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矬子裡拔大個。 點點窩窩油菜菠羅。點到了誰,誰就出列,跳一跳唱一唱彈一彈,作酸溜溜的詩,填臭烘烘的詞,寫惡心人的文章。 誰家花魁跳的好唱的好彈的好,詩酸詞臭文章最惡心,就是大個。 以上是文采比試,然後比較形象。 乳兒隆一分,臀兒翹一寸,唇兒必然越小越好,眼兒自然越大越好,膚兒當然越白越好,都要尺碼專量,記錄在案。 挑個最好的,作為大個兒。 采色兼得,升任為新藍姬。 藝名白果兒的孟英,作為青荷苑兩朵魁花之一,不論自身意願參加與否,升姬大會她絕不能缺席。 任何一位花魁除不可抗拒因素,自身原因缺席,不但升姬大會擱置,花魁所在的館子也要連坐。 畢竟,百花街十三家勾欄瓦肆,是依附在百花樓之下吃飯的。 凡上青樓者,無不、學子除外,無不有權有勢,大富大貴。勾欄瓦肆、娼館婊擋,實是用來招待這些人的從者。 故,百花樓的吩咐,不亞於聖旨。 之後一連三天。 喬靈兒躲在人群裡看熱鬧。 花魁娘子們一個賽一個美貌,到底是各家館子的頂梁柱,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風韻無窮,嬌艷無盡。 每一朵魁花都帶了一名學生,白果兒不知何故,帶了春梅與會。 魁花們年紀都大了,這個行當約定成俗的規矩,三十歲左右是極限。 過了三十不隱退,也鮮有客人光顧。 春梅徹底變了樣,和從前那個看起來柔柔弱弱,似乎掐她一把都有罪的感覺,迥異不同。 嘴角兒一抿,媚態橫生。 眼波兒一挑,勾人魂靈。 佯裝氣質,被她融進了骨髓裡。 這些學生作為各館子的接班人,出來與同行新生代們打個照麵,很有必要。 每日老師之間的比拚落幕,學生們聚在一起談笑風生,說些圭臬佳詩,雅詞金章,句句引經據典,談些奇聞異事,話本故事,字字不離才子文士,鶯鶯燕燕,歡聲笑語。 春梅左牽右拉,與每位學生都似是成了閨中密友。 隱隱間,獨占鰲頭。 聽人說,病死的藍姬有六個學生,最大的十一歲,十一歲的黃毛丫頭,休說獨自挑大梁,隻怕衣裳都撐不起來。 彩姬又不能一日或缺,這才是舉辦升姬大會的原因。 三日後,最終一輪比試。 蒔花院玫歌娘子勝出,升任藍姬。 升姬大會完罷,百花樓中紅橙黃綠青和紫,六位彩姬出迎道賀。 幕後當先走出來一襲紅裝女子,火一樣大紅燙人眼睛的宮裝,愈發襯托的她驚艷絕倫近乎完美的臉蛋兒。 氣質好似玫瑰,卻混不似玫瑰般冷冽拒人,其清雅麗致,反而更像梔子花也似溫婉柔和,迷人到失魂喪魄。 這是從墨裡侵染出來的才氣。 才裡才氣,叫人挪不開眼睛。 看她,便如品一杯香茗,念誦一首絕妙詩詞,吃一壇經年深窖的老酒。 沁人心脾,奪人魂靈。 她早已超越了一般意義上自成一派風格,鍛煉的風華絕代,比各院子的花魁們委實勝出了不止三籌五等。 她就是七彩之首的紅姬了。 隨後五位彩姬娉娉裊裊走出幕後,各有各的風姿,各有各的風騷,各有各的無限風采。 喬靈兒五迷三道,瞳色赤紅,直瞧的渾身發抖,心裡熱切接近瘋狂的吶喊。 ‘啊喲,嘿呀,不得了,了不得,要死要死要死了,乖乖我的媽耶,六個下凡的仙女,老子真想。’ 百花樓這三個字,從此死死嵌在了她心尖上。 這一嵌,嵌的並非是六位彩姬們在在展現的風骨才情,而是嬌顏美色。 她們最驕傲的東西,美色排其次。 可世上仍有太多太多俗人,便如似喬靈兒一般以取貌而暴露出粗鄙,眼裡隻能看到她們是如何如何美貌。 殊不知。 這六位彩姬,個個都是風塵中不出世麵的奇才,皆有圭臬名篇傳世。 彩姬們自少女時代出道以來,先不說不賣身,便是某日有臣公巨梟來訪,未得允許如麵,甚至連藝都不賣。 到而今,紅橙黃青四位大家,已經封閨隱居,等閑不再會客。 不會客不愁斷了生計。 一則,前些年積累的無數財富,十輩子都花不完。二來,縱然身無分文,憑名望也不會愁衣食。三嘛,雖說她們隱居幕後,但膝下學生們已陸續長大,或不日、或已經在主持大局。 各院子中與日茶圍眠宿,也不見有一天間斷。 喬靈兒心中堪稱邪惡的真想,近乎永遠不能實現的白日夢,不做也罷。 翌日,天甫黎明,陽公未露。 百花街牌坊下,一頂紅簾小轎,由四名轎夫抬著,赴向南方。 喬靈兒跟隨在側,剛開始還能半步不落,逐漸跟不上,最後被落下二裡地。 走了兩個多時辰,才到廟前。 她彎下腰“哈噠哈噠”喘粗氣,額際汗似雨落。 四名轎夫放下轎子,其中一人抹了抹汗水,見她狼狽不堪:“你這丫頭,怎麼瘦成了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活像骷髏病鬼,一個噴嚏都能把你打飛了。” “關你鳥事,你打你打你打呀,看你能不能一個噴嚏打飛我,老家夥癩蛤蟆打哈欠,口氣不小。” 另外三人捂嘴偷笑。 有人罵道:“老五,這黑不溜秋的丫頭聽不懂人話。你莫勸她,好心一般都是驢肝肺,給你說過多少次了,總也聽不進去呢。你不挨罵誰挨罵,活該呀你。” 老五從還是‘小五’的時候,就一直這樣好心到變成‘老五’。 ‘好心’這種癮性般的東西,一旦種下,就會融入骨髓血脈裡,每每下意識跑出來作妖,改不了的。 喬靈兒聽得懂人話。 這是她的傷心事嘛。 那青花大碗可是壯年男子的份量,她頓頓進食到肚皮快要撐爆才放箸子,不見長幾兩肉,吃多少拉多少。 本就苦悶,他還提起自找不自在。 轎夫老五滿麵通紅,手足無措,被她懟的繼續勸也不是,就此退開也不是,也不能當真打噴嚏吧。 想勸她多吃飯的話死在腹中,說不出口來了。 “月昭,不得無禮。” 孟英掀開轎簾走出來,佯怒吩咐。 喬靈兒喘勻了氣息,本來以她粗夯的臭脾氣,即便做錯了,那也是絕不肯低頭道歉的。 可孟娘子的話不能不聽呀,自己這趟出來做什麼,她心裡有數。 於是稍蹲福了一禮。 “適才冒犯頂撞,煩請公公原諒。其實是,觸及小女子煩惱之事,無論吃多少也不長肉,你看我這手腕,比箸子粗不到哪裡去,甩手動作大些,隻怕會斷。” 轎夫老五聽她帶著鬱氣的話,慚愧的無地自容,連連擺手。 “不打緊不打緊,是老五莽撞,該向女公子賠不是才對,對不住。” 孟英從袖子裡取出兩吊錢,遞給轎夫老五:“還請四位大哥擇地歇息,吃杯茶解解乏,咱們兩個時辰後回去。” 老五說什麼不收。 大家掙的都是一份苦錢。轎夫自不用說了,用體力掙錢。 勾欄嘛,那也是用體力掙錢。 汗流浹背隻是等閑,累到虛脫,那也是司空見慣。 孟英隻得收歸兩吊錢,走向廟裡。 “小娘子,你知道這是誰的廟嗎?” “不知道。” 大小兩個女子不疾不徐,仿似閑庭信步般前行著。 蓮步輕移間,孟英輕聲訴說: “廟中尊供,陸瑤娘娘。” “陸瑤娘娘,姓陸名瑤字明珠,也可喚她明珠娘娘。” “娘娘生在兩百四十多年前,十二歲時落入風塵,十五歲開閨接客,十九歲入宮為妃,二十四歲上下登臨後位,口銜王憲,權傾天下。” “出自虹州,尊王後亦是我樂地王池芙珠城樂王宮,芙珠城中的珠字,便是取自陸瑤娘娘表字之一。” “如今的樂王殿下,乃至上數十二代樂王,皆為陸瑤娘娘後嗣。” “娘娘薨後,謚號孝惠仁憲端懿慈淑恭安純德智輝宣仁順天聖王後,史稱端順王後。” “十餘處花街裡的風塵女子們,在城裡城外,為娘娘起了連同這座在內的三座香火廟。” “每逢節日閑暇,虹州城的風塵女子們常來燒香祭拜,祈求這位兩百多年前的同行奇女子神明保佑。” “奇女子如她,令人敬佩。” “想那王宮中有多少妃嬪?單有心機手段如何能夠?加之聰明才智也必不足脫穎而出,還需大仁大量以容人,大果大勇以捍畏,才能成事。” “類似這般頂兒尖兒之人,實可說是蓋代無雙無對。” “古人是否有如她般奇才,迷霧也似的歷史長河裡,許會有吧。” “後世之人還不曾有過,我是看不到的了。” “但如有機緣,你能看到。” “前提是,你要睜眼去看。” “小娘子,我知你家道中落,自幼飽受欺淩,排斥自身以外所有人和事,這很不好。” “你要試著,打開你的內心。” 她說到自己看不到了,語氣仍是古井無波,一如既往的平淡如水。 喬靈兒抽了抽鼻子,堵住了。 伸出右手拇食二指捏住鼻梁,“哼呀哼呀”的醒鼻涕,醒不出來。鼻涕猶如死在了鼻腔裡麵,怎麼都喚不醒。 孟娘子她,這是在苦心孤詣,抓緊所剩無幾的時間,殫心竭慮教她要有人情味這等道理呀。 愛與溫潤。 她過去時常從旁人身上見過,小孩子哭著鬧著要糖果玩具,大街上無時無刻都在發生,眼雖饞,但從不知感受。 此時,她忽然清晰的感覺到了。 孟娘子她……當真比我媽還親。 分別拜過陸瑤娘娘,到書記處布施兩吊香燭錢,都不許願,攜手遠走。 孟英既決意隨他而去,自知餘下時日無多,許了願還不了。喬靈兒是不信,她連生而不養的爹爹媽媽都不信,何況虛幻神明。 兩女手拉手離廟,步行向東,五裡之外懸崖邊上,有個小院。 院中空曠,角落處有顆快要老死的梧桐樹,樹下有條長椅正對曠地。 “此地原是我當年喪魂之地,自我續魂重回人世,便就荒廢了,積威還在,等閑倒也無人膽敢出沒。” 孟英坐到長椅上,歪頭思考。 喬靈兒站在她身側,衣裳抖動。近來飯食不錯,枯黃長發正向黑色轉變,轉到一半,看起來是棕色。棕色長發亦在不停抖動。 她在哆嗦。 終於要教武功了。 “我這一支武功,博大精深,凡品三等境界中的一等藝境、二等功境、三等術境無不囊括。” 孟英續上三天前被宗盛打斷的話: “名曰《屠龍功》,脫胎自丐幫鎮幫武技《打狗棒法》。” “恩師趙高少年時曾拜入丐幫,有幸成為團頭膝下醫、卜、星、相、書、畫、棋、譯、說書彈詞、募化唱蓮、花鼓堪輿十四位走乞之一的募化丐。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 “後來,這位團頭敗盡競爭對手其他四位團頭,成為竿子頭,恩師從龍,晉升為七袋長老。” “得蒙竿子頭榮寵,命九袋長老掌缽龍頭傳下半數棒法,以衛丐幫。” “多年前,這棒法兒原不能外傳,即使是本幫弟子,也不可,隻因丐幫曾經數次麵臨存亡絕續的大危難,這條規矩好久以前,便被當時的幫主廢了。” “歷代幫主竿子頭口口相傳,幫中七袋以上,有大功於本幫的長老,可學數招作為獎勵,不得學全。” “如是故,恩師從丐幫學來的棒法兒缺失不全,隻得五招。” “纏、絆、挑、戳、砸。” “完整的棒法有九招,纏、絆、挑、戳、砸、迎、勾、牽、引,每一招細分九九八十一式,每一式又有十二到十八種手法變化,計有一千二百餘種變化招式。” “恩師後來因緣際會,回到故鄉與好友共同創立巨木宗門,雖苦苦懇求,奈何丐幫也不是竿子頭的一言堂,頑固不化的諸長老容不得幫中弟子另立山門,執意逐恩師出幫。” “這段往事,已過去六十多年了。” 孟英站起來,一麵說話,一麵取下頭上重達四五斤的步搖放下,揮掌打折一根人頭粗細的梧桐枝乾。 提了樹乾,走向曠地: “恩師學究天人,奇思妙想,從打狗棒法依賴手法巧勁,一朝頓悟成妙,衍為大開大合的武技。” “取名《屠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