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草堂(1 / 1)

天瀾筆錄 子慕淩兮 9872 字 2024-03-16

三月的第一天,泗水城已是春光明媚。   葉臻中午時分進了城,直奔城中心的百草堂。   四年前葉臻曾經受過一次嚴重的外傷,多虧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救了她的性命。那大夫不肯說出自己的來歷,問起要什麼報答時,反倒給葉臻提了個想法。於是乎大大小小的“百草堂”在九州各地開了起來,供百姓尋醫問藥,住院治療。那位大夫不肯管理百草堂,隻願在泗水的百草堂做坐堂大夫,於是葉臻就成了名義上的“堂主”。再加上百草堂還提供留仙穀的珍稀靈草,能夠救治許多危重癥,在百姓眼中,葉臻作為百草堂堂主遠比作為留仙穀弟子出名。   葉臻來時,薑堯剛結束一場急救,隨意地坐在後院的臺階上啃包子。他身上就穿了一身中衣,頭發也剪的很短。   葉臻看見他臉上被壓出來的深深的印子,還有眼下濃濃的烏青,輕笑道:“薑大夫,看來新帶的徒弟不太行啊。”   “他學的很好,所以我派遣他到隔壁縣做遊醫去了。”薑堯三兩口咬掉剩下的包子,含糊著說,“那幾個小徒弟還不頂事,隻好我親自上了。”他咽下了包子,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無事不登三寶殿,君寒,有話直說。不說我睡覺去了。”   “兩件事。”葉臻顯然是很習慣他這種直白利落的說話方式,“第一個我不太抱希望,不過還是想問問你——你可知道暗香疏影?這種毒怎麼解?”   “不抱希望你還問?確實不知道。”薑堯很直接地說,“是你們這裡的某種毒藥吧?這種東西不在我的專業範疇內。”   雖然心中早有預料,但葉臻還是有些失落。她淺淺籲了口氣,從懷裡拿出一樣東西來,正是她在景春苑廢墟中撿到的:“那這個呢?我第一眼看到就覺得不對,這個東西跟我們從前見過的火銃都不一樣。你之前跟我說過這個叫槍?”   薑堯本有些不以為意,奈何看到她拿出來的東西時,眼睛一下瞪大了,急急地奪過來拿在手中,啪的一下關了保險,“你有沒有點安全意識?保險開著也敢一路拿來?走火怎麼辦?”   葉臻茫然地看著他,不太明白什麼是保險。不過她知道這方麵薑堯比她懂得多,也不反駁,隻繼續問:“你是不是也覺得不可思議?難道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跟你一樣異世來的人?”   “那可不一定。這個世界有很多古怪都不能用我原本的認知解釋。沒準還真有人能造出這玩意呢。”薑堯打了個哈欠,“你還有別的問題沒有?你要是不急著去拯救世界,過來給我當兩個小時護士,我補個覺去。”   葉臻翻了個白眼,但看他確實一臉倦色,便答應了。這太平盛世,多半是些跌打損傷,或是慢性的病痛,有一兩個危重癥需要薑堯出手急救就已經很糟糕了,她這個半吊子把把脈開開藥,完全能夠應付。   葉臻去看了薑堯早上救治的那個病人,是一處新造的宅院乾活的泥瓦匠,摔下來時,運氣不好,被戳穿了肚子。葉臻看過他傷口無礙,見他痛得厲害,就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   那泥瓦匠說到了家中的妻子,眼中滿是溫柔。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欞照下來,頗為暖融。   葉臻聽著聽著,忽然也想起玄天承來。她走的時候他已經退了燒,此時應該早醒了吧?他在做什麼呢?她來泗水一路上聽到不少傳聞,說是朝中準備整頓吏治,他應該正忙著吧?   頭頂連日籠罩的死亡和仇恨的陰影暫時散開,她一直緊繃的身體微微放鬆了下來,嘴角也漾起一個淺淺的微笑。這安逸的時光裡,或許她也有資格不管旁事,隻是想想自己的未來?   這時,房間的門忽地被撞開了。光影猛地破碎,葉臻陡然回神,眼神微冷。見來人是跑堂的夥計,她點了點頭:“什麼事……”不待夥計說話,她已經倏然站了起來——夥計衣襟上全是血,看那傷勢,顯然是傷到了動脈!   夥計好像是嚇呆了,葉臻已經出了門,他才跟在後麵,語無倫次地說:“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傷……我沒見過……人好像已經沒了!”   “快去叫薑大夫起來!”葉臻推了他一把,一麵往大堂奔去。   隻見大堂裡圍了一圈人,看不見傷者,隻看得見一地流淌的血。薑堯帶的小徒弟此時雙手全都是血,手足無措地跪在一邊。   “散開,都散開!”葉臻把圍著的許是家眷的人全都推開。她看到傷者的情況,倒吸一口冷氣,半跪下去摁住大腿處的傷口。草草一瞥,似乎竟是槍傷!而且跟她猜測的一樣,傷到了動脈,血液噴濺,根本壓都壓不住。她擰緊了眉頭,運氣在掌便往傷口周圍拍去,見得出血減緩,又迅速地扯了小徒弟的腰帶,將傷口纏緊。   薑堯還沒來,她隻好一直用力地抓著腰帶。這時方才被她推開的人群中,有個女人跪下來,哭叫道:“求您……求您救救我夫君!”   葉臻抬頭看了她一眼,隻見她年紀很輕,打扮得很是入時,看著是個官宦人家的夫人,但丈夫品階應當不高。葉臻隻是點了點頭,神情依然凝重。這人看著受傷有一會兒了,看情況應該已經休克,不知薑堯能不能把人救活。   堂中一片混亂,薑堯正在此時趕來了。他邊走邊戴手套,遠遠瞧過一眼,就指揮徒弟先把人搬到後麵去。   家眷們要跟去,葉臻把人攔住了,溫聲對那夫人說:“諸位,還請在廂房等候。”她叫婢女收拾了房間,準備了茶點,自己準備先去洗手更衣,那夫人已經沒了主心骨,抓著葉臻的手不肯鬆開。   “夫人不用害怕。薑大夫醫術很高明。”葉臻隻好在衣服上擦了一把血,輕輕拍了拍她,“他會沒事的。”   “我……我與他成婚不久……夫君他剛被任命為泗水監察禦史,來此上任,誰承想還未進府,便遇到這種事……我真沒用,連刺客都沒看清……”她哭得梨花帶雨,“幸好百草堂就在旁邊……您就是堂主君寒姑娘吧?薑大夫也在,真是太好了。你們一定要救救他……”   葉臻微微嘆了口氣,不說話了,由著她抓著自己的手絮絮念叨。這位夫人可能並不需要安慰,隻是得不停地說點什麼來紓解心中的害怕與慌亂。不過,新任的泗水監察禦史?   葉臻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監察禦史乃七品官,屬督察院下,負責監察百官、巡視郡縣、糾正刑獄。在朝堂上要清查吏治的檔口,就有人對新下放的監察禦史放冷槍,這算是下馬威麼?   一行人在廂房捱到了夜裡,才終於等來了消息。趁著眾人進去探視病人的時候,薑堯把葉臻拉到一邊,摘下口罩,嚴肅道:“大動脈壁破損,命暫時搶回來了,腿不一定能保住。”   葉臻沉默一會兒,問:“是槍傷麼?”   “跟你給我看的那種槍的子彈一致。”薑堯又補充。   葉臻心中狠狠一震,片刻道:“我知道了。傷者是新上任的泗水監察禦史,姓許,你多照料些。”   她安排了無極閣影衛去查監察禦史遇刺的事,一麵又吩咐了加強百草堂的防衛。到了半夜,她又怎麼都睡不著了,於是點了油燈去堂內巡視。   許夫人趴在許大人床邊睡了,薑堯就歇在隔壁的廂房方便照應。倒是許夫人的陪房媽媽醒著,說什麼也要給葉臻重金酬謝。葉臻於是又問了些話,才曉得這許大人原是京中大族出身,也跟方榆一樣,要從底層做起。   玄天承來的時候,差點把葉臻嚇一跳。   二人走到後院,一時誰也沒開口說話,眼觀鼻鼻觀心,最後不約而同抬頭去看天上的星星。今日晴空萬裡,夜裡星子多且閃亮,暖風微醺,倒讓二人一時都有些心神搖曳。   “……你怎麼來泗水啦。”葉臻偷偷抬眼看他,手指差點擰成麻花。   “我明日得去渝川縣。就是……”玄天承分明覺得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繃緊了下頜,“順路。”   葉臻噗嗤一笑:“你欺負我沒看過輿圖麼?渝川哪裡就順路了?”嘴角分明微微上揚。   玄天承說:“我昨日還在上京,今日才往西南來——去渝川查軍餉失竊的案子,明日知縣要給我接風。”說得一本正經。   葉臻在心裡默默算了路程,道:“餓不餓?我給你煮麵吃。”   廚房亮起了暖黃的光,葉臻添了柴,生著了火。   玄天承坐在桌邊,左手支著腦袋,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她動作有些生疏,卻有條不紊。靜謐的空間中,唯有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和火光的暖融溫度。此刻雖身在異鄉,他卻分明有了家的感覺。   “許禦史的事,我剛知道。”玄天承語氣有些凝重。   葉臻“哦”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兩口鍋熱起來,她一邊倒了清水,另一邊煮上了備著的骨湯。她蓋上鍋蓋,說道:“那你知道他的傷,是槍造成的麼?”她頓了頓,又說,“你之前應該見過薑堯?他如今也算半個朝廷的人,你有什麼疑問,都可以去問他。”   “我會去了解。”玄天承說,“此事背後水很深,百草堂救治了他,隻怕也會惹上麻煩。你萬事多加小心。”他站起來,走到葉臻身邊。葉臻正好掀開了鍋蓋,熱氣升上來,熏得兩人臉都有些紅。   葉臻下了麵條,一邊說道:“我知道,我已經讓影衛去查了。這件事說來也跟我有點關係,我那天從景春苑廢墟裡撿到了一把槍,薑堯說許大人腿上的傷就是用那種槍的子彈造成的。”她手中動作微微頓了下,抬起頭看向他,“你和哥哥,是不是也在查軍火庫的事?我倒是不打緊,你們才要小心。他們敢對許大人動手,未必不敢對你們動手。”   玄天承輕笑道:“你放心吧,這樣的手段,還傷不了我們。”他想了想,又說,“我這幾日都在渝川處理軍餉的案子,你有什麼事可以去找我,或者去找遂寧侯——他就在泗水,報我名字即可。”   “嗯,我知道了。”葉臻點頭應下,笑說,“你若是有需要,也歡迎隨時來找我,或者去寒軒的鋪子——反正你差不多都知道是哪幾家。”   她這時把麵撈出來放到冷水裡,另尋了個海碗,放了鹽,又翻出一個瓷罐,挖了一哚豬油。玄天承在一邊看著她忙碌,嘴角的弧度就沒下來過。   葉臻一回頭便看見他這副難得一見的表情,愣了愣,笑罵道:“我可是把壓箱底的東西都拿出來了啊,不許嫌難吃。”她自是知曉,自己的手藝比起他這個棲梧閣大老板來說根本不能看,也不知道剛才是怎麼腦子壞了說要給他做麵。   “不嫌。”玄天承倚坐在灶臺邊,笑道,“吃你做的麵,何其有幸。”   葉臻臉又微微紅了。自從那晚兩人都一時沖動意亂情迷了之後,今日再見,兩人的心照不宣與往日顯然是不同了,好像說什麼做什麼,多麼正常的事情都帶上了點曖昧的氣氛。要死,她根本不像往日的她了,她從前還最看不起那些滿腦子情情愛愛的小姑娘的。她在心裡暗暗啐了自己一口,把麵撈出來放到骨湯鍋裡,等鍋開的時候,情不自禁又偷偷抬眼去看他,不料卻直直撞見他專注看向她的目光。   玄天承其實也有些慌亂,頓了一下,終於說:“其實……我也不是很順路。就是想到你在泗水,進城就聽說了許家的事,猜你可能在百草堂,想來看你一眼。”   葉臻又感覺到心臟“砰砰”跳動起來。她一頓一頓地攪著麵條,訥訥說:“大半夜的,你來我也在睡覺。”   “你正好沒睡,算是意外之喜。”他似乎還有別的話想說,卻隻是笑著,“可不是趕巧麼?還有麵吃。”   鍋開了,葉臻把麵撈到海碗裡,澆上骨湯,撒了蔥花。她把麵端給他,又煎了個荷包蛋。   二人在桌邊相對而坐。   葉臻覺得,看他吃麵實在是一件滿足的事。過去數年間,倒是她時常吃他做的飯,也不知他看著她吃飯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自己吃相不算斯文,而他吃得快卻一絲聲響不聞——她浪蕩江湖慣了隨性得很,他雖離了軍營多年身上還是帶著從軍的影子。   “麵很好吃。”他很快地吃完了,笑說,“你什麼時候學的這一手陽春麵?”   “嗯哼。去年專門跟江州一個老師傅學的。”葉臻收拾著碗筷,見他主動要洗,也沒有推辭。她把炊帚遞給他,又說,“老吃你做的,想著哪天有機會回你一頓。”   二人又閑談了幾句,玄天承忽然停了動作,說:“那天……我雖是燒糊塗了,但我說的是真話。”   葉臻不料他提起此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片刻隻“嗯”了一聲。   玄天承看她情態,猜她心中隻怕又胡思亂想,暗道今日這趟果真是來對了。他又說:“那時,還是你體諒我更多些,我卻不能講出更多理由,思來想去,總覺得欠你一個說法。這些話,清醒的時候說開的好。”   葉臻忽地有些緊張,“你說。”   玄天承鄭重道:“我是真心喜歡你。我已向陛下請婚,如果你也願意,我想把你娶回家。”他說完,也有些緊張,咬著嘴唇,小心卻又滿懷期待地去看她的神色。叱吒風雲的鎮北侯,竟也有這種窘迫的時候。   葉臻瞪大了眼睛,隻覺得腦中隆隆的,都有些聽不清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麼?你……你真是……”她一張臉漲得通紅,漸漸顯出羞惱之色。   “我……我不是在逼你,沒有讓你馬上成親的意思。我就是……”玄天承愣了下,眸中光微微黯淡了,“還是……你不願意?”   “你這……你這算什麼說法啊!”葉臻跺了跺腳,別過頭去,“這就求婚了,哪有這樣的……”   他跟她求婚,她震驚之餘,當然是很激動的,也感動於他的擔當,他願意給一個保證。   可是這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原因主要在她。   她當然知道,這其實沒什麼稀奇,大多數人都是盲婚啞嫁,若是碰到鎮北侯這樣的兒郎求娶,做夢都得笑醒。可是她跟薑堯聊過,知道他們那裡的男女在成婚前都需要經過很長時間的交往,在對彼此都十分了解的情況下才定下終身。   而她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大部分時候,他對她來說更像是保護者與引路者,她在他麵前沒有秘密可言。而她對他一知半解,連他究竟有幾個身份都不知道。他連泱泱的事都難以解釋,還有多少秘密瞞著她?他們並不對等,但她渴望的是心意相通並肩前行的愛。況且她血仇未報,身份尷尬,怎能在此時提起婚事?   玄天承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下去,說:“抱歉,是我操之過急。”   “我沒有不願意。”葉臻忙道。她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說:“我隻是覺得太快了。可能對你來說,你想了很多次娶我。”她說到這裡頓了一下,頗為自嘲。她早該看出來了,他對她,分明就是蓄謀已久。她索性坦白,將自己一貫來的小心思都說了出來。“可我之前從未考慮過這件事。我以前雖然能夠感覺到你對我的心思,但我總騙自己說,那些都是因為泱泱,而我身負血仇,與你並不相配。我的未來裡,是我孑然一身,或者隨便嫁個人,反正跟你沒關係。”   她用的是“騙”這個字,玄天承眸光微微亮了起來,繼而又因為她後來說的話而心疼。他試探著伸手抱住了她,見她沒有抗拒,便又抱緊了些,喃喃道:“娶你這件事,我的確想了很多次。要不是那天一時沖動,我還在想,怎樣跟你說,才不會嚇到你。”   “你都說泱泱就是我了,我姑且信你一次吧,你現在就是跟我說你等了我十幾年,我也不會覺得奇怪。”葉臻半是開玩笑地說道,眼睛微微濕潤了,“現在你知道問題在哪裡了麼?你隻能告訴我泱泱是我,卻不能解釋更多。那麼往後呢?你還有很多秘密我不知道,我不想每一次被你哄好都是因為我心裡有你。延之,我沒有不想嫁給你……你想娶我,我很高興。隻是,你已經默默等了我很多年,我卻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去了解你。而且……我實在沒有辦法現在就談婚論嫁,葉家的仇,還沒有報。”   玄天承心隆隆跳起來。他聽出她語中愛意,又驚又喜,繼而又十分自責。他早該想到的,他雖想著求來婚事讓她安心,卻忽略了她的心情。眼下她家仇未報,一切的一切都還沒有塵埃落地,他怎能冒失地提起婚事?她必然是要誤會他巧取豪奪,心懷不軌的。而且她說的對,他有很多根本無法解釋的秘密,做朋友可以不互相窺探,夫妻卻不能一問三不知,他若一直敷衍搪塞或者不讓她知道,他們就永遠不能完全互相信任,如今再濃烈的激情,也抵不過漫長時間的忍耐消磨。   他眼眶微微濕潤,抱緊了她,貼在她耳邊,輕輕道:“對不起,是我想得簡單了。我原先很怕,所以不想讓你知道我其實很糟糕。如果你願意,我的事我可以慢慢講給你聽。”   他一時沒有聽見回答,心中那團燃燒的火微微黯淡下去,卻仍舊煎烤著他的心。他從未像此刻這般覺得自己頭腦愚鈍又笨嘴拙舌。他一連犯了許多錯誤,開始對自己的心遊移不定,而後弄清了自己的感情卻又畏葸不前,終於決心等她得知真相給她選擇的機會,卻偏偏自己沒控製住先表白,弄到最後還是將她逼到這般尷尬兩難的境地。   他閉上了眼睛,啞著聲音說:“對不起,葉家翻案之前,我不會再說這樣的話。但是,婚約一直都在,什麼時候你決定要嫁,就告訴我。”   他想,罷了,便要這一刻的莽撞吧,不知道是誰跟他說過,娶妻不能要什麼君子風度,最好死皮賴臉的,趕緊把人綁在身邊算數。他說的話皆出於真心,卻刻意說得可憐兮兮,他知道她吃這一套。   葉臻被他呼出的熱氣弄得有些酥麻,他說的話,他的狀態,與平常大為不同。她伸出手回抱住他,明顯地感覺到他的顫栗,眼眶便也濕潤了。他說了兩句“對不起”,她鼻頭發澀,片刻才說:“那你說話要算數,不許娶別人,也不許對別人動心。我很霸道,也很小氣,婚事是你求的,隻許我不要你,不許你不要我。”她頓了頓,又說,“隻要你沒有不要我,我就不會不要你。”這兩句話邏輯似乎有點問題,但她也沒管了。   有什麼是比早已芳心暗許的人開口求婚更浪漫的事麼?   隻是她雖然這樣說了,腦海中卻已經過了千萬種想法。   她不是不知道這段感情一旦開始會麵對怎樣的不確定性。   她清楚,他在各方勢力間周旋,與自己的養父與後母爭權奪利,在朝堂叱吒風雲,城府心機深沉,想要演出深情款款的樣子並不太難;而且按他所言,他早就知道她是“泱泱”,也就是鎮國公主蘇淩曦,娶她完全符合他的利益。   他到底是寧壽宮前朝遺後的養子,異父兄弟更是張燁親生,她身為皇室血脈,就算不願,也不得不考慮,如今深厚的感情擺到各自的身份立場上會變得不堪一擊,最終變成充滿算計小心提防的政治婚姻。   至於他白家人的身份,雖然目前並沒有多少人知道,但或許在未來某一天,也會成為巨大的隱患。   盡管在最美好的開始就這樣想多少有些悲觀和冷血,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但她認為自己是個清醒理智的人,這些很有可能的糟糕結果還是得事先做好心理建設。對他們這樣無時無刻不需提心吊膽的人來說,坦誠與真心太可貴,以至於顯得脆弱。   這份感情倘若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及時止損便罷,她葉臻絕不被痛苦多於快樂的感情拖累。   當然,她既然選擇愛,就決定全力以赴,不會因為畏懼而駐足不前。她此刻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心中的感覺,這個男人如今對著她時,眼底有著毫無保留的滾燙的赤忱,就像是初生嬰兒一樣純粹無瑕。她相信他在求婚之前也必然早就想過種種可能的後果,但他還是鄭重承諾了,且全然尊重她,她決定接受並回報他的愛。   諸般後果,不過是他們習慣性給自己設的藩籬,尋常行事自需謀定後動,感情卻偏要一時激情。既然他不怕,她又有什麼好怕的?魑魅魍魎,盡管來罷!   腦海中,感性最終壓倒了理性,像是有一把火,倏忽燃燒起來,熱烈的溫度瞬間貫穿整個身體。   過去的數年間,他於她而言更像一個高不可攀的恩人,她沒有窺探他秘密的興致,隻是謹守著自己那點隱秘的小心思,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想要跟他再親密多一點,怎麼都不夠。   他是個有著豐富喜怒哀樂的、也會軟弱也會疼的人,她想要走到他的心裡去。   抱著他,聞著他身上好聞的清冽的鬆木香味,她這樣想著。   滾燙的眼淚沾濕了她額頭的一縷碎發,繼而,他的吻溫溫柔柔,蜻蜓點水似的擦過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