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61條(1 / 1)

開槌大吉 小獅子征 5616 字 2024-03-16

待祁霽三人離開,劉躍先繃不住了:“你說不年不節的,費天池整這麼一出打漁殺家,唱給誰看呢?”   徐甘棠探身端起瓷盞:“沒聽乾誠那女業務說嗎?可能是嫌200萬低了。”   “嫌低自己托一手不就得了。屁大點的事兒,秋後算賬也不帶跨年找茬兒的!”   “現在外麵輿論都在頂他,說他仗義執言,匡正藝術品行當的歪風邪氣,吹得跟打假英雄似的。”   徐甘棠這話不無調侃之意,卻又麵色不顯,咖啡杯移近唇邊,垂目斂神,眸光投入深棕色液體,像苯酚滴落濃溴水,白色沉澱旋即又變成棕黃,隱沒無形,叫人窺不得寸縷心思。   “英雄倆字兒在哥們兒心中可老崇高了,那得是關二爺嶽少保戚家軍,還輪不上他這號耍陰招的!”事不關己,劉躍卻是滿坑滿穀的義憤填膺:“不是我這兒跟他戧茬兒,一邊微博含沙射影帶節奏,鼓搗買家與拍賣行撕逼。一邊蹭著央媽的炕頭兒,煽呼無知網友跟風起哄,自己隔岸關火瞧熱鬧,丫是不是忒損了點兒?”   真刀真槍與綿裡藏針,何止差了一層坦蕩心胸。   徐甘棠將身子靠向椅背,擺正一個舒服姿勢:“費天池可是簽了畫廊獨家代理的,價位扯下來,上遊不好運作,怕是他身後那幾位大金主也交代不過去。”   同股市一樣,藝術圈也分一級市場二級市場。   一級市場,通常指畫廊,畫廊與畫家直接簽約,代理出售其作品;二級市場,指的就是拍賣行,麵向全社會征集並公開拍賣藝術品。   200萬擱哪裡都不算小數!   帝都房價,朝陽海澱東西城那是妄想,懷柔平穀密雲小兩居還能打個富裕。   徐甘棠主做現當代,一級市場扛把子,自是知道費天池風頭正勁,行市看漲。風波之前,《瑞雪芭蕉》三兩個番出手也有的是買家願意接盤。   當初乾誠押注「生貨」,刻意做低起拍價,便是抱定了吃頭鍋糖炒熱栗子的打算。隻恨人算不如天算,起飛時偏巧趕上美聯儲放鴿子,斷盔折戟才被閔敏撿了漏。   劉躍皺眉思忖:“一張半張還不至於拖累市場,真要是怕拉低自己行情,兩年前剛拍完他就應該跳出來,乾嘛要等到現在,除非......?”福至心靈:“你說是不是費天池背後那幾個大金主裡,有人要出貨?這小子當了把安祿山?”   安史之亂前,身為三省節度使的安祿山源源不斷地給皇帝納貢,史書記載:   “歲獻......不絕於路,郡縣疲於遞運。”   安祿山認楊貴妃當娘,卻沒認唐玄宗當爹。認皇帝當爹,豈不將自己比肩太子,狼子野心暴露無遺。給小16歲的貴妃當兒子,雖然難看,兜一圈卻也間接完成了認爹。   既然是爹,就要利益反哺,哪個時代都一樣,皇帝如此,金主爸爸也不例外。   坊間傳聞已有機構與費天池接洽,遊說其拿出家中那幅《瑞雪芭蕉》,並高價求購同題材作品。費天池倒是一副清標傲骨,統統謝絕。   搞這麼大動靜,總不會真是為了匡正藝術品行當的歪風邪氣吧?   要麼利己要麼利人,劉躍猜測費天池造勢推高行情,背後金主再向二級市場放貨,順勢自然能收割一大波額外紅利。   徐甘棠明白劉躍的意思,翻了翻手機:“那幾個買手定位都在深圳,真要有人想出貨,你們可有的忙了。”   “得嘞!”劉躍抬頦挑眉:“就知道你小子最靠譜!”   劉躍是徐甘棠舅舅齊牧的發小,照理說比徐甘棠高出一個輩分,但其實也隻比徐甘棠大7歲,年齡恰好卡在甥舅二人中間。早先時候,二人都跟著齊牧,後來齊牧走了,非但沒疏遠,反而因為都惦念著一個人,關係更近了。   劉躍率性,徐甘棠早慧,都是敢想敢為的性格,還有一幫子常玩在一塊兒的兄弟,但要說近,還是二人最近。徐甘棠挑頭乾大事,劉躍先登扛大旗,這些年成了不少事,順帶也賺了不少錢。哥哥弟弟混不吝胡亂叫著,早就不論那些老講兒了。   -----------------   “要說這事兒吧,費天池雖不地道,但乾誠也是......”   徐甘棠抬眼:“也是什麼?”   “一幫子秀才唄!”劉躍道。   徐甘棠大概猜出他的意思,卻還搭了話:“怎麼說?”   “換做別的公司,攤上這檔子糟心事兒,誰還會瞎耽誤功夫跟買家磨嘰?六十一條往案子上一拍,啪!”劉躍順手拾起桌側的手辦擺件,驚堂木似地一敲:“法庭見,告去,隨便告,愛怎麼告怎麼告,告到最高法也告不贏!”   六十一條,指的就是《拍賣法》第六十一條。   拍賣行經營的是非標準品,每件藝術品都是獨一無二的,沒有絕對統一的判定標準,真偽價值依賴專家目鑒,可再權威的專家也隻是一麵之詞,總會有不虞之聲。   且受限於年代、認知水平、標的品相,甚至所有者的權勢地位......冤假錯案不勝枚舉,懸而未決更是恒河沙數。   由於存在太多的不確定性。   拍賣前,拍賣公司都會舉行預展。將所要上拍的拍品公開展出,讓有意向的買家能夠親眼、親手鑒別拍品,即給了買家充分的時間察看,先驗後拍,自行了解標的實際狀況,並自主判斷真偽、品質及價值,對自己的競買行為負責。   這與我國古玩行業歷來的“買定離手”本質差不多。   買賣雙方各憑眼力,慧眼識珠撿到寶是本事。打眼了,也隻能怪自己修行不夠。虧錢事小,丟人事大,恨不得砸爛搗碎掖床底下,萬沒有找後賬的道理。   正是基於藝術品本身的特殊性,同時參考古玩業的傳統與現狀,我國現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拍賣法》明確了拍賣行不保真條款。   「《中華人民共和國拍賣法》第六十一條第一款:拍賣人、委托人在拍賣前聲明不能保證拍賣標的的真偽或者品質的,不承擔瑕疵擔保責任。(摘錄)」   即隻要拍賣行事先聲明「不保真」,那麼真偽與瑕疵便不構成買家要求退貨的理由。   閔敏想要以“買到假畫”為由狀告乾誠,贏麵幾乎為零。   因為官司打的,根本不是真假,而是流程。   拍賣公司在拍前是否做了「不保真」聲明?是否舉行過拍賣預展?拍品是否以現場狀態時出售?......如乾誠這樣根資深厚的大拍行,七經八絡早已捋順過百千遍,不可能出現程序性紕漏。   祁霽與王寰宇聽到“退貨”時的神色微動,以及王寰宇勸說閔敏時的欲言又止,並非理虧,隻是深知其中對峙,官司打下來,閔敏鐵定贏不了,乾誠勝也是慘勝,傷財勞力,於彼此均無半分好處。   很多拍賣公司都將六十一條當做尚方寶劍,售後概不負責。   像乾誠這樣,寶劍在握,卻不願意出鞘,反而與客戶有商有量、掰扯真假的,怪道劉躍說乾誠是一幫子秀才。   “你剛剛也聽見了吧?律師函都呼臉上了,那倆童男童女還憋著勁兒死扛呢!”劉躍半是不鳴半是恨鐵:“也難怪,根子都是程峰一脈,院氣太重。”   聲音大了些,煮咖啡的小哥朝這邊望了望。   徐甘棠牽了牽嘴角,院氣,學院氣,多說一個字兒能死嗎?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倆擱這兒嘮聊齋呢。   “家教太好,出門前彌勒菩薩肯定囑咐過。”劉躍繼續陰不陰陽不陽地說。   徐甘棠順著他的話茬調侃:“你倒是比彌勒還能掐會算!”   “別別別......”劉躍一臉受寵若驚:“可別拿我跟程老爺比,人家是金身菩薩,咱哥們兒就是個泥骨凡胎。“不過有一件事看你能不能算得準?”劉躍賣了個關子。   “說來聽聽!”   “前天跟倪羅喝酒,你猜乾誠上一季秋拍結款率多少?”   徐甘棠仰了仰後頸,深吸口氣,略想了想:“華歆前年給出的是92%,不過有一大波法拍拉著,至於乾誠......?”頓了頓,道:“80差不多,上下5個點。”   “錯!”劉躍得逞一笑:“56%。”   徐甘棠挑眉:“這麼低?”   雖然拍賣行結款率低是行業常態,但乾誠的數據卻也出乎他的意料。   “你以為呢?”劉躍反問,又訕訕道:“比不了一級市場,銀貨兩訖。拍賣公司要點兒錢跟他麼三孫子似的!都說我們是一根甘蔗兩頭吃,咋不說壓根就沒有兩頭甜的甘蔗,統共算下來還勾不上18%,一堆死賬爛賬變天賬。財務大姐天天找我絮叨,她不更年期,我都先更年期了。”   徐甘棠主做一級市場,劉躍則經營著一家拍賣公司,今天碰上乾誠這事兒,多少有種兔死狐悲的戚戚。   “要我說,乾誠就是太好說話,才被當成軟柿子捏,不說別介,就華歆,量他們也敢!”   徐甘棠聽出劉躍話裡的酸頭,不置可否:“樹大根深,比不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那可不一定,乾誠就是沒個撐蒿搖舵的,要是牧哥還在......!”半句話已然禿嚕出嘴,劉躍忽地看向徐甘棠,瞧他神色無瀾,才定下心來。但也沒再說下去,抖轉了話題:“不過那小姑娘倒是挺厲害,乍一聽也是乾誠一鍋子裡燜出來的,可就是吧,就是吧......帶股子狠勁兒,白刀子不見血的狠勁兒!”   徐甘棠眼中閃過鋒芒,側首從玻璃窗看向展廳。   白刀子姑娘正杵在一幅畫前,展廳冷白的燈光照在她細細的側顏上,散發著瑩瑩光澤。看不清麵容,但白,真白,定定立在那裡,周身仿佛有一層透明的結界。   -----------------   與閔敏的第一次會麵就這樣結束了,出了咖啡廳,祁霽王寰宇向大門走去,路過常規展廳,遠遠就見到十幾二十個人正圍著一張畫拍照,還有舉著自拍桿邊拍邊直播的。   不用問,一定是《瑞雪芭蕉》。   自媒體時代啊!   淡水裡養鯊魚,新聞都帶著血腥氣。   人人海明威,饋贈大馬林魚的是他,引來鯊群的也是他,千千萬萬個海明威站在上帝視角俯視著老人與大海搏鬥廝殺。   一波觀潮短暫退去,祁霽上前,靜靜注視著《瑞雪芭蕉》:   微曦月夜,皚皚白雪覆於翠碧蕉葉之上,一蕊紅花從禿枝探頭而出,赤色飽滿,豐潤秀麗。月夜、瑞雪、芭蕉、紅花......具象與幻象交織,既有高傲冷逸的格調,又具明麗向欣之生動。   當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