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首領眼裡紅光閃動,向下壓的手掌略微停頓。 林陵鼓脹的肌肉早已塌陷,本在他絕強內力下,苦苦支撐,得此緩沖,當機立斷,再一次噴出一口鮮血。 鮮血落地,他詭異的消失了。 凡品三等武術境界的黑衣人,竟被喬靈兒放出的狠話嚇著了。 走了林陵,此人本是術境強者,雖然而下修為滑落,日後未必就不能恢復。 日後……心腹大患。 黑衣人惱怒咆哮,手掌狠狠落下。 林陵逃走的位置,被他狂暴的內力轟出一個兩丈方圓,深達六尺的大坑。 隨即將麵孔,轉向白芷一行人。 沉默片刻,揮動袖袍過半,才猛然反應過來,現下身著夜行衣,袖口收緊,沒有袖子。 呆楞兩息後,向前方推出一掌。 白芷本矮小,瘦弱的身子,被一股憑空生出的狂風吹的倒飛遠去,數十銀甲衛士連同坐騎,止不住的後退。 “娘娘。”數人驚呼。 調轉馬頭,奔向白芷消失的方向。 黑衣人終究不敢痛下殺手。 對林陵的態度,表明喬靈兒是個極其護短的人,不先行除了她,冒然辣手殺了她的部下,天知道這瘋子會乾出什麼。 瘋子通常都不講規矩,不講武德,禍不及家人的道理,約束不了她。 待除掉她,其部下任憑宰割。 黑衣人沖向謙著苑:“追。掘地三尺也要將她找出來。” “喏。” 轟然應是,百餘黑衣人隨他同追,成群結隊的沖向謙著苑仔細搜尋。 所幸黑衣人首領優柔寡斷,喬靈兒一方才不曾出現亡者。 至於傷者。 半個時辰後,虹州城西方,西城門外約七八裡。 納蘭元君祠。 通明的火把下,林陵平躺在納蘭元君神像前方,陷入深沉的昏迷狀態,納吐氣息時,出多進少,麵上無一絲血色,慘白如紙。 隻待地府派來無常小鬼鎖去魂靈。 他便魂歸黃泉,一命嗚呼。 左側三丈,白芷眼睜睜的看著她,情緒復雜,兩級反轉,輪復不休。 快哉,亦痛哉。 夫君泉下有靈,容貧妻稟明。 娘娘言說,要續他三年性命。 為靈山來日大計,貧妻不能不應,不得不聽,況兼,三年時光,轉眼即過,他現今賠命與三年後償命,並無不同。 不料,三年之期為時尚遠。 他即要匆匆死去了。 大仇雖非貧妻親手所報,但得以眼見賊子死在眼前,不論親手與否,便也無謂了。 貧妻痛快非常。 然是。賊子此番,是為救娘娘,落得瀕臨死亡。貧妻身在旁側,卻視而不見,任他死去不施加援手。 愧對靈山,更愧對娘娘。 夫君,貧妻該如何是好? 白芷糾結處,人之常情。 納蘭元君神像右側兩丈,汪佩安靜的盤坐在地下,神遊物外。 此間二人,林陵白芷,久仰大名。 可畢竟是從無來往的陌生人。 小姑媽,她果真是我姑媽麼? 祠堂外麵的院子裡,四五十人組成的衛隊圍著十餘處篝火,除去時而響起的馬鳴聲嘶外,寂靜無聲。 再遠處,著青袍,男不男女不女,老又不老小又不小的青年公子依欄而立,目視祠堂沉默等候。 壓抑的氛圍下,半炷香時間過去。 “這是誰的祠堂?” 喬靈兒從納蘭元君祠後方轉了出來,隨口問了一句。 她褪了灰麻衣裙,著上披掛,將臉上為偽裝塗抹的水粉胭脂,通通洗了去。 雖無十分姿色,但舉動威嚴深重,談吐言出如風,自有驚心動魄之處。 是啊,煌煌威勢,灼人眸瞳。 天藍鎧甲、長筒戰靴、兩條白腿、束發金冠、插天雲簪、乳色披風。 背縛丈二長短的龍魔凰妖刃,更增無量威風。 不等回答。喬靈兒奔到林陵身旁,雙膝砸落地下,伸出雙臂將他摟進懷裡。 “君卓醒來,你執意要死,喬某明日便將素梅改嫁他人,給你戴綠帽子,將無數你不曾飲過的瓊漿美酒,灑進江河。” “你美貌的未婚妻被別人糟蹋,你能無動於衷嗎?你。” 字字句句,直接打擊魂靈。 不得不說,她是懂男人的。 男人的心思,一點兒都不難猜。 久遠的八百年前,那個幼年時籍籍無名,後來成宗做祖的少年,當麵整個天下許下宏願。 我要踏遍五湖四海天下百州。嘗遍珍饈美味。飲盡佳釀美酒。修最猛的武功。戰最強的敵人。睡最美的女人。結交一諾千金重的豪傑。接納忠勇無雙對的勇士。 這些願望,少年後來都一一實現了。 並且,建立了萬世不拔的基業。 便就是……大聖帝朝。 生前絕代無雙的絕宗皇帝名言,誰人敢不知?那個未聽聞? 帝絕的話,喬靈兒當然是聽過的。 天底下的男人嘛,九成都是如此一樣的心思,活就活這點兒願望。 她話還未說完。 “主子休要氣殺了奴才。” 林陵,竟匪夷所思,醒過來了。 可見美酒與未婚妻二者,在他心中的比重,足以化為支撐他一息尚存的動力。 他不停咳血,斷斷續續說出這句話。 喬靈兒將他埋在自己胸脯間的頭顱放下去,擺擺手:“不要講話。你能為喬某心甘情願赴死,我亦能為你粉身碎骨。不要自稱奴才了,稱屬下吧。” 劇烈喘息一陣,林陵言道:“是。屬下日後武功盡失,等同廢人,生不如死。娘娘非要將屬下氣活過來,卻是何苦。” 三十來個字,用時近一刻鐘。 言外之意,不如一死了之。 “廢人又如何,喬某養你呀。” 喬靈兒大笑: “哈哈哈哈。” “日前賜你小嬌妻,日後還要賜給你三五個美妾,無盡錢財,榮華富貴。” “林君卓,自即日起,喬某立你為靈山一人之下的上將軍。” 身份一提再提,從奴才到屬下,再從屬下到上將軍,幾句話的功夫。 既然將他提升為上將軍,當日為奴時為防止虛情假意,結下的三章約定,盡可拋諸腦後,不必理會了。 一旦交心,便永不再懷疑。 即便有日後被反叛的可能,那也不妨礙背刺之前,坦誠相待的豪情。 林陵蒼白的臉色湧上激動的紅光,掙紮著跪起來,磕下頭,拜了下去。 喬靈兒趕忙扶起他:“不必多言。” 顯公哿,老子謝你祖宗十八代。 “嫂嫂。” “屬下在。不敢當娘娘嫂嫂之稱。” “將君卓小心伺候,帶回靈山,交托給妙善,讓她好生看護,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務必救活過來。” “喏。娘娘,屬下。” 喬靈兒打斷她:“去吧。” 白芷吩咐衛士做了擔架,抬著林陵告退而去,行至納蘭元君祠門口。 耳中聽聞背後低沉的聲音: “嫂嫂,你此間心中有疙瘩,某家容下不計,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君卓,待我回轉靈山,倘若見墳不見人,方才仿似嚇唬的諸般許下,一字不落的全盤清算。” “你知我喬某人從不說空話,隻是嚇唬你嘛,膽子夠大,你他娘就給老子死一個試試。” 白芷林陵齊齊一楞,無言離開。 回靈山的路上。 林陵恢復少許,得能講話:“本將軍疑惑處,還請娘子稟實以告。” “公子示下,奴家知無不言。” “娘子官人,姓甚名誰?” “姓關,名陽,字喚山越。” 她是被本將軍戳死的關陽遺孀? 不由心下長嘆。 再次望向白芷的目中光彩,隱藏著極其復雜的異樣情緒。 “這是誰的祠堂?” 此時的納蘭元君祠,忽略祠外眼巴巴的汪寒,隻靈、佩二人。 喬靈兒二度詢問。 “納蘭元君。” 這就是納蘭燕的祠堂? 祠堂外匾額上,刻有五個比人頭還大的大字,但她目識為數不多,寥寥無幾的幾個丁丁,除一個元字外,另外四個字認不得。 故而,不知神像何人。 然是,納蘭元君,納蘭燕的事跡。 喬靈兒豈會不知。 這些個在歷史洪流中,縱橫當代的天之驕子,力壓時光的璀璨群星,縱使過去無窮歲月,英靈不滅,盛名永存。 況兼,納蘭元君本就是虹州豪傑。 納蘭燕,也是八百年前,與帝絕同一時期的古代人了。 絕宗皇帝開天辟朝,聖朝初立,諸王為爭戰功,擴張領土,遠離中原,奔赴西方數萬裡之外的虹州城。 其時,虹州蠻荒。 傳說當時的虹州城內外,盡都是尚未開化,沒有文字,沒有語言,甚至不穿衣裳裙子,衣不蔽體的荒民。 三軍副都督抬手拍了一巴掌。 有了城南滎野平原自不必提,連帶出城迎敵的數萬虹城男兒,盡成飛灰。 滿城遺孀,哭喪聲數年不斷絕。 虹城成了一處除了孩童,滿城隻有女子的奇異地域。 彼時。丈夫喪身城南,成為寡婦,三十二的納蘭燕,嶄露頭角。 歷時十餘年,帶領虹城中老弱病殘,寡婦孩童,重起家園。 而後孤身一人,終生奔波在路上,學習異域語言、文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著手編填詞曲,為虹州城唱來數萬餘眾上門女婿,直至年邁老死在異地他鄉。 她為虹州城延續了薪火,更為虹州城帶來了文明。 聲名傳揚華宇,人神共敬。 絕宗皇帝追封為元君之尊,將其事跡編錄書籍,廣散天下。 納蘭元君為虹州的女兒們,留下了一件最重要的東西。 取字,立誌向。 天下之大,有名的百餘州府,女孩兒九歲必須取字的,唯虹州一府之地。 別的州府,女子從出生到死亡,休說取字立誌,怕是連正經的名,都不會有。 古人如她,何其偉大。 休說短短百十個字,就是千千萬萬無窮盡的言語,也道不出她波瀾壯闊,傳奇璀璨的一生。 納蘭元君,是喬靈兒源自心靈深處尊敬的先驅者呀。 自幼如是,少小如是,而今如是,乃至未來活著每一天,都如是。 她們要做的事,本質上是一樣的。 不同之處。 納蘭燕心懷天下蒼生,做法溫和。 喬靈兒視人命如兒戲,行事殘忍。 別忽略掉,八百年前是亂世爭霸,那時候使殘忍的做法,是出頭之鳥,如今是骨子裡爛透了的太平盛世,這時候用溫和的做法,是自尋死路。 時勢所不同,手段亦有所差別。 何需道哉。 “春娥,你過來。” 汪佩神色平靜,站在兩丈外搖頭。 喬靈兒主動走向她:“喬某不願對你有所隱瞞,其實。” “小姑媽,別說出來,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