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功招式耍完,林陵臉膛漲紅,頭頂上霧蒙蒙的白煙繚繞,大口大口喘息,兩臂上衣袖被獒犬撕扯粉碎,血流不止,控製不住的劇烈震顫。 獒犬癱在地上,身上多處創傷,同樣血流如注,眼眸散亂暗淡,無力再吼,更無力舔舐傷口。 終是……他勝了。 喬靈兒從懷裡摸出一枚藥丸,走上前蹲下投喂進獒犬嘴裡。 背後風聲響徹,她手掌一翻,擺出屠龍功起手‘撂絞’式,已然遲了。 後心慘遭掌擊,她被轟趴在獒犬懷裡嘔血。 艱難轉身背靠敖犬懷抱坐下,用盡全身力氣,高高仰起頭,蠕動嘴唇,吐出滿口血腥氣。 舌頭輕輕蠕動,後槽牙上,當初從異人處得到的最後一隻絕息網準備妥當。 背後偷襲的卑鄙狗賊。 縱然你下一刻打死我,定要叫你陰溝裡翻船,與奶奶陪葬。 即便我即將死在你掌下,你也不配老子向你低下半寸腦殼。 “哼哼~,哈哈~。” 哼哼是緩解背心劇痛的呻吟,哈哈是對他輕蔑的諷刺。 她苦思無果,無計可施,無策可行,實在沒有在他絕對的力量下,還能助力生還的辦法和依仗。 她半點都不怕死。隻是留下蕭淑芬無人照料,她連飯都不會煮,運氣好些,被旁人發現,牽了去當個丫鬟,或乾脆當了人家的媳婦兒,運氣不好,也活不下去。 她亡於此,也許就是一屍兩命。 “該死的賤婢。” 一掌沒能打死小賤人,林陵氣急敗壞跳腳怒吼。 一為惡獒爆發的力量和速度,遠勝狼狗數倍,戰力不容小窺,他拚盡全力,才致虛弱如斯。 二為季前大鬧百花街,勾欄瓦肆殺朱時動用禁術,武功大幅滑落,不及全勝時期百之一二。 抬手就要補上第二掌。 眼見喬靈兒就要在他掌下斃命。 她嘴唇嘬起,絕息網脫落大牙。 下一個剎那。 不是同歸於盡,就是一死一殘。 就在這屏息凝神的瞬間。 說時遲那時快。 一根並指粗細,青翠宛如活著的竹棍從斜刺裡伸來,挑飛了林陵的手臂。 “莫下死手。”老乞丐雙手交叉杵著四尺竹棍,笑吟吟的望著林陵。 喬靈兒本在坐以待斃,被他打岔,岔了氣息,眼前一黑,險些暈過去。 “多管閑事。”她兩人異口同聲。 “叫花子快走,這惡賊會武,你不是他對手,稍有遲疑,喪命黃泉。” 老乞丐目綻奇光:“小娘子有一顆好心腸,叫你得知,老叫花也會武功,比較此人還厲害些,他可打不過我。” 老叫花子一直在從旁觀望,既然敢肆無忌憚出手乾涉,定然早有計算,倒是我多餘擔心了。 打不過還強出頭,那不是傻子麼。 話又說回來,我可不信所謂俠義,老叫花子必有圖謀,不知他圖什麼。 管他圖什麼,隻要不圖色,一切都好商量。 “前輩在上。”林陵俯身抱拳:“為何要插手旁人是非?” “一個五千錢,一個兩千錢,老叫花子今日要發財。兩千貫錢,白花花的銀子,豈可任你打殺了?”老叫花子極是歡快。 背負起雙手:“林陵,喬靈,你二人當下需拿出能買命的事物,方可從我老叫花子手下活命,州府衙門出價五千貫和兩千貫,倘若低了這個數,當即捆了,送交官署。” 他是林陵?林君卓? 老叫花子念出她二人的大名,喬靈兒立刻憶起他來。 說起來,還是原由他的復仇,孟英與朱修雙雙喪命,她才能脫離勾欄娼館骯臟之所,算得上是半個恩人。 但他此際赤甲變金甲,就連形體麵貌也微有變化,她才沒能認出來。 哦~。想是,他也遭到官府通緝,這才如我一般喬裝,改變裝束麵貌的吧。 哦~。他適才所道拿來,原是當日在青荷苑廢墟上,踢斷我腿索要,早已落入雷都頭手裡的舊話事。 “前輩是賞銀差撥?”林陵暗暗提起力量。 賞銀差撥,專乾捉拿官府通緝之人,而後拿懸賞花紅的江湖中人,這些人還匯在一起建立了組織,名叫英雄閣。 老叫花子撇嘴,不屑,不耐。 林陵不敢遲疑,急忙從懷裡摸出一隻成年人單手可握的小瓶子,拋向老叫花。 老叫花子接過拔塞嗅嗅,抬眼詫異的望了林陵一眼,擺擺手:“你走吧。” 林陵看向喬靈兒,猶豫不定。 “還不退下?老叫花可要反悔了。” “如此,還請前輩賜下名號,晚輩日後早晚時,也好有個掛念。” “風塵丐,風慶鴻。” “原來是丐幫九袋長老,掌棒龍頭當麵前,山水自會相逢,告辭。” 林陵先是謹慎的後退兩丈,接著迅速轉身踏墻上房,飛簷走壁,轉瞬無蹤。 風塵回望喬靈兒,眸顯戾色:“女公子如何會使打狗棒法?誰人所教?你又是何人?從實從速道出原本,倘若有半點推脫虛假,哼哼。” “長老息怒,容小女子稟明。” “小女子姓喬,名靈,字喚月昭,現居城東萬寸山盧浮洞。” “適才所使,並非打狗棒法,而是屠龍功,中間因果,且聽我詳細道來。” 巨木宗,宗主趙高,月桂堂,堂主孟英傳授屠龍功,勾欄事變,兩死一傷,重傷逃離。 事無巨細,一一道來。 之所以直言不諱,喬靈兒是想。 她隱晦摸上藏在胸口處的心經。 “原來如此。”風塵沉默聽完。定定看她半晌,忽然莫名其妙嘆氣:“老叫花子遍行天下,尋覓佳徒十數載,苦尋而不得,你之稟性脾氣,倒是甚合我意,可惜呀,你是女娃兒。” 誒?他咋個東拉西扯的嘞? 言語間隱隱瞧不起女子,卻是真實存在的,心下不由有些賭氣。 “此話怎講?女娃娃便又如何?哪點比不上男公子?哼,老叫花子狗……看人低。” “喬靈莫急,別無他意,隻因老叫花子一身功夫,至陽至剛,女子練不得。” 喬靈兒沉默下來,她心裡不認為自己比男子稍差,但在某些時候,又由不得她不認。 比如李正的態度。 又比如……當下。 “風長老今次救命大恩,還容小女子來日後報。” 顯然這位丐幫的九袋長老,掌棒龍頭是因屠龍功起手‘撂絞式’,誤認為她與丐幫有所乾節,這才出手相救。 “不必麻煩,你現在就可以報答。” “小女子身無長物,如何能報?” “忘憂穀名聲大噪,如雷貫耳。”風塵舔著嘴唇:“老叫花子窮,買不起,饞了很久了,無緣酌之。” 喬靈兒取下酒葫蘆,捏在手裡,猶豫少息,咬牙說道:“不敢請教,小女子還有一事欲相求,盼長老答應。” “說罷。” “請長老念一次。” 小心翼翼從懷中摸出一冊素白底繡金邊,褶褶巴巴泛黃的古樸書籍。 風塵接過,上麵字跡並不古老,是當今天下通用的文字,納悶詢問:“你怎麼不自己看?” “慚愧,小女子不識字。” 看她如此鄭重,風塵也慎重起來,仔細觀看,冊上書《金剛經》三個大字,通篇讀下來,心情復雜。 心法不假,是那些頭上沒毛,自稱貧僧的異教徒修行的入門拳功。 可惜,這是乾功,於她無作用。 喬靈兒再次從懷裡摸出一粒藥丸,咬碎吞咽下去,期待的望著風塵。 “喬靈,這本心法,你也練不得,強行練之,有害無益。” 她把這本書看的如珠似寶,可想為了得到它,必是極費周折。 風塵猶豫片刻,想過隱瞞,還是如實相告。 “怎麼就練不得了?”不等回答,喬靈兒將酒葫蘆扔過去:“我讓林君卓那狗賊吃一口,他卻牛飲一氣,糟踐珍釀,葫蘆裡已所剩不多,請風長老納下。”語氣轉換成嚴肅:“念吧。” 風塵接過酒葫蘆,拔塞淺淺的抿了一小口,咂咂嘴,閉目回味良久:“贊。盛名屬實,名不虛傳。” 眉花眼笑的將酒葫蘆揣進懷裡,捧書逐字逐句的讀了下去。 金剛經心法,乾功三重。 隨著他的閱讀,喬靈兒努力去理解晦澀難懂的文字。 但她沒念過書,是不識字的文盲。 風塵一遍通讀下來,她雲裡霧裡,每個字的意思她都懂,連起來就。 練武之事,何等嚴肅,豈敢胡來。 若非精解心法含意,盲目修練隻能是作繭自縛,勢必會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 正想著日後在想辦法。 耳中聽到風塵歡喜的聲音:“許久沒有這樣高興過了,忘憂穀酒價值萬貫,物有所超,你有何不解之處,盡管道來,老叫花子自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喬靈兒大喜過望,如聞天籟。 淑芬曾說,人心不足蛇吞象,強吃會被撐死的。 凡遇這些頗有學問的句子,她都下意識的記牢。 恐老叫花子惱她貪婪,負氣而去,喬靈兒本意實不敢勞他拆解,隻敢讓他念上一次。 怎料,竟有這等意外驚喜。 急忙提問:“何為當胸作?” “五心朝天,七情六欲齊放寬。” “何為聚想力?” “動念聚圍,抽存精力於玄關。” “何為繁沉式?” “心法以每一副觀想圖為核心,衍生十一招剛烈的繁復金剛拳法。” 喬靈兒豁然洞開,金剛心經第一重再無秘密,由衷道謝:“多謝風長老。” “不當謝。”風塵敲敲酒葫蘆。 本打算一走了之,又心中難安。 她為什麼不問乾坤之說?為什麼不問金剛與琉璃? 臨去之前,長者背對著她囑咐: “老叫花子比你多活了些許年月,便恬下臉來,喚你一聲月昭吧。” “金剛經前言闡明,三品乾功,乾坤陰陽之說,自古就已注定,男屬乾陽,女屬坤陰,這門功夫你最好不要練。” “喬月昭,你隻區區十來歲年紀,年歲還幼,日後還有很多機緣,莫要一步行錯,他日追悔莫及呀,可曾聽聞,不聽老人言。” 等了數息,不聞回應。 勸你不聽,該你遭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既如此,他日有緣江湖再會,老叫花子……去矣。” “且慢,長老慢行。” 風塵抬起的腳步收了回來,不回頭背對著她,沉默等待。 喬靈兒斟酌數息:“兩旬之後,小女子打算除掉卑鄙小人林君卓,但此人武功高強,僅我孤身,無法辦到。屆時,還請長老相助。” 潑賊,你想殺我。 我拿你沒辦法,請人弄死你。 “你拿什麼請我老叫花?” “小人還藏有一葫珍釀。” 風塵轉回頭,眼裡精光閃閃:“比之此忘憂穀酒,如何?” “自是遠勝。” “果真嗎?好。兩旬之後,老叫花自往萬寸山盧浮洞,赴你之邀,喬月昭,你要是騙我叫花子,後果自負。” “但有半點水分,任憑風長老隨意處置就是,小人……絕無怨言。” 風塵輕輕點頭,走到巷口,轉過街角遠去了。 目送風塵丐離開後,心有餘悸的後怕才姍姍來遲,汗毛倒豎,寒顫不住。 老話講,居安思危呀。 繼續人仗狗勢,遲早大禍臨頭,暗暗下定決心,當以此死局為戒。 沒有能夠自保的力量前,可不敢再仗狗勢大,惹事生非了。 兩個時辰後,喬靈兒呼吸中火辣辣的痛感消失,稍稍恢復平緩,起身用力將獒犬推立起來,又將狼犬扶站起來。 今夜一波三折。 還以為必死無疑,不想竟撿回條命。 非但如此,反還因禍得福。 回望尚文巷五十二號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