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炷香功夫,死在喬靈兒手中的黑衣人,不下二三十人。 無一人死得全屍,要麼四分五裂,要麼首級崩碎。 淒慘場景,殘忍手段。 屬實超越了人所能承受的極限。 此地,並非沒有外人啊。 汪佩從藏身處走出,遠遠站下身子不近前,麵龐上驚懼非常,甚至還帶上了三分戒備之色。 喬靈兒懶得睬她,驅使魁獸,走向虹城西門。 子時末。 虹州城內,距西城門三裡。 人貴酒店是方圓十數裡地範圍內,最大最豪華的酒樓客館,不分晝夜,常年開門迎客。 這個時辰,城內火熱的場所很多,但不包括歇息睡眠的客棧,小跑堂困頓的趴在櫃臺後麵打瞌睡。 “夥計,上房一間,燒了熱水,煮一盆陽春麵,五斤熟牛肉,煎煮臥炒雞蛋各十枚,多放辣子,送到房間,再打三斤高粱酒來。” 喬靈兒一身殺氣、煞氣騰騰往外冒,走進人貴客棧大聲吩咐。 小跑堂的悚然驚醒,被眼前來人所攜濃鬱到眼前發紅的殺戮血氣,沖擊的直打噴嚏,從天靈蓋涼到尾巴根。 哆嗦止不住,張口不能言。 “你怕我?”喬靈兒疑問。 “怕怕怕怕怕怕怕……怕。” 小跑堂上下嘴唇極速碰撞,連說了三十二個怕字。 “嗯?”喬靈兒瞪眼。 “不不不不不……不怕。” 不需明眼,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他這是假的不怕,不是真的。 她頭臉披掛上,黏糊著紅白之漿,尚還新鮮,藍鎧左肩護甲上,晃蕩著一枚血淋淋的眼珠子。 礙其淫威,不依著她話說,小跑堂深深恐怕,眼珠會掛到她右肩護甲上去。 造次都不敢,焉敢報官呀。 “客官先行,小人即來。”他屬實也無辦法,腿肚子還在哆嗦,走不了路。 少刻,天字乙號房。 喬靈兒泡在浴桶中,疲勞過度,忍不住昏睡過去。 才進入夢鄉,即被噩夢驚醒。 冤魂纏身,要她賠命。 自己作下的孽,怨不得旁人。 洗涮身子,洗刷甲胄,穿戴整齊,坐到人貴酒店送來的上等酒席旁嗦麵,半桶陽春麵,三兩斤酒肉,以及二三十枚雞蛋下肚,六分飽後,放緩了進食速度。 望向門外人影:“你也怕我?” 等待片刻,悄無聲息。 “汪春娥,你不說話,便是你我二人緣分已終,你走吧。” 沉默良久,門外人影發出聲音。 “殺人不過頭點地,小姑媽的手段,未免過於殘忍了些。” “殘忍?你懂個錘子。” “春娥非是村姑愚婦,手中也曾染過人血,人之將死,予其保留兩分體麵,才是勝者該為的姿態。” “體麵?你的意思是,老子還要給屍體鞠一躬?磕一個?呸,喬某需要你來教大道理?要走速走,不走便滾進來。” 汪佩推門進來,坐到桌邊,不說話也不吃東西,就那麼瞪著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小姑媽。 她決不退縮,倔強到底。 喬靈兒無視她,自顧自夾起一塊肥中帶瘦,肥多瘦少的肉腚,送入口中,仔仔細細咀嚼後,方才咽下。 “你不來一塊兒?可好吃的緊,色香味俱全,入口即化。” 從未聽聞勸旁人吃肉的奇葩行為。 汪佩蹙起眉頭,納悶不知其言語是何道理之時,聽到了小姑媽雲淡風輕,似乎半點兒不縈於心的一段話: “春娥,你怎會知,喬某曾長達年餘時日以腐肉果腹,嘿嘿,是從腐爛的屍體上啃。” “偶得蟑螂肉,老鼠肉,或有好心人施舍一碗粗糠,可比山珍海味。” “想要出城尋兩顆野菜,險些被乞丐活活打死,原因無他,城外方寸土地,皆有乞丐圈地做主。” “易子而食,喬某也曾親眼目睹。” “如此聽過,乖侄女,你還認為,勸人吃烹香的熟肉,是怪異行為嗎?” 汪佩被駭的頭皮發麻,魂靈險險離體而去,腹內腸肚翻江倒海,湧上喉嚨,沖出門外大吐特吐。 回轉房間,小姑媽竟還在吃。 沒奈何,她食腸大,嘴巴小,裂到最大也塞不進去一枚剝了殼的水煮蛋。 喬靈兒抬頭露出一個含蓄笑容。 汪佩大為憐惜,走近想擁抱她。 喬靈兒一掌推開汪佩,拉開架勢,爆吼出聲:“春娥退開,你欲何為?” 於是乎,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了。 一個時辰後,醜時末。 她二人來到過去庭院深深重樓華宇,現今一片廢墟的汪府門前。 州衙府十數名衙役守在府門口,經略府官兵裡三層外三層把守各偏門或要道。 兩人跳墻進入,小心繞開崗哨,仔細躲過搜查,直奔謙著苑而去。 謙著苑,衙門的人進不去。 苑子外圍的楓樹林,是如同靈山盧浮洞外竹林一般的存在,不,是比竹林還高級的所在地,找不到竅門,斷然是進不去的。 譬如說,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又類似是,芝麻開門。 譬如不實,實際咒語比譬如復雜。 偌大的汪府,唯此一處尚還完好。 汪佩對著一株楓樹,一邊跳大神,一邊嘰裡咕嚕念些聽不懂的異域文字。 處處透著邪性,頭一次來,東伯揮了揮袖子,就進去了,第二次來,汪寒搖了個花哨的手勢,也進去了。 第三次是昨天晚上,謙著苑外楓樹林不知緣故敞開了丈寬的大道,否則,她還逃出去呢。 而下,早已閉合了。 汪佩最墨跡,最不中用。 近半刻鐘,她麵前楓樹才移位,露出一條隻能單人前行的小道。 穿過楓樹林,眼前所視所見,與來時路上所預所料,大不相同。 三座小木屋圍成的小院子裡,坐北朝南置一大案,案上供奉一雙靈牌,案前擺了一隻蒲團。 靈牌上篆。 顯考汪太公諱凱字玉成之靈。 顯妣熊太君諱嵐字倩茹之靈。 蒲團上,盤坐一位蒼髯老者。汪寒跪在他麵前,磕下頭一動不動,仿若凝固。 “爹?”汪佩驚呼。 “佩兒,你過來。”白胡子老者汪大官人,先對女兒招了招手,叫她過去後轉向喬靈兒:“餘,是該稱你小妹?還是月昭?亦或是,靈王?” “大官人說笑了,靈王之說,不過是愚昧的世人胡編亂造,胡八說道,稱喬某人月昭即可。” 春娥她老爹從麵相上看來,比她爺爺還蒼老了十歲都不止。 “月昭,你該喚餘一聲世叔的。” “世叔?” “餘與你父自幼相識,相交莫逆,更是義結金蘭兄弟,說來倒也怪了,餘弟文君膽小如鼠,卻不知怎的,生了個膽大包天的女兒,難道你是遺傳你媽珂娘子的脾氣秉性?也不對呀,珂娘子常年沉屙,慣相是孱弱禁不住風的。” 他是喬懿的結拜哥哥?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烏鴉站在豬背上黑在一塊,想來,其也不是啥好人。 喬靈兒後退一步,閉口不言。 “罷了,你對被拋棄耿耿於懷,不知你父親一腔良苦用心,未來終有一日,你會明白的。” “適才追殺你們的蒙麵人眾,是餘歷經二十多年,培養而得的部下,目的隻有一個,滅了汪家滿門,而今達成,他們今天晚上全部都會被鴆殺,不會見到明天的太陽。” “是故,月昭無須擔憂。” 喬靈兒被震的一愣一愣的。 城裡人可真會玩。 培養屬下專為滅自己的門?世上還有這等人? 若是靈山部眾中,有人膽敢生出滅靈山的想法,奶奶第一時間活吃了孫子。 汪家大官人從蒲團上站起來,抱拳彎下腰向喬靈兒拜了下去。 “爹。” “大哥。” 喬靈兒忙跳出他正麵,不受他拜,他年紀一大把,且素無來往。況兼,他滿臉密集的褐斑暗紋,還是個不久於人世的將死之人。 她料他長則三兩日,短則頃刻,必會氣斷而去。 受不起他拜。 “喬月昭,餘此際,將二弟和女兒全權托付給你了,渴盼好生看待,你這就進去吧,裡麵有你想要的東西。” 汪大官人直起腰,艱難喘息,良久後才指了指身後木屋。 “大官人怎知喬某所要事物?” “小明想要的,餘是知道的。” 小明? 喬靈兒陰沉著臉,一麵心裡大罵東伯老東西嘴巴大,管不住舌頭,一麵走進木屋。 這是一間書房,書架上沒有書,一頁紙都沒有,書桌上除了筆墨紙硯外,有兩封信和一個尺許寬闊的木盒子。 關上房門,信步走到書桌後方。 先看兩封信。 其中一個信封上有個‘公’字,這個字很好認,公母的公,公雞的公,她不僅認識而且還會寫,另外三個字不認識。 另外一個信封上四個字,乾脆一個都認不出來了。 抽出頭一封書信內的信紙,看了好半天才鈍鈍咄咄的念出:“啥下啥啥山,啥啥啥公。”頹然停下,咬牙切齒的收起信紙揣進胸口。 再看盒子。 盒子是尋常盒子,翻開來看。 當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方手掌寬闊的沉香木盒。 匆忙取出,打開來看。 沉香木盒裡躺著一枚鑰匙,約成人手指長短,色澤金紅,篆有一朵神異紅雲,紅雲五層,每一層的篆紋都不盡相同。 這樣的鑰匙,她脖子裡項墜上,有色澤不同的四枚。 喬、林、孟、康、汪五家所有的白、褐、藍、金、紅五枚秘匙,而今齊備。 朱修老賊圖謀的寶藏,指日可待。 平復激動的情緒,寶還藏著呢,要拿到手上,不知還要花費多少功夫,遠不到激動的時候。 串進項墜,掛回脖子。 沉香木盒下麵,有一本祁紅底裹金邊的書冊,很明顯,這是一本武功秘籍。 莫非是……炎閻功決? 奇怪,蹊蹺。 汪家這家子人,死的死逃的逃、被殺的被殺、被擄走的被擄走,家破人亡,沒來由的,為什麼要便宜我? 若是汪大官人不知我化名小明,偷入汪家欲偷盜此二者,以此二物為酬謝,收容平威和春娥,還算說的過去。 但,東伯分明告訴過他小明的事,如此想來,猜測就不成立了。 難不成,是因為我在汪家勤勤懇懇燒了兩個多月火,勞苦功高,故將這般稀世珍寶贈送於我? 不對,兩月間發過四錢銀子了。 給過了月例錢,便就不是報酬。 回憶起來,也沒乾什麼好事呀。 還真乾過。夜探汪府,沒什麼值得說道的,丫鬟洗澡,家丁偷肉,還有好多對一男一女脫了衣裳抱在一起卿卿我我膩膩歪歪翻翻滾滾,還有兩個男的或者兩個女的,還有一男兩女的,還有。 再就是,為得火蓯蓉,放走了檾牢中監押的重犯,顯莊父子主從三人。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就更加不可能了,不知道不提,但凡知道了,不找我麻煩的概率,基本為鴨子蛋。 所以,天上掉元寶也似,輕易得到秘匙秘籍,究竟源自那般? 答案,許就在這兩封信上。 絕大多數情況下,喬靈兒是不稀動腦子的,能一棒子解決,動腦多餘。 好容易有機會多謀一回,外麵傳來兩聲哀絕的哭嚎,將她從沉思中打斷。 “爹。” “大哥。” 汪大官人,這就斷了氣了? 奔出門外,所猜果然不差。 從這一天起。喬靈兒藏身地下,躲避聞風而來的府衙公差。寒、佩叔侄褪下常衫,著喪服上身,為汪大官人、汪凱、熊嵐、以及宅子中罹難的主仆鬟衛等人,盡孝、守靈。 日日嗚咽,夜夜悲嘶。 嗚呼哀哉,沉痛哀悼。 七七四十九日後,喪居期滿。 喬靈兒破門而出,攜汪家叔侄以雷霆萬鈞之勢,料理了暗中監視的公差,以及各方勢力布置的眼線細作,離開汪家赴向東方。 此行潛入汪家,化名小明,從始到終已近五個月,雖說功成的摸不著頭腦,但目的已達。 自月前開始,到近半個月,經略府厲兵秣馬,兵丁甲士操練時的嘈雜聲,從城南外軍營傳來,震動州府城郭。 天庭官軍,即將誓師出征。 城東靈山,危在不日之間。 念頭及此,不由歸心似箭。 ………… 第四回完。 欲知後事,且看下回詳細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