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如霹靂驟響,乍起雷霆爆鳴。 喬靈兒位靠在後院前苑交匯處,被他震的眼前陣陣黑氳,耳廓裡流出血跡,視聽二感短暫的雙雙丟失。 身子一軟,癱倒在地。 不單她如此,整個青荷苑,包括左右開設的另外四五家館子,近乎所有人,都被他吼的短暫失聰。 百花街方圓裡許地麵陡然寂靜,人畜之聲頃刻消失,呼吸齊屏。 以一人之聲,百餘人被震的頭昏。 他好可怖。 不知過了多久。 “來者何人?” 天井頂層房間裡,緩步踱出一位美貌黑衫宮裝女子,靠在廊沿上。 形態慵懶,神情愜意,語氣輕蔑。 正是‘月桂仙子’孟英,孟玉婷。 “朱修,你以為躲在娘們兒懷裡,就能逃避了嗎?”赤甲男子冷哼。 兩隻手臂瘋魔般舞出一連串、少說百兒八十個殘影,飛身向上,拔升到三丈高空,雙掌隱隱變成黑色,拍向位處四層的孟英。 “術境?”孟英訝呼。 麵龐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起來。 凡人修武。 凡品一等武藝境,旨在修技、養力。 修技是積累熟練花裡胡哨的招式。養力是不論吃藥或吃肉,強健筋骨血肉,盡可能將身上的肥肉練成瘦肉,力量越大越好。 凡品二等武功境,旨在感玄、聚力。 感玄是感悟丹田,沖破玄關。聚力是將身體中的體力抽絲剝繭,點滴存儲於丹田玄關。 凡品三等武術境,旨在蘊功、內力。 蘊功就是字麵意義,蘊養功力。蘊養在丹田的功力,叫做內力。 武修到術境,一招一式,實有不下術法之威能,雖不能大範圍使用天地力量,但方寸間卻可以。 至於凝氣入體,超越凡品境界,以武入道後的武道境,那就先不說了,武功練到了武道境,已不是凡人。 孟英沉凝隻一剎那功夫,復又恢復成輕蔑,跳出廊道,伸出白嫩嫩的拳頭,淩空俯沖而下。 她所修行的武功注定了,即便是攻上去回不來,也絕不會選擇守勢。 一人上躍,一人俯沖。 拳掌毫無花假一記碰撞。 上躍之人落回地麵,臉不紅氣不喘好整以暇。俯沖之人卻倒飛而出,一口鮮血煙火般四散。 沒人發現,口吐鮮血之人眸子中,有絲絲輕蔑光彩,一閃而過。 餘力四散,兩人無形無色無質的內力洶湧飛濺,大肆破壞。 四層高的青荷苑,極宏偉的建築,在兩人狂猛的內力下,卻仿似風中草芥,壯漢掌中麥苗,吐息可滅。 登時坍塌過半。 喬靈兒和大夥兒一樣,一麵尖叫,一麵貓著腰發瘋似的逃竄,到處找掩體。 她臉上汙穢不堪,本就黢黑,又有耳血抹的哪哪都是,活像一輩子沒洗過澡的乞丐花子。 這就是孟娘子的武功嗎?我他娘真是井底青蛙,太恐怖了。 不知道樓塌,砸死了多少人。 也由此,百花街大亂。 毗鄰青荷苑開設的三五家館子內,女人的尖叫,男人的咆哮,孩童的哭鬧等聲響喧囂而上。 彼相推搡,互相踩踏,競相奔走。 娼妓、嫖客、廝仆、丫鬟、婆子等死者甚眾,傷者不計其數。 慘叫聲、悶哼聲、哭鬧聲不絕於耳。 “凡品二等功境圓滿,她不是本將軍的對手。”赤甲男子落回地麵。望向另一位中年男子:“老賊。” 青荷苑坍塌,四樓東廂房裡,飛落下一位中年男子。 他身材中等,七尺高矮,人采倒是極為俊雅,頜潔無須,著一襲文士青衫。 他立在廢墟上,衣衫飛獵,對赤甲男子指指點點,皺眉思索,片刻後恍悟。 “你使的是林家掌,我道何人,原是四年前脫逃的漏網之魚,小兒林陵。林君卓,你林氏一門修煉邪功,盡出窮兇極惡之輩,世所共憤,人人得而誅之。不錯,林氏滿門是老拙所滅。” “林陵?”孟英聳眉驚呼:“是君卓孩兒?”急忙住口。 有了下意識驚呼,閉嘴已然無用。 “孩兒?你竟然稱喚本將軍為孩兒?是親人還是近鄰?你是誰?” 孟英不答,心下萬千感慨。 那些本以為遺忘的記憶,那個嘴甜如蜜小男孩兒的相貌,清晰浮上心田。急忙別過頭,不去看他。 當年我出入林府,與他義兄往來,他僅九歲年紀,不怪他認不出我。 “你究竟是誰?” “不錯,他是林氏遺孤。”朱修肯定回應了孟英。接著回答林陵:“你也不必追問了。” 赤甲男子林陵雙目充血:“兇頑,本將軍今日,誓要殺朱。”話雖決絕,卻隻是咬緊了牙關,沒有立即動手。 朱修無視於他,自顧自仰起頭,望向天上明月,又看了看青荷後院兩池荷塘。 原來,這便是太陰三分。 他此番前來,突破功境踏足術境,加上他林家還有大幅提升修為的禁術,再加上老拙值此戰傷復發之際,實力不及全盛時期三成。 老師貫常是能掐會算,好準啊,今時今日,合該老拙命絕。 林陵猶豫少些時候,舉起黑掌,頭也不回的拍向朱修。 朱修使一隻淡金色拳頭應對。 童具般脆弱,兀自屹立的另一半青荷苑在勁力下搖晃……掙紮……坍塌。 死傷再增,嘈雜的哭喊聲響徹夜空。 遠處……隱約傳來人喊馬嘶,想是官軍終於有了反應。 林陵聞聽立下決心,再不遲疑,上半身肌肉吹氣一樣極速隆起鼓包,一團團黑雲憑空生成,將他裹的密不透風。 當下境況委實尷尬,方始踏入三等術境,尚未穩固,於此際動使禁術,跌回凡品二等功境自不待言,板上釘釘。 更可慮的後果,是禁術帶來的淤穢之氣堵塞經脈,再想要重回術境,恐是終生無望。 怪在傳言大謬,信以為真,當真以為朱老匹夫未曾入術,滅之如同宰殺雞鴨蟲鳥,沖動而來。 現下,無暇顧及許多,官家來人,便奈何不了他了。 今日之後,他有了防備,再想要報仇雪恨,難上加難。 這些念頭閃過心間。 林陵深深吸氣,臉上浮現出絲絲縷縷淡淡的黑線,快速在他皮膚之下爬行,邪惡而詭異。 當他整張臉都變的漆黑如墨,隆起的肌肉塌陷,周身三丈方圓內憑空生出的一團團黑雲,幻化為十數股令人遍體生寒的陰風。 呼嘯如龍卷。 場中陰風肆虐,木削、碎肉、殘肢、骨頭、染血的衣裙、肚衣兜、釵簪首飾、脂粉盒子等數之不盡,但凡輕巧能被風吹起來的,通通被卷上天空。 恍恍惚惚,直似末日浩劫。 卻說不遠外的喬靈兒。 她突然遭遇到別說見,甚至聞所未聞的對鬥,心中興奮,實是遠勝過害怕。 躲在後院一塊假山石後,伸出腦袋眼睛瞪的像銅鈴,不放過他三人之間任何對話以及打鬥細節。 漸漸地,她已不滿足躲起來偷看,不知覺時,她爬到了假山石塊頂上,八爪魚似的緊緊抱著假山石頭。 三人鬥的方式極簡,拳掌碰撞,但造成的破壞及殺傷,卻超越了她認知極限。 林陵和孟英半空拳掌一碰,青荷苑坍塌了大半。林陵和朱修拳掌對撞,青荷苑前苑四層高樓,整個塌陷。 不料突然起風了,她看不見了。 不知是那個倒黴死鬼半截血淋淋的斷掌砸在她臉上。 扒拉開斷掌的同時,耳中聽到朱修驚訝的聲音:“好個林君卓,決裂如斯,他日悔之晚矣。” 林陵長哮:“老賊,殺父戮母之潑天血仇,滅門毀族之潑天大恨,縱百死,也要報。” “是條漢子。” 砰砰砰砰。 對碰聲音傳來。 喬靈兒百爪撓心,張大小嘴呼呼呼一口口吹氣,想將這陣怪風吹散。 孰贏孰輸? 場中傳來粗重喘息和吃力咳嗽。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善,鳥之將死其鳴悲,君卓小兒,老拙臨終之前,反欲指點於你,可願聽否?” “咳~。你且道來,權且聽著。” 朱修語氣歡快:“稍待,等我先喘上一喘,順順氣兒。” 喬靈兒被怪鳳遮擋視力聽力,豎起耳朵側過頭向前湊,一物件準準砸在她剛湊上去的臉上。 這是一卷深黃色、古樸的竹簡。 她正捧著竹簡疑惑的扣腦殼。 這是啥東西? 忽有一股清風吹入耳中,她疑惑的左瞧右看,陰風中哪來的清風? 莫非……錯覺? “不是錯覺。此乃傳音入密,小娘子切勿聲張,聽老拙一言。” 傳音像鉛耳勺除垢,似繡花針刺膜,在耳廓裡攪,又酥又麻又疼又癢。 老拙? 老東西變什麼戲法?玩什麼玄虛? “老拙已是在劫難逃,回天不能,此部兵書,乃老拙半生心血之凝結,事關傳承,而今托付給你。謹記三點,其一,婦道人家不可修;其二,相貌平庸不可修;其三,黃口年後不可修。來日擇選一品貌悟性俱上等之佳徒,替老拙傳續下去。” 傳續? 這是咋個回事嘞? 苑裡那麼多人,老東西為什麼偏偏挑了我托付後事?似我這樣泯在人眾中的小丫鬟,半點兒也不出彩。 這不對呀,不對勁。 “作為報答。此去城東十三裡,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有一萬寸山,山中竹廬乃是老拙洞府,右數十一根竹子,配合咒語可進,咒語是。洞內頗有積錢存糧,足夠你立世存身,三載五年享用不盡。還盼小娘子牢記囑托。” 有報酬哦。 既然是這樣,去瞧瞧也不妨事。 喬靈兒思慮時,麵前渾濁的風裡突然伸出一張小臉。 臉皮底子不錯,此時有些汙穢,除了汙穢外,就是一覽無餘的傲慢了。 “林磊?你想乾什麼?”喬靈兒慌忙將竹簡壓在小肚子下麵。 林磊微微怔神,旋即大怒:“林磊是你這賤婢能直喚的嗎?老匹夫方才給你扔了什麼?交出來,饒你不死。” 林磊一步能跳起來一丈高,我可絕對打不過他。 啊喲,不好,老家夥不是好心,他這是陰謀,設計害我,我就說嘛,老家夥看起來就不像好人。 老子撬你仙人板板。 眼見林磊兩條眉頭皺起,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喬靈兒別無辦法,不情不願的伸手在小肚子底下掏。 正掏著呢,林磊又一次發出慘絕人寰的慘叫,倒飛進濁風裡,沒了動靜。 肯定是孟娘子在暗中幫我打他。 可憐的小子,除了剛露麵,就沒站起來過。 喬靈兒咧開小嘴:“好個小賊,姑奶奶可記住你了,龜兒。”還要再罵。 朱修打斷了她。 “林君卓,以你的天賦,倘若修行正宗的林家拳,武功絕不止於此,可惜你父親早早亡在老拙拳下,無人教你,你可知為何呀?” 林陵忙問:“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