堡主有所多心,自從當年邪皇一敗,諸鉤山這些年來沉寂已久,如今雖由我們刀君堂入主,但也正可謂是百廢待興。”   劉墉道:“諸鉤山沉寂多年,得尊主與刀君堂入主,正屬我等祈盼,亦是神教之幸!”   攜刀男子拿起麵前的一隻酒杯,眼望杯中酒水,若不經意般道:“那這麼說來,劉家堡可是願意收下神教的這份禮了?”   劉墉麵上劃過一絲莫名神色,道:“既是神教之賜,安能不受,容劉某在此先行拜謝!”   攜刀男子忽而笑道:“劉堡主為我神教之心,果然一如往昔,來之前我等還拿捏不定,多年不見,正怕有所疏遠呢?”   “豈敢豈敢,得兩位尊主降臨,我劉家堡上下生輝!”劉墉忙道,稍微向席間落座的另一人看去,那周身散發一股攝人之意的老者正雙臂抱胸,閉目養神,似乎完全沒注意這邊的對話。略有停頓,又道,“對了,還未請問兩位尊主,除去這神教賜禮,來這鏡州城可還有別的貴事?”   攜刀男子道:“是有一件。便是聽聞前段時日,你們劉家堡中的那柄‘天權劍’,倒是拿出來,引發一場不小的風波嘛?”   “那劍是從我們劉家堡中流出不假,”劉墉說道,不覺朝向候在門外的劉亦謀看去一眼,“當年的天墨山一戰,堡中子弟進入茫茫山麓,搜尋數載所獲,之後便一直封存於地室。但這次的事,卻是起源於那‘天權劍’為一個外人所盜出,在鏡州城中一番張揚,引起紛亂。”   攜刀男子默然著點點頭,忽然一聲道:“是那‘光芒殿’的人嗎?”   劉墉皺眉道:“那人在校場上被揭穿身份,張口莫辯,情急之下傷人逃出,是光芒殿中一位叫做‘夏商瀾’的人。”   “原來是他。”攜刀男子托腮沉吟,“這麼說來,難道真是光芒殿所為……”   劉墉道:“是尊主認識的人嗎?”   攜刀男子微微抬眼道:“有所熟識。此人自小被邪皇收為關門弟子,當年邪皇身死,光芒殿便是由此人接管,但後麵光芒殿從諸鉤山撤出,已有多年不曾謀麵。”   劉墉道:“原來如此。之前城中那一陣武事,吸引四方來聚,更驚動天墨門中三位門主到場,我還想是哪位道上的人,原來是神教中後起之秀。”   攜刀男子淡淡笑道:“憑弱冠之年,能夠攝服昔日神教第一大宗脈,自然算是青年翹楚。但須思慮者,光芒殿沉寂多年,如今在天墨山腳下這般行事,卻是何故?”   “自然也是有原因--”   門外忽然一道高聲回應,一位暗藍綢服的男子進到大院中,翩然走來。   “是你!”守候在院中的劉亦謀認出來人,立時橫身當道,口中怒出一聲。   “是我,闊別半月,少堡主近來可好?”夏商瀾一步站定,不去看那四周瞬間圍上來的一眾劉家堡弟子,隻向麵前的劉亦謀含笑問候。   “不得無禮!”   劉亦謀咬牙含恨,大堂中一道聲音傳出,劉墉的身影出現在門下,朝劉家堡這邊的人訓斥一聲,向夏商瀾抱拳道:“既是神教來客,便請大堂上座!”   “多謝劉堡主盛情!”夏商瀾高聲回應,又邊走去,邊向一旁的劉亦謀點頭道,“那麼少堡主,回見。”   在他剛跨進門內,已有一道長笑聲起,那攜刀男子正笑道:“剛才聽劉堡主說起,我還有幾分不信,原來真是夏商瀾夏賢侄!”   夏商瀾含笑抱拳道:“小侄多年不曾瞻仰‘刀君’前輩神采,可也是心中掛懷,聽聞前輩今日來這鏡州城中,特來拜會。”   “老前輩也在。”說完,又向那布衣老者補上一揖。   刀君笑道:“夏賢侄有心,我們剛才正說到你前段時間的事,後腳你就來了。”   夏商瀾含笑道:“小侄初來這鏡州城,見此地正當天墨山下,尚武成風。又是想起昔日劉家堡與神教之交,特借來‘天權劍’一用,一場小打小鬧,以武會友而已。”   刀君稍微收斂笑意:“驚動天墨門中三位門主到場,恐怕已經不是什麼‘小打小鬧’了吧?”   夏商瀾道:“七星劍本是天墨門中所有,有天墨門的人到場也屬尋常。”   刀君道:“我還聽說夏賢侄此舉,過於張揚行事,險些成為那天墨掌門袁迎舟的劍下亡魂,可真是膽色過人。”   夏商瀾兀自含笑道:“神教與天墨門之間的恩怨並非隻有今日,小侄以往也多有身陷險境之時,不足為道。”   刀君淡淡而道:“總歸是在天墨山地界,我看賢侄還是多留心為好,莫要再親身涉險。不然,豈非我神教一大損失?”   夏商瀾道:“多謝提點,但如今有兩位前輩到來,天墨門恐怕也不能再欺我神教無人。”   刀君嘴角露出一絲笑意,道:“賢侄怕是有些誤會,我等此次離出諸鉤山,隻為神教散布恩澤,卻無意與天墨門再生恩怨。”   夏商瀾仍自麵帶笑意,但眉間已有一絲凝滯之色,口中隻道:“前輩此言,小侄才當真不明。神教要散布什麼恩澤?又什麼時候與那天墨門的關係,如此修好?”   刀君道:“尊師邪皇,當年雖接手前任龍教主,統領神教,但也將神教帶入萬劫不復之地。現如今,諸鉤山神教總壇滿是殘敗,百廢待興,並不能再去與天墨門抗衡。”   夏商瀾淡淡一笑道:“世間自詡正道之流,自古以來視神教為邪魔外道,不能共存於世。先師當年所為,率神教一舉突襲天墨門,不過是搶占先機,就算沒有那時的決策,難道神教就能高枕無憂了嗎?”   “怕是不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自問自答,又繼續說道,“時至今日,依然要被那些所謂世間正道,視作異數,欲除之而後快。對於當年之事,小侄這些年來常懷思慮,每每認同先師的決策,神教能夠存續數千年,所倚靠者,可不是別人的心慈手軟,或是茍安一方。現在,前輩與刀君堂既然選擇了後者,坐以待斃,看來神教的中興大業,往後就隻有靠我們光芒殿了。”   “夏賢侄頗有心氣,但何以一葉障目?”夏商瀾稍微躬身一禮,轉身走向院中,後邊刀君的話音自堂內悠然而出,“今日的天墨門難能輕易撼動,神教中興,也絕非靠意氣所能成事,不能隱忍心性,勢必先自取滅亡。念在你們光芒殿與我們刀君堂,昔日本來同列神教三大宗脈,特此好言相勸。”   城中某處,樹蔭如蓋。   “這麼說來,他們刀君堂,往後要打算與天墨門相敬如賓?”邪皇聽完夏商瀾的講述,轉身望向一個方位,口中淡淡而道。   夏商瀾一個拱手道:“恐怕是這樣。”   邪皇不禁笑道:“當真可笑!別忘了,當年一起攻上那天墨山的,可也有他們刀君堂一份!”   轉頭又一聲問道:“還有,今天你過去的時候,那個人可在?”   夏商瀾眉間稍微一凝,雖未指名道姓,但也立刻明白是指何人,應聲道:“在,是與刀君同行。”   邪皇冷笑一聲道:“看來,也不必我們費什麼心了。有那人在,再加上他們刀君堂現在又重回諸鉤山,要先行自取滅亡的,恐怕還難說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