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呦，程老爺，辛苦了辛苦了！” 　　俏生生，迎麵翩然閃出一道靚麗身影。 　　“我說環環，你這一米八七的大個兒算是白長了，乾瞅著程老爺登高爬梯刷石頭，不知道老爺是咱公司的大熊貓嗎？摔了磕了碰了，你擔待得起嗎？” 　　環環就是王寰宇，平時大夥都這麼叫他。 　　帝都土著，獨子獨孫。 　　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到他這兒總共能夠繼承六套房產。長安米貴，居大不易。別人家的房子要麼集中在某個區，要麼拆遷安置到大南大北。王寰宇家的六套房子卻錯落分布在四九城的每一個環路上，環環相扣，索性大家夥都半打趣半眼熱地叫他王環環。 　　來人嬌憨兼美、爽利自在、似嗔似怒、杏眼流波，關心捶打拿捏得恰到好處，當真有幾分《紅樓夢》中鳳姐出場的妖嬈。 　　路過的同事，也都咯咯偷笑。 　　太湖石正正矗立在乾誠大門口，辦公區透過玻璃窗一覽無餘。 　　祁霽心道：這下可好，刷石頭也被全公司圍觀了，哪天若是將程老爺上拍，拍品圖錄又能增添一頁重要出版：《2017年12月——乾誠總部清洗太湖石》。 　　----------------- 　　國內注冊拍賣公司萬餘家，每家都有自己的側重，有的是瓷器、有的是家具、有的是古籍善本……而中國書畫一直是乾誠拍賣的扛鼎板塊。 　　程峰身居公司副總，同時也兼中國書畫部藝術總監，是業界公認的鑒定專家。 　　他常戲稱自己是倒騰書畫的畫販子，說好聽點就是高級畫商。其實相較於商氣，程峰身上更多的是書卷氣。 　　程峰早年一度供職國家公藏機構。 　　集團董事長塗若愚每每酒酣耳熱，總是分外自豪地說：“別人移山，是把山移走。我塗若愚移山，偏要把山移來！穆罕穆德怎麼說來著，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想當初，程總就是我拚了一腔老血，挖到自家門前的珠穆朗瑪。”邊說邊做出一副捧心泣血狀。 　　情到深處，還會半擁著程峰，舉杯推盞，賤兮兮地問：“程總，我說的沒錯吧？” 　　大拍收官、年終酒會、藏家宴請......塗總的祝酒詞從來少不了這段，比人藝的《雷雨》還要經典。 　　神話、宗教、地理雜糅在同一個故事裡，再配上聲情並茂的演繹，無人匹敵，長年霸占“乾誠十大煽情肉麻名場麵”榜首。 　　塗總的版本是愚公移山，故事的另一端，程峰卻說，他是主動投名狀的。 　　於公藏機構深耕多年，見識了太多的藏，太多的刀槍入庫，更明白流通其實是一種良性循環，是更廣義的收藏。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據說程峰來到乾誠時，已經是公藏機構的副研究員，是帶著高級職稱過來的，之前參與並執行過多次國家級書畫文獻的編撰與修訂。 　　想來當初棄文從商，是何等魄力之事？定然比魯迅先生棄醫從文還要艱難許多。魯迅先生那會兒隻是個實習醫生。程峰下海時，已經是正經八百的「國」字頭研究員。 　　比之當下，金飯碗、銀飯碗、鐵飯碗......一碗難求，程峰舍的可是青花碗，還是元青花。 　　同事們私底下都管程峰叫“青花老爺”，一是彰顯資歷輩分與江湖地位；二也是半敬佩半可惜他那段棄文從商的傳奇過往。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敢棄繡文而倚市門，尤其在體製為王的當下。 　　----------------- 　　關於青花老爺，還另有一段趣事。 　　某年公司團建，在一個熱帶小島上。炙子烤肉香檳酒，沙灘海浪仙人掌。 　　程峰微醺，支腰站在岸邊吹風，不期然一個大浪，腳底打滑，直接被卷到了海裡。好在風不大，三五個小浪前仆後繼便失了力道。周圍恰有幾個小夥子正在打沙灘排球，見狀，趕忙下水，程峰胖又不會遊泳，七八個小夥子連拖帶拽才將他從海裡撈了上來。 　　次日唱K，有調皮的同事就點了一首周傑倫的《青花瓷》：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月色被打撈起/暈開了結局/如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你眼帶笑意。 　　唱到“月色被打撈起”，直接將歌詞改成了“老爺被打撈起”。 　　眾人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程峰素來不愛端領導架子，開得起玩笑，也跟著大夥一塊樂嗬，羞赧著臉彎彎眼，全沒了平素大專家的篤定與威儀。 　　打撈、青花、眼帶笑意，好個一語三關。 　　自那以後《青花瓷》便成了乾誠的保留曲目，找書苑 wwｗ．zhaoshuyuan．com 大節小會，逢程必點。而青花老爺更是徹底叫開了，連塗總見到程峰，都會半恭敬半打趣地喚他一聲程老爺。 　　----------------- 　　邢玲玲起開王寰宇，架在程峰右手邊。與祁霽一左一右，頗有王熙鳳林黛玉簇著賈母的既視感。 　　邢玲玲，二十世紀及當代藝術部高級業務經理。 　　“二十世紀及當代藝術”主要涵蓋油畫與雕塑，早年就叫油畫部，油畫是舶來品，西方的東西。相對於中國書畫，門檻低、市場存量大、藏家體係完整......新聞裡報道的天價拍賣品多出自於這個門類。 　　祁霽王寰宇隸屬中國書畫部，業務範圍是古代及近現代的中國水墨。 　　王寰宇連忙作揖認慫，一臉逼真的慚愧：“錯了，錯了，程老爺玲玲姐，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那你倒是說說看，該怎麼辦吧？”邢玲玲不依不饒，勢必割肉放血的節奏。 　　王寰宇湊近，脖子歪歪伸過去，一副引頸待戮的作態：“今晚我請客，就簋街銅鍋涮肉怎麼樣？” 　　“好嘞！”邢玲玲脆生生應承，環身四周：“聽者有份哈，聽者有份！” 　　一二層是展廳，三層以上才是辦公區，這個時間段壓根沒什麼同事經過，安保人員都是勞務派遣的第三方，純純看個熱鬧，撿個笑罷了。 　　邢玲玲哪裡真的要宰王寰宇，不過算準了自己兇天兇地也召喚不出幾個小鬼，才虛張聲勢將調門起得老高。 　　誰成想？還真就叫來了一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