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戰時管理條例,為防敵方細作生出禍患,虹州城自月前開始,實施了全城宵禁的政令。 故,每日辰時初,城防官軍打開四方城門,巡邏日漸加強,詳細盤問路人,及到酉時末閉關城門,日復如此。 此令對平民百姓,除卻商賈和奴籍等醃賤職貫外,並無多大影響。 對草寇山賊,就要反過來了。 喬靈兒三人躲躲藏藏,兩日內換了七處住所,到第三日晌午,才抓住守備軍鬆懈的機會,喬裝打扮離開虹州城。 右側城墻外六尺,告示欄張掛榜文,描繪相貌的通緝令密密麻麻,每一張畫像左邊都通了姓名、年甲、籍貫。 兩名做公的差人手提撲刀,分站左右臺上居高臨下,來回掃視。 喬靈喬月昭、林陵林君卓、李正李中良、蕭妍蕭淑芬,四位頭領高居榜首,懸賞驚人的萬貫金錢,死活不論。 呂辰呂青山、阮筱阮紅鳳、關音關妙善、白芷白淑珍、東宮長卿東宮正德、東宮文東宮寶英、東宮武東宮寶傑、關星關啟超等等近百餘人眾,但凡靈山上有名有姓的大小頭目,盡數上榜,懸賞五百貫到五千貫不等。 針對靈山之勢,再再彰露。 “無恥。” 人群最外圍,汪佩沖動出口。 “噓,禁聲。”汪寒先一句嗬斥。 隨即悄聲贊嘆:“此等手段,非是下作陰謀,而是堂堂正正的陽謀,貼上這許多的緝捕告示,懸賞花紅下,靈山舉世皆敵,豈可小覷,衙門打的如意算盤,妄想不耗費一兵一卒,即要。” 喬靈兒仔細看了一眼告示欄,再抬首掃過城頭上威武雄壯的精兵猛士。 轉身離開:“春娥,你忘了嗎?人有人外,天有天外。莫說是你,便是你小姑媽我的腦殼,在世人中也屬最末流。你這自傲的毛病不改,日後必吃大虧,切切記牢。” “小姑媽,侄女記下了。” 三人相伴,一路東走。 不知不覺,又是一年三伏盛夏。 熾日炎炎似火燒。 路邊農田中的稻苗,大半枯焦,倘若驕陽公得知灼了無數農夫的心,會否自慚形穢呢? 十裡外,喬靈兒曾借宿過的村落。 村口有一涼亭,此際涼亭中,有幾個人正在納涼消暑。 麻褂麻褲的農夫,愁眉苦臉。 灰衣小帽的貨郎,抹汗不住。 佩備刀劍的軍士,對坐吃茶。 還有幾個引鳥牽犬,貌似是獵戶的青年人輕搖蒲扇,輕言細語,說話間隙,目光頻頻望向西方。 一位單隻獨臂的公子爺,一名三四歲的小孩童,一個窈窕婀娜的小娘子,隨行兩位壯碩的侍從。 盡皆麵容姣好,衣著鮮亮。 不像獵戶之流,故說貌似。 兩位軍士時而望來,麵露遲疑之色。 獨臂太過於顯眼,難道是靈山都監? 猜疑不定,三五杯涼茶下肚,正要起身離去,卻突然驚見麵前幾人急急忙忙站起來,快步走出涼亭,朝向西方,神情激動。 三條狼狗更是猛沖而出,險些將腿給跑斷,狂吠不止。 兩隻艷麗的鳥兒展翼一飛沖天,不住嘴的歡快啼鳴。 急忙側頭望去。 西來三人,仿似旋風,眨眼之間已迫近到眼前,一男兩女。 此三人的相貌穿裝,為首的小娘子稍顯平凡,她身後尾隨的一雙男女,卻如同天人般驚才絕艷。 普通人斷然生不出這樣的孩子。 不是天潢貴胄,必是豪閥巨族。 為首的小娘子說是平凡,也要看和誰紮在一塊堆,與她身後二人站在一起,淪為襯托的綠葉,假設單獨拎將出來,那也是相當亮眼的一朵小紅花。 身長七尺有餘,八尺未滿,嘴角處有一顆白森森的長牙。 還有,說平凡的隻是相貌。 那一身通天的氣,讓人打第一眼就能清楚的感覺到,她才是三人中做主、拿主意的人。 氣象巍峨,氣派威武,氣質霸道。 等等,我們看到了什麼? 七尺,長牙,再輔以通身尋常人絕對不會有的氣場。 兩位軍士對望一眼,皆看到同伴臉上的恍悟,以及濃鬱的驚懼。 她……必是靈山匪徒首領,人稱高賊靈王的喬靈喬月昭無疑。 那獨臂青年,則果真是靈山軍中,統領數千人馬的左都監東宮文,東宮寶英。 兩顆心登時沉入穀底,避個暑,納個涼,竟驚遇魔頭,不知她要如何處置自己二人。 這個涼,看來是納對了。 颼颼,拔涼拔涼的。 “我兒天勇,近來功課如何?” 心中哇涼的兩名軍士,聞聽前方靈山賊寇頭子喬靈如是詢問。 關封跪下,工整念道:“回母親,孩兒不敢有片刻懈怠,日日念誦經文,武功也已初窺門徑。” 喬靈兒拉他起來,摟進懷抱:“是你姑媽教你的吧。” “不是姑媽教我的。” “還在撒謊,初窺門徑這等詞語,連你媽我都說不出來,老實交代。” 關封小臉兒發白,低下了頭。 關音俯下身:“娘娘明鑒。” “寶英,你等為何在此迎接?” “軍師算出,娘娘數日內返回靈山,派屬下等自三日前,來此專等,大隊人馬出迎不便,整軍靈山下,翹首盼歸。” 我不認路嗎?弄出這般陣仗。 腹中誹謗,麵上止不住笑意。 臨行前,冷眼瞥向兩名軍士。 兩名軍士頭皮一炸,亡魂皆冒,急忙連滾帶爬向後退。 誰能預料,兇名昭著,殺人如麻的女魔頭,會不會辣手摧命? 喬靈兒殺的人,不論是死於戰場,死於汪家,亦或是兩月前夙夜中斃命西城荒野,每個人都有名有姓有出身,被清楚的查問出來傳播天下。 成就她聲威的同時,也鑄就了兇名。 君不見,農夫貨郎早已五體投地,三伏天裡似置身於數九寒天,哆嗦不止,豈遑論稍動耳? 她輕描淡寫瞥了一眼,就此離去。 縱是殺了他們,衙門中三兩出公的乾事差撥,於大勢全無作用,無濟於事。 捫心自問,她本就無大智大采,倘若還無大量大胸,小肚雞腸蠅營狗茍,不僅做不得靈山之主,也得不到東伯的認可。 她器量間,要容下億萬蒼生。 她腹胸中,要裝進天下百州。 兩名軍士飛馬離去,暗自慶幸女羅剎活閻羅當麵前,居然能撿回一條命,逃死還生。 “平威兄,自南風樓火會後,一別已三年有餘,此際欣喜故友重逢,愚弟甚為歡喜。”東宮文一隻手行禮,不習慣的人肯定別扭。 汪寒就很別扭,拍了拍他肩膀:“你這胳膊?唉~,賢弟,苦了你了。” “你二人舊識?火會是什麼?” 離去近五個月,靈山較之先前,變化猶如人間天上。 離去前。山巔隻獨屹盧浮大殿;山下西邊是比普通鎮子稍大些許的村落;東麵軍營僅有方圓七八裡寬闊。 而如今。 自靈山巔向下,金碧輝煌的巍峨宮群層層疊疊,高堂廣殿千萬間。 東方軍營縱橫三五十裡,千百座營帳整齊劃一,旗幟獵獵飛揚。 西南北數之不盡的木房草屋,蔓延至視線的盡頭,便是十萬人眾扔將進去,也盡可鋪的開,住的下。 恍恍惚惚,竟似幼小時,那個根深蒂固的狂妄夢境。 鐵馬匹匹,威猛且健碩;鎧胄件件,鮮亮到耀目;旌旗麵麵,遮天又蔽日;甲士尊尊,震顫撼大地;刀槍秉秉,插百裡如林;戈矛燦燦,斜刺入蒼穹。 喊殺響徹雲霄,咆哮氣吞山河。 這……還是我的靈山嗎? 有些虛幻,不大真實呀。 忽驀。 低沉荒涼的號角震天響徹,打斷了喬靈兒神思。 靈山部下分文、武二部,站立在紅毯上左右蕭妍、李正身後,按其職位高低,權利大小,排班列位。 遠處,部眾整軍成團,嚴肅等待。 再遠,數之不盡的民眾擁堵道路,水泄不通,竊竊私語,皆想一睹娘娘真顏。 文武二部數百人同時跪下,武夫鎧甲碰撞,學士衣袍抖動,嘩啦啦聲響。 “恭迎娘娘回宮。” “恭迎娘娘回宮。” “恭迎娘娘回宮。” 圍觀的民眾直到跪下喊完了,也沒看見娘娘的身影,更休提是何模樣了。 聽前方一層層傳下來的說法,娘娘此番歸來,既沒乘車駕,也沒騎坐騎,是用兩條腿走路回來的。 原來如此,被高大魁梧的士卒們遮擋住視線,能瞧見才奇怪嘞。 觀此情此景,壯觀亦震撼。 動人魂靈。 喬靈兒渾身血液咕嘟嘟沖上頭頂,染紅了眼睛,渲紅了臉膛。 誰曾言,世上隻有男官,沒有女縣? 誰曾言,兒郎不能效力在婦人麾下? 大踏步前行三尺,蕩舞衣袖:“都起來罷。今日全軍休沐,大排筵席,共醉一場。” 轟然叫好聲掀起聲浪,乘風遠去,大半個虹州城,都能聽聞。 這……就是她的基業嗎? 汪寒、汪佩叔侄目眩神迷,被眾人簇擁著上了盧浮宮,仍舊是恍如魔怔,久久回不過神來,被疑問纏繞。 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言說歡慶一宿,可眾人吃的大醉,又昏睡了大半天,到了第二天晚些時候,靈山熱烈的氛圍,才稍微平復下去。 喬靈兒探視過小有起色,但仍還虛弱的林陵,以及汪大官人死後回轉靈山,在盧浮洞中靜修的魁獸。 林陵的性命,保住了,但一身武功,若非天大的機緣奇遇,終是再難起復。 魁獸的修為,逾發叫人看不懂了,自吸了她元氣中糾纏的毒素後,一發不可收拾,一日強過一日。 吐納時紅色的氣息流竄口鼻,淡紅色的透明火焰已經包裹了大半個軀體。 凡品藝、功、術境,斷然沒有如它這份威勢。 它恐怕……快要道境了。 “丫鬟,明日安排些人,搬進宮來陪我一起住。” 天色擦黑,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靈山半山腰,真正的盧浮宮主殿,喬靈兒吩咐道。 山巔的主宮神鸞殿,置為疑殿。 早自靈山起勢以來,截止日前,神鸞疑殿中亡命在刺客手中的仆人婢女,沒有一百,也有九十八。 若非如此,蕭妍和關音非但不閑,反而忙得很,豈會無事找事,聯手發布下英雄血殺令? 委實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一滴英雄血,換取千兩金。 收獲了不斐的成效,英雄閣因為英雄血殺令,幾乎到了快要滅絕的境地。 後事先不表。 此山腰處的宮殿,才是總管阮筱分給喬靈兒的新房子,蓋因新房子著實是有些太不小了,從睡覺的寢宮走出宮門,要走接近兩刻鐘時間。 裡外九重院,上高三五丈。 空空蕩蕩不說,又逢新建不久,木氣濕氣並重,活像棺材,更顯死氣沉沉。 喬靈兒才有這般吩咐,不聞回聲,疑惑下走出寢宮找她。 卻見關音帶領一列八個婢女,懷裡全都抱著大大的箱子,正從遠處走來。 “這是?” “書信。”進到臥房,關音擺手揮退八個丫鬟:“辱罵娘娘的信,奴婢做主都毀去了,保留下的這些信件,都是誇娘娘的。” 老子需要不相乾的人來誇? 提起信,喬靈兒倒是想起來了,正要掏出從汪家謙著苑木屋中得到的兩封,卻看見她從懷裡摸些什麼。 關音鄭重捏著四個信封:“娘娘,這四封信,有一封是從東方三萬三千裡外大聖京師,沅汀海城寄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