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走了”這個詞很有意思，它在我家鄉方言中的運用很廣泛。第一種的是用來表示它原本就有的意思，是“我”真的有事先走了，希望“你”體諒一下；第二種是用來表示“我”還在這裡，隻是“走”去忙自己的事情了，不介意“你”留在“我”旁邊，但希望“你”不要來打擾“我”；第三種是說的是“我先走了”表達的卻是“你先走吧”，用來暗示“你”快點離開，“我”不想見到“你”，不願意“你”留在“我”的旁邊。 　　俗話說，人老精馬老滑。阿婆能聽不明白於國柱的意思嗎？但她不能真的就這麼走了啊。阿婆答應了我爺爺的事還沒做不說，眼下更要緊的是，這女娃的命很可能就掌握在她的手裡。 　　隻能硬著頭皮說了一句： 　　“國柱，其實我們都知道你家裡的事了。” 　　知道我家裡的事？知道的是哪一件？於國柱隻覺得後背一涼，這些該死的老娘們，農活乾完了能不能做點其他有意義的事情，不要老是熱衷於研究別人家的八卦好不好。 　　但他還是抱著一絲僥幸，希望眼前的這個老婆婆知道的是不是那件事： 　　“阿婆，瞧你這話說的，我們家能有什麼事啊？” 　　沒想到這位老婆婆還沒什麼反應，她身邊的那個男人先投來了奇怪的目光，像是同情又像是不屑。這是什麼意思？他剛要開口問個清楚，阿婆卻好像注意到了，直接把我爺爺介紹給於國柱，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這是紅嶺的楊伯春，是我專門找來收養你家老四的。” 　　於國柱強行笑了兩聲，想要假裝聽不懂： 　　“阿婆你這玩笑開過了吧？自家的孩子哪裡會有不要的？還需要別人來收養？” 　　聽到這話，阿婆的眼神就變得和我爺爺一樣了，對於國柱既是同情又是不屑。同情的是他明明是於家最有出息的人，在自己家裡卻沒有話語權；不屑的是事到如今他還不肯說實話，不敢承認自己的軟弱。 　　眼看著時候不早了，我爺爺並不打算繼續跟於國柱耗著。就算媳婦和孩子不在家裡等著他一起吃飯，他自己也著急帶著女兒回去給媳婦當個伴呢。再說了，農活又不是都乾完了，他吃完中午飯，頂多再躲個日頭，就要接著乾活呢。 　　於是我爺爺直截了當地說道： 　　“行了，我們沒空看你演戲了，明明阿婆都說得這麼明顯了，你還在那裡支支吾吾。那我再說一遍，你家的事，我們已經很清楚了！你這個人，書也不知道讀到哪裡去了，連個媳婦都管不住。算了，你就說吧，願不願意把這個孩子交給我養。” 　　“你，這，我···”就好像是底褲被人揭開了，於國柱通紅著臉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好容易憋出一句話，卻很軟弱無力，“你聽誰說的，這是假的，我在家都是說一不二的。” 　　“行了，國柱，這天下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我們都明明白白的跟你說了我們知道你家的事，也清清楚楚的表明了我們的來意，你還在這裡嘴硬什麼呢？有人收養你家老四對你來說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阿婆拿起拐杖狠狠的敲了一下地麵，勸於國柱自己再好好想一想。 　　天上有一朵雲飄過，遮住了陽光。這突然的明暗變化，叫人有些不適，就連視線也突然變得有些模糊。被我爺爺和阿婆緊盯著的臉龐上，表情好像有些變化。等到雲朵飄過的時候，於國柱突然爆發了： 　　“蠢貨！” 　　這是他的口頭禪，隻是聲音聽上去好像和平時的有些不太一樣了。 　　“難道這是我想生嗎？我隻是一個比較努力讀書的普通人，不是什麼血統純正的種馬，為什麼一直要我不停的生孩子？他們想要過好日子，不指望政府幫扶，不指望自己奮鬥，指望我多生些孩子壯大於家，到時候雞犬升天是不是太可笑了？” 　　緊接著於國柱又看向了阿婆和我爺爺： 　　“你們怪我軟弱，怪我懼內，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他們是生我養我的父母和要伴我一生的妻子，我怎麼對他們強硬？” 　　這一串方言和官話摻雜的話，可能我爺爺和阿婆都聽不太明白。但據我所知，於國柱的父母，後來確實是風光大葬的。而於國柱的妻子，也的確和他相伴一生了的。就算是他妻子後麵生病，需要不停地吃藥、做手術，於國柱也一直陪在身邊，給她無微不至的照顧，直到妻子離開人世。就我而言，於國柱的妻子是導致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知道她生病我也能痛快的說一句報應。找書苑 wwｗ.zhaoshuyuａｎ．coｍ 隻是對於於國柱，隻能說他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 　　“國柱。”雖然阿婆隻聽懂了一些，但她明白於國柱現在的情緒不太對勁，“我知道你很難，所以我們這不是來幫你了嗎？”阿婆盡量把聲音放緩，不想再讓於國柱更加抵觸，希望他能從自己的情緒中走出來。 　　阿婆想的是替於國柱找到一個肯收養他女兒的人，領一份禮金；然後勸我爺爺保養這個女娃，再領一份禮金。我爺爺想的是收養這個女娃，然後帶回去當女兒給媳婦當個伴。於國柱想的則是該怎麼處理這個他妻子不想要的孩子，然後回去給家裡人一個交代。 　　所以，如今的情況是誰都不想看到的。 　　是，家醜不可外揚，可是當於國柱不管怎樣嘴硬、狡辯，對方都十分肯定地說確確實實地知道你的家醜的時候，那就該想想怎麼處理這件事了。 　　於國柱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他剛剛隻是發泄一下自己的情緒而已。現在清醒過來之後自然知道怎樣處理才是最好的。 　　隻見他冷靜地看向我爺爺： 　　“你能保證好好照顧我的女兒嗎？” 　　“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她一口吃的。”我爺爺連忙保證道。剛剛於國柱突然的爆發讓他十分震撼，也對眼前這個男人大為改觀，現在自然是忙不迭地滿口答應。 　　如此敷衍又簡單的保證，於國柱自然是不會相信的，可他也隻有這個選擇了。不讓我爺爺收養那就隻能把孩子留在山裡麵讓她自生自滅了，難不成再把孩子帶回去？那叫他怎麼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