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討向東(下)(1 / 1)

2009年深冬時節,大地上的一切被寒冷覆蓋,萬物在生冷帶來的壓迫感之下顯得一片沉寂,無數個生命蜷縮在狹小的空間裡用單薄的體溫艱難的喘息著,有些熬過去了,有些卻永遠的死掉了。有天晚上斯蘇巴和姆撒黛比回到家發現母親和二姐不見了,一開始小兩口以為母親和二姐隻是出去閑溜達了,並沒有太在意,於是兩人邊慢慢悠悠的準備晚飯邊等待著二姐和母親回來,可是直到晚上大半夜他們都沒有見到兩人的身影。斯蘇巴說他那天隱約有了一股不好的預感,所以果斷的爬起來拉著姆撒黛比跑到家附近的大街上尋找了一番,但因為天太黑了,兩個人不敢走得太遠,找了一會兒後隻得返回小帳篷裡等待她們回來。他趴在地上雙手合十,祈禱著母親和二姐不要發生什麼意外,他多麼希望她們隻是出去溜達時走遠了一點,那會在趕著夜路著急的往家裡走。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乾癟生冷的寒氣塞滿了街邊的小帳篷,斯蘇巴邊打著哆嗦邊慢慢的爬起來,將小帳篷掃視了一圈後並沒有發現二姐和母親,他趕忙叫醒了在一旁熟睡的姆撒黛比,拉著她急匆匆的跑出了小帳篷,一頭鉆進了德拉敦城無數個他覺得母親和二姐會出現的角落裡。一直到正午時分,他在以前焚燒父親的那個寺廟跟前遇到了一個流浪的苦行僧,從那個苦行僧的口中得知前一天早上有兩個女的掉進恒河裡被水淹死沖走了。他當時害怕極了,深怕那兩個女人就是母親和二姐,於是慌裡慌張的向寺廟裡其他的一些人打聽,最後從那個以前給他父親做法事的祭司口中得到了確認,被淹死的兩個女人就是他的姐姐和母親。   因為沒有錢,印度很多流浪者家庭在親人去世後請不起祭司做法事,隻是弄點便宜的木柴潦草的將人焚燒了以後就推進恒河裡。但斯蘇巴的父親去世後家裡麵拿出了一萬多盧比請了祭司,買了大量的木柴和鮮花,這讓祭司對那個流浪者家庭頗有印象,他很肯定的對斯蘇巴說:“我很確定那就是你的母親和姐姐,昨天她們在寺廟周邊閑逛時還和我說話了,不過我沒想到你母親居然瘋了。好像是你母親不小心掉進河裡了,可能是受到了驚嚇,在你姐姐伸手抓的時候她掙紮著不小心把你姐姐也拉了下去。我們聽到了喊叫聲就往過跑,等到跟前才發現她們已經被水沖到了河中間,水很急的,沒有人敢下去救,哎,真的是可憐,不知道被水沖到啥地方去了?”斯蘇巴癱軟的坐在地上,雙目呆滯無神的盯著滾滾流淌的恒河水,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無助使他失去了哭喊的力氣,甚至是乾癟的眼睛裡流不出來一滴淚水了。   斯蘇巴說那天他在河邊坐著發了很久的呆,有那麼一瞬間很想跳進河裡結束了自己,但當他看到渾厚湍急的水流時心裡卻滿是恐懼。黃昏時分,他全身仍舊癱軟,最後還是在姆撒黛比的攙扶下踉踉蹌蹌的回到了小帳篷裡。一年之內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姐姐,他不知道後麵的日子要怎麼活下去,鉆心的疼痛徹夜徹夜的折磨著他無法入眠,他仍舊將這一切都怪在了姆撒黛比的身上,若是沒有她,或許現在父母和姐姐都還活著。時間久而久之,斯蘇巴整個人的性情大變,他變得不愛說話了、開始自暴自棄懶惰了、愛喝酒了、喜歡毆打謾罵姆撒黛比了。而姆撒黛比除了坐在角落裡抹眼淚之外再沒有一丁點兒的辦法,她沒有地方可以去,也沒有人可以訴說,她隻能小心翼翼的受著。若是斯蘇巴再出個什麼事或者不要她了,那她在這個世界上就真的孤苦伶仃,沒有一個與她抱團的人了,所以無論斯蘇巴怎麼對她,她都全盤接受,盡管她的心裡也填滿了委屈,盡管她隻是一個還未完全懂事的小孩子。日子就是這樣在滿目瘡痍當中過著,它不留餘地的將自己赤裸裸的暴露在太陽底下,那是極度無奈下的妥協,是掙紮過後的無所謂。斯蘇巴每天不是睡覺就是喝的爛醉如泥,他對生活完全失去了希望,也完全放棄了自己。而姆撒黛比則是每天早出晚歸去大街上乞討兩個人的一日三餐,斯蘇巴那時候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該是姆撒黛比補償自己的。2010年,德拉敦政府為了整理城市形象拆除了很多流浪者搭建在街頭的小帳篷,當然這其中就包括斯蘇巴的家。他跟隨著姆撒黛比搬到了姆撒黛比以前和父母居住的那片貧民窟,在那裡找了一塊空地,用樹枝和塑料布搭建了一個小帳篷住了下來。   2011年年底,姆撒黛比生下了一個小男孩,他們給他取名索奴,那一年姆撒黛比十三歲,斯蘇巴十七歲。姆撒黛比說那時候自己還小,對於生孩子這件事幾乎啥都不懂,孩子出生的那天早上無盡的腹痛讓她難受至極,她的額頭上不停的冒著豆大的汗珠,她害怕自己會死掉,隻得放開嗓子大聲哭喊。而一向對姆撒黛比不管不顧的斯蘇巴被這一幕給嚇到了,他慌亂的爬起來從小帳篷裡跑了出去向周邊的鄰居們求助,最終在一個中年大媽的幫助下姆撒黛比吃力的將孩子生了下來。孩子的到來雖然讓兩個還是孩子的人略有一些不知所措,但比較好的是斯蘇巴因為孩子而慢慢的從墮落的狀態當中走了出來。盡管對自己還是非常冷淡苛刻,可對姆撒黛比來說她足夠滿意了,最起碼和斯蘇巴兩個人一起出去乞討要好過於一個人乞討,最起碼乞討來的錢不會再被斯蘇巴強行奪去全部買酒喝了,她可以拿著那些錢去買食物,不用像之前那樣天天挨餓了。斯蘇巴說孩子的到來給了他往下活的希望和動力,也就是在一瞬間才明白生命不僅有冰冷的離開,還有鮮活的到來。生命是富有感染力的,它不是絕對的悲,也不是絕對的喜,重點在於經歷的人,它的降臨和離開會將人墜入深淵,也會將人帶進滿懷希望的陽光裡。   2015年,姆撒黛比17歲,斯蘇巴21歲,他們的女兒普加出生。日子雖是過的拮據,但一家人的生活因為兩個孩子很明顯平穩了許多,斯蘇巴也從失去父母姐姐的痛苦當中慢慢的走了出來,當然,唯一沒有改變的就是他對姆撒黛比的埋怨。斯蘇巴說他其實也知道姆撒黛比是無辜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過不了那個坎,為了克製自己對姆撒黛比動手,他盡量把自己的注意力往兩個孩子身上轉移。對於姆撒黛比而言丈夫的改變已經算是翻天覆地了,隻要丈夫對孩子好,那自己受再多的委屈也沒有關係。當然在那個階段她也基本上能明白丈夫的心裡事,所以她對他其實也是充滿了愧疚之感。但還好,日子最起碼能過得下去,在往下過。白天的時候姆撒黛比抱著女兒,斯蘇巴領著兒子,一家四口人分開到周邊的街上去乞討。   人若是帶著心一直走,會練就一雙明亮的雙眼,依靠著時間會看清好與壞。有天傍晚一家人正要準備晚飯時家門口突然來了三四個高大壯實的男人,他們不由分說的舉起手中帶來的石頭砸向了斯蘇巴一家的帳篷,嘴裡麵嚷嚷道:“沒娘養的東西以後再要去我們那邊,我就讓你經歷和你爹一樣的下場。”一時間兩個孩子被嚇的號啕大哭了起來,還未等小兩口反應過來,兩個壯漢沖進小帳篷把斯蘇巴拉了出去,隨後一行人將他按在地上一頓拳打腳踢。姆撒黛比趕忙跟著撲了出去,她將趴在地上的丈夫護在懷裡,邊哭邊質問那幾個男人為什麼要打自己的丈夫?其中有一個人抓住丈夫的衣領,當著姆撒黛比的麵朝丈夫臉上打了幾個巴掌,隨後轉過頭惡狠狠的瞪著姆撒黛比說道:“這次算是給他的警告,我向濕婆神發誓,他再要是去我們的地盤乞討,我一定讓他活不到第二天。”姆撒黛比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丈夫帶著兒子去了別的乞丐的地盤上乞討了,被人報復了。於是她站起來堵在幾個男人的麵前一邊大把大把的抹著眼淚一邊哭喊著道歉求饒,但打紅眼的幾個人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姆撒黛比說帳篷裡兩個孩子的哭喊聲、旁邊丈夫的求饒聲、幾個壯漢的謾罵聲,使她那會兒的意識一片空白,稀裡糊塗的跑進帳篷裡將做晚飯那會切菜的菜刀拿了出來,閉上眼睛朝著毆打丈夫的人群一頓亂揮舞,嘴裡麵嘶喊著:“誰傷害我的家人我就殺了誰,反正我們家什麼也沒有,我不在乎。”說到此,她不好意思的抬起頭笑著看向我,緊接著說道:“我那天的膽子是真的大,你說萬一我要是真的砍死一個人咋辦?那估計我也活不到現在了。我瘋狂的朝著人群揮刀,完全感知不到有沒有傷害到人,一直到我丈夫從後麵把我緊緊抱住大聲喊我,我才好像突然清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發現除了周邊看熱鬧的鄰居們以外,那幾個打我丈夫的男人早就不見了蹤影,當然順著幾個男人離開的方向留下了一條長長的血跡。我不知道他們嚴重不嚴重,反正後來再也沒有找過我丈夫的麻煩,真佩服我自己,為了我的家人可以那麼的大膽。”說罷,她再次不好意思的盯著我和斯蘇巴哈哈大笑了起來。因為那天妻子不顧一切的保護自己,這讓斯蘇巴的心裡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開始慢慢的逾越一直跨不過去的那個坎,逐漸的接納姆撒黛比,給予她些許的關愛。   2023年年初,德拉敦政府拆除了郊區的那片貧民窟,一時間居住在那裡的人不知道到該何去何從,他們紛紛湧上街頭圈地為家,露宿於此,以天為被,地為床。斯蘇巴帶著一家人又回到了以前居住的那條街上,又回到了那棵木棉樹下,雖是不能再在那棵樹下麵搭建帳篷了,但一家四口人一到晚上就依樹蜷縮,擠在同一個被窩裡,像極了多年前斯蘇巴和姐姐擠在父母被窩裡的場景。斯蘇巴告訴我說現在一點都不好乞討,人們給的東西也越來越少了,貧民窟拆除後街頭上突然出現了一批又一批的流浪者,隔三差五的會因為搶地盤打架,危險的很。同樣的一些邊境地區的地下器官交易者也將眼光瞄向了他們,經常會發生大半夜人口失蹤的事情。後來在一個同樣為乞丐的人口中聽說去尼泊爾乞討的話可能會比在印度強一些,尼泊爾也相對比較安全一些。他勸斯蘇巴說與其留在印度過天天挨餓的日子,過天天擔驚受怕被拐賣的日子,還不如去尼泊爾試一試,最起碼他們這種生活在物質底層的人是安全的,說不定有啥別的出路呢?聽了同行的話,斯蘇巴和姆撒黛比考慮了一番,最終決定還是去尼泊爾試一試。2023年09月,他們離開了家鄉德拉敦,一路向著東方乞討,步行前往了尼泊爾。   2024年01月12日晚上08點10分,尼泊爾坤達大磚廠,姆撒黛比把燉好的咖喱土豆盛到兩個鐵盤子裡,在咖喱土豆上麵放了幾個大餅,隨後將兩個盤子端起來分別遞到了斯蘇巴和兒子索奴的手中,父子倆端著盤子拿起裡麵的大餅卷著咖喱土豆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而姆撒黛比和女兒普加則是蜷縮著蹲在一旁安安靜靜的看著。我好奇的問道:“為什麼你們兩個不吃呢?”一旁的斯蘇巴一邊咀嚼著大餅一邊插嘴回復道:“男人吃完了她們才能吃。”對此我深感驚訝,不解的向他反問道:“為什麼要這樣子呢?”他搖了搖頭,輕聲回復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們那裡一直以來的習慣就是這樣子的,我們隻需要遵守就是了,肯定是對的。”我趕忙再次追問道:“不應該這樣呀,她們可是你的家人,而且你不是說你不喜歡人與人之間的等級之分嗎?為什麼你還要分的這麼清楚呢?”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再次邊搖著頭邊回復道:“我是不喜歡,可我沒說不遵守,再說了遵守總好過於不遵守吧?”對於斯蘇巴的回復,我一時半會不知道該怎麼去說,隻得臉上掛著尷尬的笑意時不時看看姆撒黛比,時不時看看普加。越是貧窮的人越是喜歡遵守一些規則,他們無法靠自己去改變自己,隻得把所有的希望和幻想都寄托在別人定製的規則裡,靠著那規則幻想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想象著那規則會給自己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和心安理得,不管那規則是好是壞。人們一邊喝著甘甜的河水,一邊謾罵著河水的冰凍,是的,人是口是心非的。   差不多十幾分鐘後父子倆吃完了盤中的食物,他們將盤子遞到了姆撒黛比的手中,姆撒黛比將鍋裡剩下的咖喱土豆和大餅盛在了父子倆吃過飯的盤子中,隨後遞給女兒普加其中一個盤子,母子倆這才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飯後和斯蘇巴一家又坐在一起聊了聊,他將兒子索奴攬在懷裡,一邊打著寒冷的哆嗦一邊告訴我說:“我們是沒有希望的人,我們來自印度最底層的流浪漢,經常受人欺負,吃不飽肚子。住在這也是非常的冷,每天晚上氣溫降下來的時候冷風透過磚縫吹進來,凍得我們一家人直發抖。”   我問他一家人一天大概要工作多長時間?他回復說:“從早上四點鐘起床一直到中午十二點午飯時間,午飯結束後從一點一直到晚上的六點左右。我和我妻子加上兩個孩子一天下來賺個1500盧比(人民幣:78)不成問題,不過早上四點多那會是真的寒冷,用手抓濕的泥土簡直要凍死人。”看著坐在地上的索奴和普加,我再次好奇的問道:“有沒有想過讓兩個孩子以後上學呢?總不能讓他們以後也走你們的老路,成為一個乞丐吧?”昏暗的燈光照在他那張黝黑的臉上,歲月留下來的無奈是如此的清晰,他盯著兩個孩子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回復道:“我知道學習可以創造奇跡,可是我們這樣的人沒有機會學習的,肚子都吃不飽了,哪有錢讓他們去上學呢?我希望以後能找一個好一點的家庭,把我的女兒送給他們,至於我的兒子暫時先這樣吧,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關於兩個孩子如此計劃,如此輕描淡寫的從斯蘇巴的嘴裡說了出來,我作為一個旁觀者屬實沒有想通,或許他們有他們的打算,他們也有他們的苦衷吧。當被問及到磚廠工作結束後他們準備去做什麼?姆撒黛比說通過這一段時間的工作她認識到乞討不是永久之路,他們一家人以後想一直留在尼泊爾,用磚廠打工賺來的錢買一輛自行車,批發點水果讓斯蘇巴騎車到外麵售賣,她則是想搞一個賣大餅的小攤,自己做大餅售賣。說罷,她低下頭沉默了許久,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過了好一片刻她抬起頭神情堅定的看著我補充道:“我想給自己真正活一次的機會,隻要家人在我的身邊,不管流浪到哪裡我都覺得無所謂,有家人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2024年1月13日淩晨四點,喜馬拉雅山脈當中刺骨的寒意不留情麵的滲透進每一個人的軀體裡,萬物在黑夜裡悄悄的打著寒顫,深怕被發現它們在那一刻的不堪。我特意起了個大早緊抱著雙臂跑到斯蘇巴一家做磚坯的那塊空地上,整個大磚廠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我眼前那塊空地上很規律的傳來一陣陣磚坯模具扣在冰冷大地上的聲音,在一盞微弱的燈光下,斯蘇巴帶著姆撒黛比和兩個孩子不停歇的且熟練的做著磚坯。   淩晨六點,天空仍有一絲絲模糊朦朧之意,那個時間點是一日當中最冷的時刻,山脈裡圍繞的不僅僅是寒冷刺骨的空氣,還彌漫著一股冰冷的潮濕之感。見斯蘇巴一家一邊瑟瑟發抖一邊做著磚坯,我上前說道:“天太冷了,要不要搞點柴火點著了取取暖,我請你們一家吃個熱熱的炒麵吧。”斯蘇巴停下手中的活計,笑著邊擺頭邊回復道:“好的朋友,我覺得可以。”說罷,他指示一旁的兒子和女兒到大磚廠旁邊的小樹林裡去拾撿一些木柴。見兩個孩子朝著小樹林跑過去,我開玩笑的對斯蘇巴兩口子說道:“我請客吃炒麵可以,但是前提條件是你們家幾個人一起吃,不能男人先吃女人後吃,如果你要是不同意那我就不請了。”一旁的姆撒黛比聽我如此之說,咧著嘴看著我哈哈大笑了起來,而斯蘇巴的神情倒是有點嚴肅,但還是勉強的笑著回復道:“好的,沒問題。”   在得到了斯蘇巴的肯定回復後我便徑直的朝著大磚廠裡的一個小賣部走了進去,在小賣部裡特意安頓老板重樓炒四份麵,每份麵裡麵加一個煎雞蛋。在重樓的小賣部裡點完餐後我走了出去,斯蘇巴的兒子和女兒也已經把撿來的木柴堆在了父母眼前的一塊空地上,將其點燃,一家人正圍著火堆烤火取暖。我邊往火堆跟前走邊對著斯蘇巴一家說道:“稍微等等,重樓在做,做好了他會送過來。”斯蘇巴轉過頭對我說道:“加個雞蛋,我想吃雞蛋。”我開玩笑的回復說:“我沒有錢,不能給你加雞蛋。”他一邊搓著火苗上方的雙手一邊笑著回復說:“好的,好的。”差不多十分鐘後重樓端著四碗熱騰騰的炒麵走了過來,斯蘇巴端起一碗看了看了,隨後又不好意思的沖我笑了笑,我故意問道:“有沒有雞蛋?”他擺了擺頭,再次笑著說道:“有。”   在一家人吃麵時我發現斯蘇巴的女兒端著麵主動離開了父親和哥哥視野,一個人蹲在磚墻的另一頭大口地吃著。幾分鐘後另外一個印度家庭的小男孩走了過來,站在旁邊一直盯著斯蘇巴一家看,斯蘇巴吃完後拿著自己的空盤子站起來走到女兒的跟前,端起她的盤子將裡麵的麵條往自己的盤子裡倒了一些,隨即將盤子遞給了一旁駐足觀看的小孩。這期間他的女兒沒有說一句話,待父親將分掉一半麵條的盤子放到她麵前後,她看了看自己的父親和站在磚墻裡麵的小男孩,隨後低下頭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早上八點左右,太陽沖破那層厚重的雲霾,氣溫也逐漸暖和了起來,我給斯蘇巴一家拍了一張合影送給了他們,隨即告別了他們一家人返回我的出租屋內悠閑地補覺去了。   我在大磚廠居住了差不多半個多月,總共采集了六個人的故事,每天行走在大磚廠能碰見斯蘇巴一家很多次,其實有段時間斯蘇巴的行為令我感覺到很不舒服。滿口向我講述討厭等級之分,但又對自己的妻女實行著嚴苛的等級之舉,口口聲聲說孩子是希望,抱怨著當時姆撒黛比的父母為了錢把姆撒黛比送到了他們家,但又準備想辦法把自己的女兒以同樣的方式送走。在2024年01月12日那天晚上正式拍攝他們一家時,但凡我的鏡頭轉向他的兒子,斯蘇巴則會要求他的兒子索奴蜷縮在一起在我的鏡頭裡做瑟瑟發抖的動作,隻要我的鏡頭一關閉,索奴則是立馬一改前麵瑟瑟發抖的狀態,活蹦亂跳的在我跟前走來走去,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而這時斯蘇巴則是滿臉愁容且多次重復的向我講述他們很冷買不起衣服被子、吃不飽肚子、是很窮的流浪者、沒有錢。   當天晚上和朋友通電話聊起了這件事,朋友故意向我打趣道:“這不是挺好的嗎?他能給你展現出你想要的效果,這種不教就會的演員多好!別人是想著辦法搞這種劇本,你這倒好,劇本送上門了,你反而厭惡的不行了。”我無奈的向朋友回復道:“他給我講述他的經歷這我是願意的,可不知道為啥他帶著孩子在我鏡頭跟前故作可憐的樣子令我很不舒服。還有我想不通的是為什麼斯蘇巴在做這些決定的時候他的妻子不阻止呢?”電話那頭的朋友笑了笑了,語重心長的向我說道:“你要知道他們的身份是乞丐,這是他們討要東西的方式,若是不表現的可憐一點,誰會給他們東西?在你跟前這樣無非是想再多要點,可以理解,他們習慣於這樣,也是為了生活,為了填飽肚子。就像我們想著法子以各種方式做好自己的工作,不也是為了能賺到更多的錢,擁有更好的生活嗎?換個思維就是了,他們的工作就是乞討。關於你的第二個問題就更好理解了,你明明都看到了他們家有男女等級之分,你覺得像這些重大的決定他的老婆會有話語權嗎?”   朋友的一番話突然將我從無法理解的困境裡拉了出來,好像就是如此,我們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去嘗試著理解別人,可事實是我們不是別人,永遠不能以自己為參照物去解析別人,理解和感受別人。或許,他們也有他們的目的,他們也有他們的難言之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