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阿苗是誰了。” “啊?什麼阿苗”魏莽彝和哲淩斡也擠進了鐵燕衛的同一輛馬車回驛站,隻是魏莽彝似乎把腦子落在了馬車外。 “阿苗應該是客棧那個藍花衣服的姑娘。”哲淩斡反應比較快。 “那,她是誰?”梁七問。 梁星上了重重的鼻音“準確點說,應該是我想起來在哪見過她。” “那年我們在寧州駐波港,跟蛇頭講好了價格,很多錢,我把我當時身上所有的錢都給蛇頭了,其實還是擔心會不會被騙,老實講,真的被騙了也沒有辦法。” “我們當時被安排在一艘木蘭長船的暗艙裡,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出來的時候……” “兄弟,咱撿重點的講吧”梁七說。 “重點是阿苗跟我是一趟船過來的。我們原本可以涉沅水繞過禹苓,但阿苗當時帶著一個孩子,看年齡不超過三歲,走不了沅水,我們就商量找路過的商隊混在裡麵過禹苓城,但最終還是被扣住了,扣我們的人就是那個。” 梁星示意外麵,梁六掀開馬車簾子,剛才被寧城王綁過來的人如今被拴在馬車後麵幾丈遠的地方。馬車走的並不快,繩子拖在地上,人走得晃晃悠悠,一副快不行了的樣子,但隔得遠,應該聽不見馬車裡說的話。 “嗯,重點就是,阿苗當時應該是跟我一起從寧州過來的,我們在禹苓城被扣了,查驗的人說必須搜身檢查,但他所謂的搜身,不過是欺負人,尤其是阿苗,被他上上下下……” “梁星,你確定麼?”梁雙打斷他,說得語重心長“這大晚上的,別看得不清楚回頭弄錯了,那將來可不止尷尬,得罪寧城王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梁星說“不會錯的。我記得阿苗的孩子那天嚇得一直在哭。還有他那天搜完我們狠狠地說了一句‘媽的!啥也沒有,沾老子一手臭蟲’,那個聲音我也一直記得,像黑烏鴉,嗚哩哇喇的;還有他的襆頭,右耳上側有金線的繡花,所以一定是他。” 車到驛站,坐在最外的梁五下車就先按著被捆的人,後麵幾人過去看,襆頭上果然有個金線繡的蜻蜓。 “大哥,怎麼辦呢這人?” “捆到馬廄去,明天交給界將軍,寧城王甩出來的人,但地界在瀾州,論理就還是先讓瀾州自己審,我們暫時不插手。” “不用找人看著麼?” “不用。” 魏莽彝則是長長吐口氣,似乎是憋了很久問哲淩斡“什麼情況,這小王爺看起來比你我還要大上許多,怎麼當著眾人的麵說話這麼直接?” 哲淩斡卻笑著調侃他“你還好意思說別人直接,我這幾天跟你一起的感受你總算也能體會了。” 魏莽彝蹙眉道“我說話這麼嗆人麼?那看來我是得改改了。” 哲淩斡說“你比小王爺還是好得多,不過,你也不能總跟他比。我聽我爹說的,小王爺之前也是在天啟做禦前侍衛,隻是酗酒又好賭,且酒後總是打人,寧城王擔心他會闖大禍,便借口自己年老多病,讓這位小王爺回瀾州幫忙理事,把人給叫回了瀾州。但那都是咱們出生前的事,算起來到現在怎麼也得十來年了,誰知過了這麼久,這小王爺,脾氣秉性絲毫不改。” 走進驛館遊廊,梁衡說“明日梁雙和梁九跟兩位公子一起找何皞逸,我們也早點休息。” 魏莽彝問“我跟哲淩斡住一起可以麼?” 梁衡笑笑“公子隨意。” 哲淩斡小聲說“這種小事你其實可以不用問的。” 倆人往自己的房間走“那你能接著講講寧城王麼?” “魏少卿這也不跟你說?那你們平時都聊什麼啊。” “……你快點講!” “哎!好嘞~等我想想,你知道瀾州兵現在歸界森堯統領,但是這些兵以前大多都是寧城王夏侯朗的部下。當然這麼說也不是十分準確,那些真正跟過寧城王的人現在都上了年紀,隻有一小部分還在軍中,而且軍規軍紀之類的還是延續寧城王之前定的。寧城王夏侯朗、安城王袁雄毅、義城王樊猛,他們仨之前駐紮的是銀貝、淤陰、泉明,這你總聽過吧?” “嗯,之前的事不用講,你隻講後來的就好。” “那就單說小王爺哈~原本做到三等侍衛,感覺先帝已經很照顧了,因為就算蠻族勇士怎麼也得從蘭翎侍衛做起嘛~小王爺卻不願意,私下裡跟我爹他們講,憑寧城王的地位,怎麼也得給他個一等侍衛才行,我爹那會也就四等,按說還有魏少卿——說遠了,那會其實我爹他們都住宮裡,外朝宣德殿那邊,但小王爺住寧城王在天啟的王府,也沒人敢給他排夜班。就算這樣,他也依然不滿意,一次醉酒之後就把家裡養的歌姬打了,據我爹依據當時的情況推斷,很有可能是把人給打死了。先帝才不慣著他,原本是要嚴懲,後來是太皇太後求情,又通知了寧城王,這事才不了了之。然後小王爺就被叫回瀾州了。” “這小王爺聽起來是不太靠譜了點。” 哲淩斡搖搖頭繼續講“前幾年陛下剛剛親政的時候,傳聞寧城王原本想把統兵權交給自己的六兒子夏侯柏,也就是今天小王爺說的駙馬,他的六弟。但夏侯柏壓根不敢回瀾州,那段時間瘋傳但凡他敢回去,不管他接不接王位,他大哥都會弄死他。最後統兵權隻好交給界森堯這個瀾州巡撫。不過交給界森堯,固然是因為他的能力強,還有一個原因,你知道界森堯的夫人是誰嗎?” “這我上哪知道?” “我跟你講,魏少卿欠我一壇上好的青石桂花釀啊……今天這段,我不說沒人會告訴你——界森堯的夫人叫薑令姝。薑令姝的父親薑振山也是咱們晁初的一位異姓王,跟寧城王淵源頗深,薑令姝本人還被太皇太後特別正式地認過乾女兒。所以……” “所以什麼?” “所以界森堯娶薑令姝,主要原因是為了穩住在瀾州的寧城王部,但這也直接造成了界森堯被架在火上——至少在夏侯鬆看來應該是這樣的——既娶了夏侯鬆的女人,又拿走了原本屬於他的兵權。之前聽說界森堯在各種場合回避夏侯鬆,今天找借口不去王府就一點也不奇怪了。換句話說,界森堯即拿著寧城王的兵權,還帶走了寧城王的兒媳婦。” “可是,太後認薑令姝做女兒,這個‘特別正式’是有多正式?” “給了封號的。不過這事可能陛下都不知道。” “那怎麼會?” “貌似先帝曾想過立薑令姝為後,但薑令姝不願意,說自己早有婚約,外加朝臣激烈反對,所以先帝惱羞成怒了些,把敕封的詔書都封存了,並嚴禁朝中再提此事,所以這事就放著了。但拒婚這事真假未知。” “如果薑令姝真的有婚約在先,先帝似乎沒理由強迫人家當皇後啊。” “這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你知道傳言跟薑令姝定婚約的人是誰麼?” “跟界森堯結婚,那肯定就是他唄。” “不不不不不,跟她有婚約的是小王爺夏侯鬆。小王爺到今天都沒結婚,而且他可不是比我們長幾歲,他跟我爹一邊大,這麼算的話,是不看著特年輕?” “那為啥?” “啥為啥?” “為啥不嫁小王爺?” “這你就問對人了”魏莽彝等著聽答案的時候,哲淩斡說“我也不知道。” “你這麼多花邊故事都是從哪聽的?” “你看你,你讓我給你講,講完了又說是花邊,不過這還真是花邊。一小部分是我爹講的,另一小部分是天啟說書人講的。” “你騙鬼呢!我不信天啟的說書人會明晃晃地講這些事。” “明晃晃地講?!誰瘋了不成。人名至少還是改過的,但是知道底裡的人過去一聽,便自然知道說得是誰;不知道的就當個故事聽聽就好了嘛~不過說到評書,等回天啟,帶你去春茗茶館,那的評書一絕,油茶也不錯。但要說戲,還得是你們宛州會館,最近新出來一個角兒,富來戲班的餘世奎,老生唱得不錯,身上還有功夫,做派也好,還有尤春生特意為他寫的新戲《係綺羅》,回頭帶你見識見識。” “不是說竹韻社的角兒也不錯麼……” “不行,他們差遠了……不過起了個好聽的名兒,哪個角兒有靠山就排的戲多些,論功底比宛州那幾個班子差得太遠。” 說話間兩人洗漱停當,躺穩了魏莽彝又問“那你說,有沒可能那三百多具鮫人,都是這位小王爺做的?” “那不能吧?他應該沒這個能力。夏侯鬆就是個紈絝公子嘛,你看他們家的那個小花園,我敢打賭你們宛州都沒這麼漂亮的園子。所以他擅長的就一件事——花錢享樂。他今天倒是說訓練鮫人媚術的時候,弄死了幾個,不過我覺得他是在吹牛。” “那你說……” “別說了,睡吧魏少爺,明天咱還要去找你家何皞逸,祈禱他詩文寫得快些,拿回天啟妥妥交給陛下,這趟任務就算圓滿結束。” “何皞逸也不是我家的。” “我知道他不是你家的,他要是你家的,這趟就算打死我也不會來的。” “那又是為啥?” “避嫌。” 哲淩斡說完這倆字似乎已經就睡著了,響起微微的鼾聲。 魏莽彝輕輕說“鮫人的案子,要是能參與進去就好了。” 哲淩斡騰地從床上坐起來“魏莽彝我跟你說啊,鮫人那案子你離遠點,不該問的別問就對了。記得我跟你說在天啟混要提起來十二個心眼子麼?今天免費教你一個——沒事少打聽。該你知道的你自然會知道,不該你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得裝不知道。別問為啥。” 哲淩斡復又躺下,沒一會兒呼嚕聲就響起來,這回應該是真的睡著了,但鼾聲響得魏莽彝睡不著,隻好搬著枕頭換到另外一邊,腦子裡還在想這幾天發生的事:五龍鎮的馬賊、將軍府地下的鮫人、杏山村消失不見的村民,今天見著的王爺府離拴著黃金鏈子的舞姬,還有聽聞的天啟城裡掛在占星臺上的屍體…… 不知道回天啟,能不能跟陛下說參與鐵燕衛的調查;還是應該聽哲淩斡的,讓自己離這件事遠一點,知道也裝不知道……又想自己離開家也不過十幾天,竟然就經歷了這許多的事情,也不知道爹娘在家裡怎麼樣了,還有天啟的舅舅,這趟來瀾州都未曾跟舅舅細細商議,回去不知道舅舅會不會罵他莽撞…… 想著想著不覺眼皮打架,睡得正沉的時候感覺有人推他,恍惚中還以為在南淮,咕噥了一句“娘,我再睡一小下,就一小下,馬上就起。” “莽彝起來,界將軍派人來傳話,何皞逸到了,咱們得趕緊走。” 魏莽彝爬起來,睡眼惺忪“哎~我記得昨天我睡到另一頭了啊。” “快別說了,昨天也不知道魏公子您夢見啥,拳打腳踢滿床轉圈,我這後半夜跟沒睡一樣。行了,別說這個了,趕緊起來走了。” 等到了將軍府,跟何皞逸說明狀況沒費多大事。何皞逸看起來滿臉滄桑,額頭眼角的皺紋裡一瞬間便溢滿了感激,答應著晚點能寫好一篇《擎梁賦》給他們,“其實以前就寫好的底稿,呈給陛下的話,措辭還是要改一改”。感激得有些濃烈,近似一種卑微的媚態。魏莽彝積攢了一路的想象中的同情,瞬間裹進了一絲不屑,進而變成了質疑如此辛苦和大費周章,救一個這樣的人,到底值不值…… “其實他跟我師傅、應該還有你舅舅是一邊大的,但看起來快跟寧城王一個歲數了”哲淩斡感慨“原本挺美好的人生,留在宛州寫寫詩做做對子,賞賞春景也挺好的,誰想到在這待了一輩子……咱倆這會兒沒什麼事乾,要不去八鬆城溜達溜達,看有什麼好玩的土產食品,帶回家也是不白出來一趟。” “可我還是想回界府去找六哥他們。” 哲淩斡無奈“你快拉倒吧,昨晚上白跟你講了,不該去的地方別去。” “嘁~你心裡其實也想去”看哲淩斡瞪眼睛,又忙說“好了好了,我不跟你爭,先陪你買東西”魏莽彝也不再糾結,但又想起來梁星昨天不舒服,就轉頭問跟著的梁九“梁星呢?他好點沒?” “好了”梁九說“今天好像要去陪阿苗算命?不知道這會在哪呢。” “那咱們找他們去吧”哲淩斡挺興奮。 “你是想學仵作還是學辦案?”梁雙忽然笑瞇瞇地問魏莽彝。 魏莽彝說“都有點,技多不壓身嘛,但這樣會不會太貪心?” “還好,能學透就不算。” “但我朋友說天啟官場的一條準則是‘不該問的別問’”,魏莽彝把“我朋友”三個字說得重重的,還挑釁似的看了哲淩斡一眼。 “你朋友沒說錯,隻是這條規則不適用鐵燕衛。所以我們自己的規則是:應問盡問,應知盡知。對於事實真相而言,沒什麼該不該的”梁雙說“何必都界定得那麼清楚呢”。 “你是怕搶功,引起不快吧”魏莽彝笑問哲淩斡。 “但的確鐵燕衛親自出馬的案子,多少都涉及一定的機密吧”哲淩斡沒回答魏莽彝的質疑,隻是探尋的眼神問梁雙。 梁雙笑笑“機密倒還不至於,或者說天啟的鮫人案暫時沒查到什麼跟機密有關的事情。但對外界是有一定程度隱瞞的,主要還是擔心效仿作案和不明真相引起的恐慌。” “所以天啟有鮫人掛在寸靈臺是真的?” “煮的”哲淩斡聽上去特別無奈“咱能先去找碗飯吃麼?” 找飯的路上碰見了梁星和阿苗,幾個人在一條小巷口找到間早餐鋪。 苞米麵摻白麵的包子,餡用小油菜和紅薯粉條,融了一點豬油。豆漿比天啟和宛州的都要濃稠,有鹹有甜,鹹的放鹽和豬油渣,甜的則是瀾州特有的油菜花蜜,魏莽彝在鹹豆漿裡攪了攪,啃了一口包子心想“八鬆的生活比南淮要差一些倒是真的,起碼南淮已經不吃這種摻和麵了”。 包子蘸的醋是老板自己熬的,梁星添醋的時候順帶跟麵相斯文的早餐鋪子老板問了一下“您知道這邊有家算命鋪很靈哈?怎麼走?”老板說“算命鋪就在柳樹巷”指了個方向“你沿著我們這條巷走到尾,拐個彎就到。” 哲淩斡聽上去醋意也不小“你看陛下對你多好,派這麼多人護送你”。 “我好像,不需要吧?”魏莽彝說。 “你需不需要是一回事,陛下放不放心是另一回事。”轉而又問梁星“算命咋算的,一會我能去看看麼,我還沒算過嘞。” 魏莽彝納悶“不是要買東西,然後回界將軍府找梁六麼?” 哲淩斡把最後一塊包子丟進嘴裡“算過再去也不遲嘛。” 算命鋪子是很簡單的鋪子,葫蘆形的招牌上寫了“青帝爻辭”四個字。進去後一張木桌,兩條木凳,都是很尋常的橡木,厚重而結實,隻塗了簡單的清漆。木桌上一個小臂粗的竹筒,用來搖銅錢卦的。鋪子裡還有股淡淡的草藥味道。 “幾位看相?”算命先生倒是長了個屠夫樣,濃眉濃須蜷頭發,感覺要是欠了卦錢,搞不好會搭進去點啥,而說話又確實輕聲細語。 “你會醫術?” “我不看病,隻是炮製草藥。鎮上幾家醫館都是我供藥的。幾位若是看病的話還是去醫館。” “不不,我算卦的”阿苗慌忙解釋。 哲淩斡卻不忙“卦和相有啥區別?” “卦通常預測某一件具體的事;相的話,如果是‘麵相’需要參考生辰,所謂‘命相同參’,可以推斷命數起伏;‘事相’則是推斷事件前因後果。” “那如果人沒有來,隻有八字可以麼?”哲淩斡問。 “也行,但這樣還是多少會有不準。” “那你看看這個八字。” “可以。” 哲淩斡拿起桌上的毛筆寫了個八字給到算命先生,魏莽彝悄聲問“你這是寫了誰的?” “風書睿。”哲淩斡也是耳語。 “他的八字你是從哪知道的?” “瀾州地方誌上記的,不一定是真的。” 算命先生看了看八字問“這位是?” “哦,我們一個村裡的長輩,當了點小官,算算官運”哲淩斡大概一開始就沒打算講真話。 算命先生看著八字,兩道濃眉快要擰成一道“看著不像啊,倒有些帝王氣。不過還好不是帝王。若是帝王,享不了高壽。小官的話,反倒無礙了。” 阿苗著急說“先生,我找人,這個也要八字麼?我沒有怎麼辦?” “姑娘寫個字來也行。” “我也不認識幾個字啊”阿苗有些為難。 “那這樣,這裡有個卦筒,你搖搖看。” 卦筒裡是銅錢,阿苗按照先生的辦法緩緩倒出銅錢,排成一列。 “上為天、下為山,姑娘所問之人應是一男子。人在山中,心卻在天際。卦中卦為天為風,姑娘,你要找的人漂泊不定,一直在外。既不定,則無所處,所以遍尋不見。等哪天他心思定了,他會回來找你”阿苗神色暗了暗。 梁星說“先生可否幫我也找一人?” 先生點點頭,梁星拿過竹筒,搖了搖,先生看了一眼“川上辰下”①又看了看阿苗“確定你們找的不是同一個人麼?而且兩個卦連起來看,這個人的境況很兇險,而且會把身邊的人拖到險境裡。若要有人在八字能更準一層,可惜沒有。” 梁星忽然問阿苗“你要找的人叫什麼?” 阿苗被問得蒙了一下,旋即說“阿輝啊”。 梁星想了想“不對,你要找的阿輝應該是從天啟來瀾州的,隻是後來離開了;我要找的人雖然也叫阿輝,但他是寧州人。” 算命先生撓撓埋在絡腮胡子裡的下巴“我不能騙人,但實話講,卦象上的兩個人是一個人。而且,這人身上背著人命。再不,你們有沒有要找的人拿過的物件,給我看看也行。” 阿苗從脖頸處拽出來一根繩子,彧濮熒給他的錦囊邊上,掛著蠶豆大的一粒貝殼墜,做成木槿花的樣子,還用很細小的珍珠做了花蕊;那邊梁星則是拿出來一枚鹿角扳指。 算命先生粗糙的手指捏著貝殼小花,攥在手心裡握了一陣,又拿近眼前看了看,還給阿苗後又拿起梁星的戒指,也是在手心裡握了一陣,又細細看了一會。 “又像是一個人,又不像,很奇怪,這行狀我也是頭一回見了,真是奇怪。” 正糾結,界森堯府上一個兵丁過來問“童先生,界將軍之前要的龍骨草備好了麼?將軍命我來取。” “好了的,定金已經付過了,你等一下。” 童先生包好龍骨草拿給那名兵丁,轉頭跟梁星說“對不住這位少將軍,本人能力有限,隻能算到這一步了。今天的卦錢就不收你和這位姑娘的了。” 哲淩斡卻搶先說“卦不空斷,準不準的都是先生勞碌一場,這個便宜我們不好沾的”搶著付了一枚銀毫。童先生推脫不過便說“那就再送姑娘一句讖言好了:海邊盡是漂泊客,莫向歧路尋故親。我也解不來,這是你那花墜裡流出來的一句話,我隻是轉達,實在是對不住。” 所求無解,阿苗顯得不太開心,幾人陪著她默默從算命鋪子朝將軍府走。 魏莽彝走在最後,走得一步三回頭。 哲淩斡見狀便說“如果你也想問點啥,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如果順利的話,明天我們就要啟程回天啟了,你可別走到半路要掉頭回來。” 魏莽彝說“我在想阿苗剛才帶的那條手串。” 哲淩斡大約猜到了他想說啥,但又不敢相信“不是吧”。 魏莽彝說“是的,跟昨天在將軍府地下鮫人戴著的硨磲串上的墜子挺像的,但昨天光線暗,我不是很敢確定。” 那邊聽見梁雙在跟阿苗聊怎麼安置她,梁雙的想法是讓她先去界府,跟在夫人身邊做做飯啥的。哲淩斡走快幾步趕上梁雙,告訴他魏莽彝的發現。 梁雙說“昨天界將軍說這些配飾通常是屬於鮫人的貴族,是吧?” 魏莽彝說“我記得梁星回憶的時候阿苗還有個孩子?” 梁星點頭“兩三歲左右,感覺是個女孩。” 哲淩斡很溫和地問阿苗“你怎麼來瀾州的?還有,孩子去哪了,還有印象麼?” 阿苗懵然搖頭。 梁星在哲淩斡耳邊悄聲說“我五哥猜她有可能是個魅,凝結的時候之前的記憶都沒了。” 魏莽彝說“咱們趕緊去界府,我想去再看看,確認一下。” 哲淩斡笑“別人都是有事往外退,你倒好,上趕著往上沖。你沖你的,別帶上我。” 魏莽彝也笑了“哪次你也沒退過啊,能不能別那麼口是心非。” 哲淩斡卻說“不過說真的,昨天我看見小王爺那個活的鮫人,萌生了一個新的想法。倘若招募兵丁下水去探明鮫人的情況,隻怕兇多吉少。不如買通幾個鮫人,打探一下水底的情況,豈不省事。” 梁雙笑“是啊,這也是個辦法,之前就沒想到等下回去可以跟界將軍和梁衡商議一下,應該不難。” 到了將軍府,趕上梁衡跟界森堯審寧王府的惡仆。場麵跟魏莽彝在宛州見過的有點不一樣,沒有升堂,也沒有皂吏拿著打屁股的大板站在兩旁,隻在界森堯府二進院的偏廳,梁衡主座,旁側坐著界森堯。 梁衡拿著碗子慢條斯理地吹了吹,問“陳不良?我記得你以前是不叫這個名字的?” “沒沒,啊,不是,不不,是。” “你別著急,說清楚,什麼沒,什麼不是。” “以前是不叫這個名字,以前叫方槐,小王爺做主,改了的。” “連姓都改啊?祖宗你都不要了。” “小王爺說,皇帝還能賜姓呢,沒什麼不行的,就就就給改了。” “小王爺還說什麼了?” “沒沒沒,沒有了。” “說你一向豪橫,濟惡鄉裡,有這麼回事吧?” “沒沒沒沒沒,沒有的事,小的不敢。” “有沒有的,到時候我們去你老家問問,也就都明白了。老家是瀾州的?” “是,是,瀾州定南。” “我們會去問問清楚的,接著聊聊寧州的蛇頭吧?對接寧州偷渡過來的人,這事你都乾多少回了?” “沒幾回,後來查得嚴,就不敢了……啊,不不不,就乾過那一回。” “哪回啊?” “指了指梁星,小兄弟我認出來了,不敢欺瞞,那次是有熟人想托,想進一批中藥。” “熟人?給你的好處挺多吧?” “沒有,真沒有。” “沒有你還敢乾。” “官爺,官爺我求求你了,我就乾了那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那再聊聊,除了人,熟人都托你從寧州帶過來的還有啥?” “劍麻,芒硝,硫磺,生鐵。” “嗯,劍麻,我理解,是給漁民補篷布的,硫磺和生鐵是藥嗎?” “是……也是賣給那些漁民,壯……壯陽的。” “你這藥方挺奇特啊!方便說一下托你的這位熟人是?” 將軍府的管家遠遠站在院子裡,看廳堂裡的狀況,猶豫著要不要過來,界森堯看見便起身出去,管家便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麼,界森堯很快轉身回來,滿臉無奈“小王爺來要人了,還帶了王爺夫人”。 “王爺夫人?帶就帶唄?官眷而已,怕她乾嘛?”梁衡看看界森堯,有點不明所以。 界森堯苦笑“你去見見就知道了,這位夏侯夫人,很是能讓別人按照她的意願行事”說著便拽著梁衡準備往前院正廳走。 哲淩斡見狀趕緊插了一句“界將軍我們有件事可能想麻煩您。” 界森堯似乎很高興找到了拖延的借口,緊著說“不麻煩不麻煩”。 哲淩斡引阿苗上前,說“這個是阿苗”。 “啊,梁衡你之前說的是這個姑娘?你們等一下,我讓人去叫內人過來”又跟阿苗說“有什麼需要,你可以盡管提。” 說完就帶著梁衡徑直走了,聽著倆人商量著走遠“呃,讓馮純去嘛,他從來敢說。” “他?我覺得你說得對。” 待界夫人到偏廳,梁雙便介紹阿苗“這個姑娘便是我們在五龍鎮遇見的”,梁雙也說了魏莽彝的發現和懷疑,趕緊有事說在前頭的意思。界夫人聽完,笑著對阿苗說“不妨事,你的情況早起梁衡將軍講過了一些。那我呢,因為常跟著界將軍八鬆、秋葉兩頭跑,忙起來兩個孩子真的無暇看顧,阿苗來,正好幫我的大忙。” 阿苗上前,規規矩矩磕了個頭“謝夫人收留。” 界夫人扶起阿苗,牽著她的手說“你不是我們家的賣身奴,不用行這麼大禮的。平時呢,你隻管幫我照看一下兩個孩子,都是女兒,不過個性都有點頑皮。至於家務打掃煮飯這些不用你管,吃穿用度每月給你三枚銀毫外加十個銅錙,你自安排就好。梁衡大人已經講過你的情況,倘或有你家人的音信,你自去找你的家人便是。你看這樣可以麼?” 阿苗點點頭。 界夫人繼續說“界將軍派人去告訴五龍鎮的鎮守使,讓他們留意你們客棧,倘或你哥哥回來,會立刻派人來通知的,你大可放心。” 界夫人隨後說“你跟我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帶你熟悉熟悉家裡情況,我那兩個女兒,頑皮起來像男孩子,不乖的時候你上手揍也是可以的,隻別打臉,別的無妨。” 阿苗又行了個蹲禮,就跟著界夫人走了。 魏莽彝還是很不放心,看著界夫人和阿苗走遠的背影,案子喃喃“倘或她真的是鮫族的權貴,會不會有什麼麻煩?” 梁雙嘆了口氣“麻煩很多,大約也不差這一個了。” 哲淩斡說“別糾結這個了,去地下看看那些鮫人屍體的情況”。 梁九說“我跟你們一起。” 魏莽彝笑著說哲淩斡“還裝,你這上心的程度沒比我弱多少。” 哲淩斡則是“嘁”了一聲,表示不屑。 再次走到地道裡,魏莽彝問梁九“剛才算命,你為啥不跟著算算呢?” 梁九笑“我覺得算不算的,沒太大區別。該來的總會來,不來的怎樣也來不了。人和事都是如此。” 地道盡頭的墓室裡,明顯比外間要冷,魏莽彝覺得界森堯是給遺體找了個很好的地方。而梁六則是蹲在地上,身邊擺了一盞明亮的油燈,細細的查看一具遺體的牙齒,大約是想根據牙齒的情況推算年齡。 傍晚,一行人回到驛站,半空中響起聲“悶雷”,開門的驛丞提著燈籠,滿麵堆笑“貴客至,這連瀾州的夏天一並帶了來,你們不知道,瀾州少雨,就等著多積些雨水,明日濾凈了,客官便能舒舒服服洗個澡了。” ①卦象源自真實世界的馬王堆帛書《周易》,但解釋是根據情節和內容瞎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