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走走吧,趁天還沒黑。” 拍了拍獒犬腦袋,先步走出。 山頂宮殿的建造晝夜不停,火工們點起火把,嘿喲嘿喲吆喝號子聲不見停頓。 靈山腳下,近百個火把熊熊燃燒,中央擂臺上拳來腳去。 擂臺賽,如火如荼。 輕蔑的狂笑、帶祖宗的咒罵、好事者的起哄、威嚴的嗬斥等響動,不時大唱。 隱約還有誦書之聲高歌。 這樣的比試,已歷三日。 五人伍長、十人隊長、百人夫長、火頭營、工匠營、糧草營等,都需選拔,軍中以力為尊,打擂最為直接。 文采上等的學士,或通曉兵法,或能治地方,可入幕僚營,不設人數上限。 喬靈兒抿唇,嘴角向上。 眼前景象,好似鏡中花水中月,卻又是如此的真實。 她與昨日,畢竟是不同了。 那個在世上茍延殘喘,賤如草芥,人盡可欺的孤女,已成過去。搖身一變,成為統攝一方勢力的頭領、尊者。 縱死,我也不要失去這一切。 她年歲有限,還不懂永遠不要瞎許願的道理,心中堅定的想。 “是時候,給你取名字了。” 蹲下輕撫獒犬,如是言說: “魁。” “我乃靈山魁首,你跟了我,不日隨我馳騁疆場,不可再用犬字稱喚。” “從今以後,你便喚做……魁。” 魁獸仿佛聽懂了,合不攏嘴。 “不知風老叫花子趕不趕趟。” 當日尚文巷中與他約定兩旬後,該是臘月二十二或二十三,剜蔽戰表卻將打仗的時間定在了臘月十八。 猶豫少頃,動念間復又無畏。 我當日中了林陵狗賊第一掌,還能活著,說明其人乃是一紙老虎,連我這隻紙老鼠都打不死,可見身子虧空外強中乾。 否則,我當時決計無法生還,不會有後麵的事。 以我如今的力氣,一棒將其打翻,兩棒打死,沒有懸念。 老叫花子來與不來,並不要緊。 冷冷嘲笑:“哼,龜兒等死吧。” 兩日後,清晨。 靈山盧浮宮傳下號令,著各營統領午時三刻上山議事。 巳時初,被林陵那賊打中下顎,傷重多日已瘦成皮包骨的狼犬,斷氣死了。 午時三刻。 盧浮洞外,竹廬中央,原先擺放水缸的位置,數日前火工將水缸移進灶房,就地取用竹材,築起一座簡易帥臺。 專為今日議事。 喬靈兒橫臥案後帥榻,手提酒葫。 待眾人於帥臺左右草凳上落座整齊。 蕭妍輕撫衣袖:“既無人缺席,便就開始吧。紅鳳先稟。” 阮筱站起來,先對喬靈兒行大禮,然後轉向蕭妍行小禮,有條不絮回答: “因征丁引發的第六次民眾動亂,已於昨日辰時,鎮壓平息。” “屬下精心挑選的八名侍兒,於今日酉時末送上靈山,皆與娘娘同齡,都是十四歲,典身三年,年俸三貫錢。” “這是八名侍兒的典身文書。” “火工一百四十人,器械十七臺,已於七日前全部上工,耗錢兩千餘貫。” “山巔‘神鸞’大殿歲前可竣工,眾偏殿要等到來年春末,方能完成。” “靈山庫存,已不足六百兩銀子。” 蕭妍走進場中,伸手接過八名侍兒的原典文書:“娘娘,您看?” 私下裡怎麼稱呼都沒所謂,有外人在的時候,蕭妍對喬靈兒的稱呼,也變的正式。 “略改。典身契改成兩年,十六歲放她們下山嫁人,年俸提到五貫,讓這些丫頭們自攢嫁妝錢。” 蕭妍將原典文書遞還給阮筱:“紅鳳可聽清楚了,靈山日後擴充用人,一律照此行施。正德。” 東宮長卿起身回答: “依娘娘令,山下百戶兩丁抽一,五日前匯編完成,得勇卒二百七十四人,戰馬六十二匹。” “各營監察、管事以及軍官,前日選拔而出,均已上任。” “至於軍中所需軍械,這要看娘娘的意思了。” 寇……以兵與器犯禁。 兵為人眾,器為刃眾。 從聖朝到諸王領地,明令禁止民間私造刀槍劍戟等武器,各地鐵匠鋪均設有少常監事職能,專管此事。 但凡鐵匠,哪個打不了刀槍劍戟? 靈山上要打造兵器,自有工匠營管事從地下暗中購來礦石,別說小小兵器,就是大型重裝攻城器械,也能造出來。 前提是,敢嗎? 東宮長卿這一問,看似平常,其核心不啻於指著鼻子問喬靈兒。 你敢造反嗎? 呂氏夫婦,東宮父子不約而同齊齊挺直了胸膛,蕭妍也側頭望了過來。 喬靈兒的回應,出乎了所有人預料。 但見她突然拍桌立起,怒容滿麵大聲嗬斥:“正德大膽。那法律的條款上寫的清楚,私造兵器,輕則發配重則戮首,此等逆言,休要再提。” 東宮文、武兄弟被她突如其來的怒火驚的後退一步,茫然不知所措,那你讓我爹造什麼軍械? 鋤頭?鐮刀?或是鍋鏟火鉗? 阮筱與蕭妍雙雙眉頭微動,隻一瞬間便恢復正常。不同處,阮筱是挑眉;蕭妍則是皺眉。 東宮長卿和呂辰,默契的有所領悟。 依據此話來推測,娘娘內心,還是忠於朝廷官家、忠於天子帝施的。如今隻是迫不得已,才會不得已而為之。待到日後做大,定然會接受朝廷詔待。 正自揣測,又聽到她自言自語。 “也不知虹州城門上的通緝令,何時才能撕下。” 有前一句斥責的態度,又有後一句異峰突起的反復。 娘娘的心思,便明了了。 她想要的,並不是一支燒殺掠奪的草寇匪徒,而是一支訓練精良的私軍,來日詔待後不遜色於朝廷兵勇,甚至能夠正麵相抗的私軍。 其實,關於這一點,早在她下令選拔文武能人,任軍中各職能,以及入幕僚營的時候,就已遮掩不住了。 她不想偏安一隅,而是。 其勃勃野心,明顯無彰。 如是故,軍械當然要造。 也許,日後的靈山,還要正麵抗衡官軍猶未可知。 東宮長卿點點頭,退到一旁。 蕭妍喚道:“寶英。” 東宮文上前:“靈山大纛已於四日前繪製完成。另則,娘娘戰旗十八麵;蕭、東宮、呂、阮將幟,各成九麵。” “既如此。”蕭妍揮動衣袖:“著工匠營派遣堪輿之人,擇一吉日良辰,將靈山大纛及五十四麵將旗,盡數豎於靈山。下令織匠,即刻著手紋繡娘娘披掛戰甲,兩日內務必完成,呈上山來。” “喏。”東宮文拱手退下。 見大哥退開。 東宮武捧著一對兒印信上前獻上。 “靈山大印與娘娘私章早篆,而今奉上,如需改動,還請娘娘示下。” “多勞寶傑了。”蕭妍接過:“著鐵匠打造娘娘兵器,與披掛同呈。” 之所以下令披掛戰甲與兵器兩日內務必呈上。 是因為,今天臘月十五嘛,三天後就是臘月十八,要打仗了。 東宮武回應道:“屬下早知,並且工匠營也已準備妥了。”言罷,從袖口裡摸出一根比普通繡花針大一號的,繡花針。 喬靈兒咧開小嘴大聲嘲笑:“你是乾裁縫的?” “娘娘瞧仔細,這可不是繡花針,而是兵器模型,此物,乃是工匠營根據娘娘慣使的兵器水火棍,改造而得。” 喬靈兒單手按上帥案,旋轉身體,跳進場中,拿過來凝神觀看。 模兵長兩寸,粗細和繡花針雷同,通體銀白,大頭是雕有惡龍異獸的錘形,小頭是刻有惡鳳的棍形。 “這是?” 不過是一根尋常棒子嘛。 東宮武接過去:“娘娘請看。”捏著兩頭輕輕轉動,模兵登時斷成兩截。 機關的“哢嚓”聲,仿佛打在喬靈兒心尖上,眼眸中鬥射出璀璨神光。 這他娘才是兵器呀。 此兵,騎戰合二為一,乃是長錘。步下從中折斷,化為一柄短錘和一柄短棍。 “名喚……龍魔凰妖刃。” “龍魔凰妖,好,好個龍魔凰妖刃,這是何人改造,傳他上來。” 上令下達,兩刻鐘後。 山下工匠營中,急匆匆小跑上來一個雙十年紀,麵貌端正的青年男子。 他俯身下拜:“小人參拜娘娘。” “兵器錘頭棍身,為何不叫龍魔錘或凰妖棍,卻取刃為名?” “刃非刃,此刃……主殺伐。” 一個殺字,撩撥的喬靈兒心神搖曳,幾乎按耐不住激蕩嗜血的情緒。 喘息數次緩解:“用最好的鐵,盡全力打造,速呈上來。” “喏。”青年男子大聲應答。 “嗯。你叫什麼?” “小人關星,字啟超。” “關啟超,你研造神兵,大功一件,作為獎賞,提升你為工匠營總管,節製工匠營中所有匠人,下去吧。” “多謝娘娘,屬下告退。” 待工匠營總管關星歡喜下去後。 她才想起正事:“淑芬,念吧。” 蕭妍頓了頓,念出了靈山大印上篆刻的八個字:“壽命於天,既壽永昌。” “哪個壽字?” “天子玉璽。” “天子玉璽?胡鬧,打回去重鑄,我等起兵,是授命天子,不是壽命天地,這一點萬不可混淆,你們要時刻謹記。” 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那便是……授命於天,既壽永昌。 東宮武有了答案,收回大印退開。 喬靈兒翻轉私章。 這歪歪扭扭塗成四坨的四個字,就是我的名字嗎? 它認得我,我可認不得它。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老子和寫出來的名字,這輩子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邂逅。 哈了口氣,印在手掌上,饒有興致的舉起手來:“紅鳳,念。” “月昭寶鑒。” 喬靈兒滿意點頭,臥回大椅。 蕭妍等她沉寂,才喚道:“青山。” 呂辰起立,步入場中。 隨著他輕不可聞的腳步聲,在列幾人紛紛打起精神,豎起耳朵。 喬靈兒本斜臥的身子,也微不可查的端正了起來。 這才是今日議事的重頭戲。 呂辰彎腰拱了拱手,直起身子,腹稿早好,滔滔不絕的講了下去: “臘月初五接奉娘娘令,屬下當夜遣十餘位得力從屬,作為靈山秘使差撥,星夜潛入虹州城,打探各方消息。” “連日來,持續傳來回復,再綜合往昔已有的探聽,大致可匯成以下信息。” “虹州邊陲小城,遠距芙珠城樂王宮九千裡,距聖都京師沅汀海城更是遙遙三萬三千裡,山高皇帝遠,古來不平,山賊水匪從未消停過。” “自月前,虹州府臺許大人與經略相公王大人雙雙進樂地王池,芙珠城樂王宮瀆罪,加之新繼兩位大人遠道而來,未及上任。” “這一千七百裡山河內,可謂是亂成一鍋粥,隱於山野之間的草寇勢力,有名有姓的約有四百上下。” “餘下末勢,更是數不可數,靈山日前位居此列,現今或可入四百,但不足三百人眾的排名,居於尾席。” “四百山寨中,排名前三的,分別是趙王山、唐王水以及範王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