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大路其實並不比這條小路好走到哪裡去,相比之下這條小路反而能更快到家,我爺爺也就無所謂走大路或者走小路了。隻是沒走兩步,他就忍不住開始不停的抿嘴唇了。 別的都好說,不管多苦多累,我爺爺從小乾了快二十年的農活其實都是早就已經習慣了的,隻是這口渴實在是叫人有些難耐。 以前乾完活,他都是直接痛痛快快的喝山裡清冽的泉水解渴的。可自打我奶奶從縣城裡的醫院回來之後,就不讓他再直接喝山泉水了。說是喝了對身體不好,他喝了這麼多年了,現在不也好好的?也不見得說壞到哪裡去了。 隻是一想到自家媳婦,我爺爺就不是那麼著急想回家了,就連嘴巴好像也變得不那麼渴了。俗話說,男子漢大丈夫,他應當是天不怕地不怕才對。可自打奶奶在縣城裡的醫院裡診斷出得了要命的病之後,楊伯春就真的有點害怕回家了。 不但沒錢治自家媳婦的病,還不得不要求她繼續下地乾活。這不僅僅是看著她往火坑裡跳,說難聽點,甚至能算得上是把她往火坑裡推。這樣叫他怎麼能不害怕回家去見媳婦呢? 可是他又能怎麼辦呢?人隻要沒死不就得努力活著嗎?我爺爺又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這該死的老天爺還真是不給人活路啊。 大家都說這就是她的命,可要是有錢,這命是不是可以多買一段時間?或者再往前,有錢去縣裡的醫院生孩子,是不是這病就能早點診斷出來,然後早點得到治療?說到底,這還不是個窮病嗎?錢這玩意可真是個王八蛋啊。 要是時間能往前倒個幾十年就好了,我爺爺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那時候的楊家肯定能拿得出這麼多錢來治病。 並不是我爺爺在吹牛,事實上我從小到大都也有聽我母親跟我說過我們楊家祖上的故事,還見過一些銀元和首飾,這些都讓我跟相信故事是真的。那就是,就在幾十年前,楊家還是十裡八鄉有名的大戶人家,據說在縣城裡有三四條街。每次年底結賬,載回來的金銀珠寶都裝滿了幾十個籮筐。 自古以來,中國文化都強調財不露白。楊家這有錢的名聲是傳播出去了,可惦記上的人也就相應的多了。老祖宗有句話說得好啊,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這不,隔壁山頭的土匪們就很不客氣的惦記上了楊家的家產。他們深入貫徹落實了“鄰居屯糧我屯槍,鄰居就是我糧倉”的策略,連續三次綁架了當時的楊家大少爺並向楊家勒索天價贖金。 更囂張的是,土匪們甚至還在楊家大少爺結婚的那天派人大搖大擺地去索要他們所謂的“彩錢”。意思是,要是他們前麵不講信用的撕票了,楊家大少爺哪還等得到這洞房花燭夜的一天?後來越想越道理,覺得按這麼說,楊家還得跟他們說句聲謝謝呢。 當時的社會狀況恐怕是說不上一個好字,又加上被這些吸血鬼盯上,楊家就此元氣大傷,再也沒能恢復過來。 等到後麵我爺爺的太爺爺駕鶴西去,楊家鬧分家的時候,我爺爺的爺爺楊光宗正當壯年卻突然去世,他中年喪妻沒有續弦,走了就隻留下了年幼的兒子,也就是我的太爺爺楊忠義來繼承家產。 他的弟弟楊耀祖是個老實人,雖然向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但是並沒有其他的壞脾氣。在哥哥去世後,他沒有把家產據為己有,而是一直無微不至的照顧著自己侄子,甚至還公開的劃分出了侄子應得的那一份家產,對外宣稱等到侄子成家,就把這份家產還給侄子。 俗話說,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好脾氣的老實人總是容易受到欺負。名義上楊耀祖是家主,實際上家裡的財政大權卻一直被他強勢的媳婦掌控著。他媳婦對丈夫的安排陽奉陰違,就欺負我太爺爺還小不懂事,東占一下西占一下,全都偷偷往娘家劃拉。 等到我的太爺爺要成家的時候,清點後才發現屬於他的家產沒多少了,隻能縮回鄉下去山裡麵當農民,種僅剩的那兩畝三分地了。 “唉。”想到這兒我爺爺不由地又嘆了一口氣,這是他們這一支多年流傳下來的故事,用來證明他們楊家也擁有輝煌的過去,以此來保留他們最後的顏麵。 可是好漢不提當年勇,更何況祖上的榮光也照不到現在的楊家。難道能怪當時的楊家大少爺不小心被綁架三次?怪祖上人心不齊鬧分家導致楊家家道中落?怪家產被貪心的人侵占了? 我爺爺又抿了抿嘴,別說以前瘦死駱駝比馬大的楊家了,就算是現在條件這麼差的楊家,最近也不是在鬧分家?說好聽點叫鬧分家,事實上,大家現在已經可以說是各過各的了,完全不像一家人,就等著老頭子走了分家產呢。 其實,除了老幺,家裡的其他幾個兄弟也都娶妻生子了,想要有獨屬於他們自己的家,當然無可厚非。再者說了,就連老頭子這個最不可能答應分家的人都像是默認了,我爺爺這個做大哥的也就更不好再說些什麼了。 上次廟裡那老和尚不是說了嗎?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大概就是說要順其自然吧。雖然老一輩的人都說這和尚當過漢奸,但是人家也是真有文化啊。聽聽這話說得多好,順其自然,這老和尚就是順其自然的當了漢奸,後來又順其自然的出家當了和尚。 呸呸呸,怎麼突然想到老和尚了,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真晦氣。我爺爺連忙朝路邊啐了幾口,這麼想可不太妙啊。 就是扭頭朝路邊啐的這幾口,讓他看見了點什麼。前麵路口拐角的樹蔭底下好像有個人在朝這邊張望? 就這一眼,樹蔭底下那人好像也看到了楊伯春,連忙抬起一隻手來招呼他: “伯春,你趕快過來,我正好找你有事情。” 我爺爺定睛一看,原來是隔壁村一位隻見過幾次麵的阿婆,可她能有什麼要緊事呢?他想。不過現在還早,倒是可以過去聽聽阿婆要說什麼,直接找到正主去問肯定比自己在這瞎猜要強吧? 以前我奶奶都是要跟我爺爺一起來山裡打理茶籽樹的,倆人趕緊乾完活回去再做點簡單的農活就能吃飯了。現在奶奶病了,就隻好留在村子裡打理附近的農田,讓我爺爺一個人來山裡乾活,到時候直接回去吃飯就好了。 雖然我奶奶現在要乾的活不算很多,但是以她如今的身體狀況,恐怕不得不做一會休息一會,所以很可能可能還在地裡乾活。 就是因為這麼想著,外加上心裡還害怕回家見到我奶奶,所以我爺爺才下意識覺得現在時候還早。隻見他低著頭,慢悠悠地朝樹蔭底下走去,邊走還邊向阿婆打招呼: “是你啊阿婆。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隔壁村的阿婆拄著用粗樹枝削成的拐杖,站在路邊的樹蔭下躲太陽。在看到我爺爺被喊住並朝她走來後,就笑瞇瞇的直接開口問: “伯春啊,你要女兒不要?如果不要女兒的話,養大了當兒媳婦也可以啊。” 我爺爺那年不到三十歲,可是就已經有兩個兒子了,大兒子五歲,小兒子才三歲。現在還能夠勉強養活,可不管是再多個女兒還是多個童養媳,那恐怕就不太好說了。 於是他立馬快速地搖了搖頭,拒絕了阿婆的好意:“多個人可不是多張嘴那麼簡單,我家可真的沒辦法再多養活哪怕一個了。” 聽到這話,阿婆就沒好氣地抄起拐杖給我爺爺的大腿上來了一下: “到底是沒辦法養活了,還是因為是女娃所以你也不想要?” 也?我爺爺雖然沒讀過書,但是這麼些年也不是白活的啊,他馬上就察覺到了其中的關鍵詞: “她阿爸阿媽就是因為她是個女娃所以遺棄她了嗎?” “是啊,這孩子本來應該是來享清福的,可惜是個女娃。”阿婆嘆了一口,說的話卻直接讓我爺爺笑出聲來。 隻是他沒笑幾下就很快笑不出來了: “享清福?這山窩窩裡有誰能享清福呢?”這麼看來我爺爺是想起我奶奶的事情了。 “誰說不是呢?我們哪有這個命享清福呢?”阿婆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表示我爺爺說的不完全對,“可是俗話說的好,山窩窩裡也會飛出金鳳凰的。於家那小子不就從山裡考出去了嗎?那可是個有出息的,於家老兩口將來怎麼不能享享清福?” 這下我爺爺想起來了,前些年於家好像是有個叫於國柱還是於建國之類名字的人從山裡考出去了: “哦,這我倒是記得,他今年應該出來工作了吧?” 阿婆看了他一眼,明顯是嫌他消息落後: “你不知道嗎?人家早就畢業出來工作了,現在就在縣城裡麵的一所學校當老師。” 我爺爺也不在意,隻是摸著頭嘿嘿一笑: “我知道這個乾嘛?別說他當老師了,就算他當皇帝,那也是於家的事情,跟我楊家能有一點關係嗎?” 這倒是話糙理不糙,阿婆也跟著笑了起來,可她接下來說的話卻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但現在不一樣了,這下你可以選擇跟他有關係了。” 可以選擇跟他有關係是什麼意思?要我跟他攀親戚嗎?我爺爺聽了隻覺得滿頭霧水。 要說位置,楊家和於家一個住在這邊的山腳,另一個住在那邊的山腰,根本談不上近鄰;要說血緣,真有什麼沾親帶故的,我爺爺這個正兒八經的楊家長子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也不可能是遠親。 除非···我爺爺想到了什麼: “你剛才要我收養的那個女娃是於家的孩子?” “對咯。”阿婆點了點頭,似乎很滿意我爺爺這榆木腦袋突然的開竅,“我剛剛說的那個孩子就是於國柱剛滿三個月的女兒。” 於國柱···我爺爺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免得總和類似的名字弄混,但緊接著又嘲笑說: “讀書人也乾這種事麼?村裡不是一直宣傳說男女平等,說不許重男輕女,更不許遺棄女嬰嗎?” “那村裡多少年前就說了要帶大家一起過好日子,做到了嗎?過好日子的不還是那幾個?”阿婆惡狠狠地瞪了我爺爺一眼,示意他不該說的話別說,“等村裡什麼時候能說到做到,再來管我們能不能做得到吧。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就算我爺爺悻悻地表示他會乖乖聽阿婆說話,阿婆也還是不肯放過他,又瞪了他兩眼才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於國柱能從我們這大山窩窩裡考到外麵的學校讀書,最後在縣城當了老師,不能說他沒有才學吧?” “那當然,這可是了不得事情呢。我記得那時候還有人說這是於家祖上有德,所以天上的星宿下凡,要他來幫於家重整家業的呢。”我爺爺點了點頭,他從小沒念過書,當時聽了各方對於國柱的吹噓,指不定多羨慕呢。隻是現在聽到於國柱遺棄自己孩子的事情,多少有些瞧不起,話裡話外帶著一股不屑的感覺。 阿婆深深地看了我爺爺一眼,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 “有才學是有才學,隻可惜有才學的人總是難免有些毛病。” 我其實還蠻認同這個觀點的,好多有名的天才都有這樣或那樣的毛病,不是精神病就是同性戀,再不然就是有嚴重的疾病,命不久矣的樣子。我還是在讀過一些書之後才發現的這個規律,隻是不知道阿婆怎麼就能那個年代得到這種結論。 我爺爺有些不以為然: “沒有毛病的,那是神仙,誰沒有個打呼、磨牙、放屁的毛病?” 阿婆拿起拐杖又給了他一下: “我不想知道你的這些毛病,還是留給你媳婦頭疼吧。” 說到自己媳婦,我爺爺臉上就沒有了表情,阿婆能在這兒攔住我爺爺,自然是對他家裡的情況一清二楚的,現在叫苦不已,隻能想辦法把話題扯到其他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