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倪羅晃晃悠悠走過來，麵如菜色，一臉的積重難返。 　　邢玲玲招呼：“倪羅總，來的正好，晚上簋街，環環請客。” 　　倪羅蹙眉，胃裡又是一頂。 　　王寰宇最先發現異樣：“羅哥，你這臉色兒......不對勁呀！” 　　對勁就怪了，他剛才抱著馬桶吐了一池子綠水，膽汁都吐出來了，給保潔嚇夠嗆，差點沒撥120。 　　“剛吐了三回。”倪羅氣若遊絲。 　　邢玲玲斂了玩笑，關切問怎麼回事。 　　倪羅半耷拉著眼，含胸，雙手拄膝，艱難抬抬胳膊：“就門口，門口那堆香菜。” 　　----------------- 　　中午，某偶像明星來乾誠看展，一幫粉絲堵在側門應援。該明星曾在綜藝裡說愛吃香菜，無香不歡。 　　偶像愛香菜，多大個事啊！ 　　一時間，洛陽菜貴。 　　粉絲們群策群力，香菜冰淇淋、香菜蛋糕、香菜奶茶、香菜火鍋......更有真愛粉買了一麻袋香菜籽，開荒破土準備種香菜，初中學農都沒這麼積極過。 　　祁霽想起某位行為藝術家的作品《一頓飯》。就是要親手做一頓飯，不依靠任何現成得東西。菜要自己種、灶要自己壘、鍋要自己打，還要仿效原始人鉆木取火。 　　可帝都又不是坦桑尼亞，沒乾燥到那個份上，手都鉆禿嚕皮了，隻冒煙，半顆火星子都沒鉆出來。 　　其實，鉆木取火是現在人叫白了的說法，最早叫“鉆燧取火”： 　　《韓非子·五蠹》：“有聖人作，鉆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說之，使王天下，號之曰燧人氏。” 　　“燧”字至今說法不一。 　　大多數人類學家傾向“燧木”一說，即有種木材名燧，易燃，隻燧木能鉆出火來。好比打家具，不是什麼木頭都可以，否則，北京城滿大街的楊樹精咋不都砍了當桌子呢？ 　　有評論家總結：“什麼是行為藝術？” 　　行為藝術就是用特別多特別多的時間，做一件特別特別無聊的事情。 　　“種香菜追星”這件事，還真挺行為藝術的。 　　“倪羅總，需要去醫院嗎？”祁霽屬於喜食香菜一族，無法感同身受，隻能怯怯地問。 　　乾誠位於二環三環之間，離協和醫院也就幾裡地，祁霽老家的親戚朋友來京看病，都是她負責導醫帶路。 　　協和，最好的是內分泌和乳腺外科，再就是專治疑難雜癥。祁霽曾在協和門診見過一個錦鯉女孩，漂亮，天然漂亮，沒有醫美加持的漂亮。女孩各項指標都正常，就是一覺睡醒，眼皮再也合不上了。 　　倪羅無力揮手，表示不用，今天這事也是陰差陽錯。 　　----------------- 　　香菜嬌矜，小姑娘們又蹦又跳推推搡搡，待見到偶像時，早已經攢掇得不成樣子。明星收下禮物，與粉絲合了影，便絕塵而去，揮了揮衣袖，沒帶走一片菜葉。 　　四十幾捆香菜，躺屍般晾在乾誠門口，像擱淺了的抹香鯨。 　　保潔阿姨見這麼多白白糟盡了，怪可惜的，永輝超市一小綹兒就賣2塊9，平時不做魚都舍不得放，四十幾捆得多少錢？這幫敗家孩子呀！ 　　於是幾名保潔阿姨湊一堆兒，將香菜全部拆開，挑挑揀揀摘爛葉子，打算回家醃起來慢慢吃。 　　花束紙裹著倒也沒什麼，味道都被捂住了。一鬆綁，好家夥......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窩全放出來了！ 　　保潔阿姨正摘得起勁，好巧不巧倪羅從外麵回來，甫一進門，香菜味便鋪天蓋地兜頭而至，差沒一下子將他掀暈過去。 　　那情形，跟硫化氫中毒有一拚。 　　隻不過高濃度硫化氫類似後脖頸子一斧頭，鈍痛；而他這是前門簾子一巴掌，暈菜。 　　倪羅沖進衛生間大吐特吐，他本就不吃香菜，臭大姐味，聞著惡心，又哪裡遇過這麼多的？保潔阿姨不明所以，好心上前詢問，豈不知自己正是那罪魁禍首洪太尉。 　　保潔阿姨一身料峭，倪羅吐得更兇了，連帶著衛生間裡也都是香菜味，哪兒哪兒都是香菜味......是香菜占領地球了嗎？ 　　眾人無奈又好笑，倒也放下心來，不是什麼大毛病，就是被香菜給激著了。 　　邢玲玲自嘲：“瞧見沒？都茲當咱們是多文雅的行當，其實就一高危職業。” 　　某位行尊前輩曾有名言：“要想死的快，就去乾拍賣。” 　　熬夜出差、時差顛倒、不規律飲食，一年四季布展撤展，火槍電鉆油漆膩子石膏膠合板。 　　瓷器場還好，一排排玻璃櫃，東西也是老的，無非高嶺土矽酸鹽，縱是含鉛蓄汞，也都裹在漿釉裡，誰也不會真拿它盛菜晾粥。書畫場就不一樣了，水墨油彩都是化學顏料，明晃晃擱那掛著，又不是打文藝復興時傳下來的，半衰期且有的衰呢。 　　這下可好，連生化武器都全了。 　　程峰見倪羅實在難受，放話：“你先回家吧，洗個澡睡一覺，年假不是還沒休嗎，趁這幾天好好規飭規飭。” 　　這話別有深意…… 　　倪羅最近運氣實在是背，倒黴事一樁接一樁，替行內人擔保，竟還把自己給饒進去了。事情上不上下不下地吊著，管理層都驚動了，同事們不知道，程峰卻是一清二楚，昨天辦公室裡他還將倪羅痛斥了一頓。 　　至於怎麼善後，程峰還沒想周全，讓倪羅休年假，一是顧忌他自身情況，二則也是避嫌。 　　都說本命年犯太歲，倪羅屬雞，今年正是本命年，人家犯的是太歲星君，他怕不是連太上老君也給犯了。 　　大麻煩不少，七七八八的小麻煩，更是爛賬一籮筐。 　　----------------- 　　今天上午，轄區公安局傳喚倪羅配合調查，倪羅接到電話臉都綠了，他一遵紀守法好公民，也沒乾啥作奸犯科的事啊？ 　　倪羅到公安局翻看筆錄，當下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死！ 　　事情前所未聞。 　　一名退伍軍人去安保公司麵試，三次都沒麵過，麵試人員回復他：“我們想招一米八以上的。”那老兵大概一米七二七三的樣子。 　　麵試是雙向選擇，雙方都有自主選擇的權力。 　　可老兵不樂意了：“我為國家扛過槍服過役，國家都沒嫌棄我，你們公司憑什麼嫌棄我？” 　　這事乍聽與拍賣行並無關係，但此家安保公司就是配合乾誠日常策展的那家。倪羅是乾誠與安保公司的對接人，自然得配合警方問詢。 　　退伍老兵第三次又沒麵過，帶著黨徽，氣火火去公安局把安保公司和拍賣公司一塊告了，報案理由是“侮辱退役軍人”。 　　這個罪名誰擔得起啊？ 　　警察讓倪羅翻看筆錄，問：“你們招聘時有沒有寫明「退役軍人優先」？” 　　倪羅答：“沒有，我們與安保公司簽合同，屬於第三方。” 　　警察又問安保公司，安保公司說他們是A級企業，承擔安置退伍軍人的社會責任，公司退伍軍人占比42%。但此次是為拍賣公司預展招聘內場保全人員，所聘人員還要接受拍賣公司的專業培訓，拿放藝術品、器物交接、展廳布置......所以對於形象、年齡、文化程度均有所要求，招聘章程並未寫有「退役軍人優先」。 　　公安局同事見多識廣，卻也是頭回碰到此等事情，聽罷雙方陳述，讓倪羅和安保公司負責人向老兵表達了一下歉意，並囑咐以後招聘簡章務必寫得清楚些。 　　又苦口婆心勸慰老兵：“三軍儀仗隊身高不低於185，裝甲坦克兵還不能超過175呢，具體工作具體要求，跟形象歧視沒關係。他們沒寫清楚是他們的問題，批評教育。咱們退伍不褪色，也不要動不動上綱上線。這家應聘不行，那就換一家，轄區好多企業招人呢，都樂意招退伍軍人，國家培養出來的，個頂個的優秀。真要急著找工作，我們所裡同事也可以幫忙聯係用人單位。” 　　裡裡外外折騰一上午，好不容易出了官門，沒被自己口水嗆死。下午回公司，進自家大門又差點被香菜給嗆死。 　　這回臉是真綠了，從裡到外綠了，心肝脾肺都被膽汁染綠了。 　　倪羅猶豫：“可周五還要去天津！” 　　程峰略略沉思：“這趟我過去。” 　　怕他負擔重，又補一句：“正好順道去看看趙總。” 　　交待完倪羅，程峰轉向仨小隻：“你們幾個，來我辦公室，咱們開個小會。” 　　----------------- 　　王寰宇簡要向程峰交待了與閔敏會麵的經過。 　　程峰叨住重點：“買家要求退貨？” 　　王寰宇嗯了一聲：“已經拿到畫家親筆確認書，還擬了律師函。” 　　邢玲玲道：“合同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若是在世畫家，公司認可其書麵鑒定，但得是提貨出庫30天內，超過30天一律不予退貨。兩年前點的外賣，今天鬧肚子來找飯店索賠，哪有這樣的道理？再說，她既然已經找了律師，就不會不知道《拍賣法》的免責條款，找書苑 www.zhaoｓhuyuan.cｏm又確認書，又律師函的，興師動眾嚇唬誰呢？” 　　邢玲玲心直口快，程峰卻神閑氣定，隻是散散一笑，問：“畫看到了嗎？” 　　祁霽答：“看到了，就掛在陸離空間，還有費天池家中的高清照片。” 　　程峰問：“怎麼樣？” 　　祁霽想了想，一時不知該怎麼形容：“嗯......很有意思。” 　　“看出什麼來了？” 　　祁霽是程峰一手帶入行的，她的悟性與洞察力程峰最是了解。 　　“就是感覺，應該不會差。” 　　邢玲玲以為祁霽是說畫不會有假，道：“那是當然，直接從畫廊出來的，有證書，委托人各項材料我們也都一一核驗過，絕無紕漏。” 　　邢玲玲，隸屬二十世紀及當代藝術部，費天池的《瑞雪芭蕉》合該是本部本家的事情，今天若不是有展覽走不開，跟王寰宇去陸離空間的應該是她。 　　油畫屬於當代藝術，程峰主管中國書畫，細分並不由他負責。但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公媒自媒天天狂轟亂炸，身為公司副總，怎麼都得他這個級別的來定調。 　　程峰之所以派祁霽和王寰宇過去，都是年輕人，好溝通。如果他親自出馬，弦一下子拉滿，調子就僵了，不好回旋。 　　該做的都已做，主動權還是在客戶手裡，隻能靜觀其變。 　　程峰囑咐了幾句，大體意思仍是止戈為武，盡量不要與客戶對簿公堂，雙方都討不到便宜。 　　出門前，祁霽王寰宇又被程峰叫住：“你倆處理處理手上的東西，周五跟我去趟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