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急別急,喬某的話沒有說完,老道士,你聽好了。”話音落下。 她毫不停頓:“我是不懂練道的,卻知曉行道,未來的路。” 冷淡的臉色拉出桀驁,不忿不馴,兩枚血紅的眼睛死死盯看老道士半晌。 你不是義正且言犀嗎? 你不是愛多管閑事嗎? 你不是要抵死阻止嗎? 你不是罵的很好聽嗎? 你不是和我論正邪嗎? “凡我靈山部下,聽我號令,及至最後一口氣之前。” “請務必把自己隱藏在黑暗裡,因為暴露在光明下,會被旁人無休無止的非議誹謗。” “請務必摒棄心中的善良,因為無用的善良,終將給自己帶來無窮絕望。” “請務必摒棄心中的信仰,因為無用的信仰,終將給自己帶來無盡迷茫。” “請務必摒棄心中的。” 守正渾身發抖:“高賊,該殺。” “聽我說完。”喬靈兒先是咬牙切齒怒吼一句。然後緩緩平復氣息,拉起長長話腔:“唯有摒棄一切幻想,或能得天倫之境。反之,則必墮入苦海,永遠翻不得身。” 她突如其來的咆哮,成就為時下現象級的極惡名言。 眾口相傳,散播開去。 一年後,虹州野外四百山寨,被官兵撲滅,丟失根基,殘存的大半山賊,紛紛豎起紅旗,赴靈山參拜喬靈兒,衷心歸附盧浮宮,尊靈王為大王。 一年後,傳到聖都海城,那天庭神殿中的公卿爵兕,亦為這番話天翻地覆。 後事不表,書歸正文。 餘音回繞,虹州東門內裡外間,數以數萬計的人,同時陷入寂靜。 話雖糙,理卻經得起琢磨。 可也著實是殘酷到了極點。 古時,曾有奸賊一句‘寧我負人,毋人負我’名傳天下,遺臭萬年。 她這段話,較之亦不遑多讓。 甚之,還要更為兇狠與殘忍。 城門樓上,兩位大相公目綻奇光。 城門樓頂,三位尊者氣的怒發沖冠,滿麵通紅。 “該殺的賊,胡言亂語蠱惑人心,貧道誓不與你乾休。”守正暴怒。 “老道士不忙動氣,我身上,果真很臭嗎?” “臭不可聞,廟裡的禿子能使元氣,燒了糾纏你的冤怨之氣,卻消不了你身上的血煞之氣。” “咋個能消?”下意識問出來,隨即苦笑搖頭。 罷了。 他恨我入骨,恨不能即時殺之。 聽聽,罵的多動聽,多悅耳,還聲稱誓不罷休,不會告訴我方法的。 放棄奢望,再次點起兵將:“靈山上下,誰可戰他?” “老朽,可戰他。” 又一道金光,從靈山陣營隱晦的角落裡射出來,落在她身後。 顯露出一位年紀頗大的老者,身形高大叟立,白發無須,右手托著一枚散發金光的金珠寶貝。 “師父。”林陵興奮高喊。 及至此時,老大夫鐘遠山,牛鼻子守正二人都有了對手。 唯餘下儒衫老者。 但聽他緩聲長吟。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不做賊? 不做賊,拿什麼拚過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大家閨秀?不做賊,在這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當道的世上,能得到真愛嗎? 不做賊,老子就算不被虐待死,早晚淪為賣肉接客的行屍走肉。 不做賊,落入蠅營狗茍的九成九八之列,姑奶奶豈是甘於平庸之人。 不想聽這些大道理。 “敢問老夫子,要我如何呢?” 老夫子笑答:“你且引部退回去,老夫自認還有幾分薄麵,與你討個人情,詔待於天朝王府麾下,戴罪立功,豈不兩相歡喜?” 盡都是馬後炮,放沒用的屁。 哪管你早一個時辰,箭在弦上之時來勸我,我也會不猶豫的聽從,這時候箭已射出,才來規勸,純是惡心人。 詔安? 晚了。 春娥講的好,人心中的成見,一旦固下再難以化開。 落草為寇的汙點,詔待後,朝廷使手段來洗,縱然是殫精竭慮,結果已經可以提前預見,必然是收效甚微,更甚至,全無效果。 況兼,朝廷會幫你洗白嗎? 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唯有自己,用以超越汙點百十倍的無邊功績,才能洗掉頑固不化,刻舟求劍的固桎印象。 “不敢當夫子拉下臉皮說情,靈山不能詔待。” “你也會害怕?” “是啊,我害怕了。我雖不似老夫子一般博學多識,不曾讀過聖賢書,卻嘗遍了人間冷暖,歷經了人心險惡。大賢先生自是滿腹經綸,該當明白的吧。” 老夫子默然,不能作答。 她的話,未嘗沒有道理。 “如是故,老夫子還是退去,莫要插手了罷。” “老夫勸不住你,卻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胡作非為而放任不管。” 見他緩緩搖頭。 不等喬靈兒吩咐詢問,靈山陣營中再而三度,遁出一個人來。 “老身,可戰他。” 她耳上鬢邊,插了一朵小鐵花。 她是? 眼熟。 是她! 家中官人死絕,以織席販履、賣草鞋草帽維持生計的老婆婆,落草之前,曾在她家借宿過一宿。 她唱的一支《寒星》,是她堅定落草決心的契點,影響極深,印象極深。 怎麼會是她? 喬靈兒滿心疑惑。 適才亓雒寺靈明和尚,林陵的師父康寧真君跳出來護持,是她的安排。 這第三人,命東宮長卿知會的,是狠毒的外公朱圭呀。 朱長風沒來,她反倒跳出來了。 看來,我以為我已透解靈山了,卻仍還有隱藏極深的秘密。 先拋開各營統領是各方勢力細作不提不說。 天下沒有白吃白喝的飯水,天上不會下金子掉餡餅。 亓雒寺護我,予我天慧孩兒,目下雖不曾有求,未來必有指使。 康家老祖宗康寧真君護我,所圖謀的無非是泰王寶藏,畢竟,聽聞,聽呂青山說,泰王寶藏,隻有我能開啟。 老婆婆呢? 順手幫忙?正邪之間,選擇幫助惡勢力? 路見不平?可她這般老態,恐熱血早沒。 都不是。 不必思考太多,不論她想要什麼,除一條命,些許身外之物,又何足道哉。 喬靈兒向來光棍。 想通後續關節,仰麵望向城門樓頂巔堂堂而立,正氣淩然,儒雅溫和,仁心仁德的三位尊者。 依次放話: “天底下的書你都念完了嗎?天底下的道理你也都懂完了嗎?既如此,喬某人行事中間的道理,老夫子,你也該懂。” “你見慣了太平,能評判他人行善,可你又目睹過多少苦難呢?竟敢妄自斷言他人為惡,老道士,見識夠嗎?底氣或不足吧。” “鐘先生,你看不起我,瞧不起天下所有的女兒們,某家亦不屑睬你。” “尊上三位,你們不該來的。” “這詭詭墮墮的天下,本就渾濁,沒有善惡,隻有對錯。” “對就是善,錯就是惡。” “想我喬月昭生來下賤,掙紮著從人間地獄裡爬出來,落入草莽存身保命以圖大事,未來此身不夭,終有一朝會翻到天上去,霸占尊位。” “善惡對錯,是非功過,留待後世之人評說。” “你們三雙眼睛裡瞧見的喬某人,不過冰山一角,滄海一粟,視片麵即欲促然定論,你們……沒資格。” “恩~?哦豁,突然忘了後麵這個詞語,總之,你們大錯而特錯。” “我為寇時蕩寇,我為賊時殺賊,你們三個老鬼,都他媽瞎了眼,看不到?瞧不見嗎?” “呼~。” “也罷,喬某實不願與你們多言,唯恐害病,吐出鬱結在腔子中的這番話,不論你們聽不聽的進去。” “這廂先行賠個不是,得罪了。” 上方三人麵沉如水。 此女……真是邪性。 喬靈兒可不管他們怎麼想。 回身俯下身子,行了大禮:“有勞三位老人家,捉了他們,往死裡打。” 哼。 醫、道、儒三家統脈,竟敢阻我。 今日權且記在賬上,未來總有清算總賬的一天。 “打不打得過,還兩說呢。”靈明老和尚苦笑搖頭,兩邊臉頰上向下墜的贅肉啪啪打臉,響個不停,身化金光沖向鐘遠山。 “仔細小心些,別送了性命。” “喬娘娘,給不給留口氣兒?” 康寧真君與老婆婆各自駕起金、黑色的玄光,找上對手。 六人碰撞頭一回合作罷,呼呼喝喝,兜兜纏纏,默契騰入極高的天空中,幻化成六條色澤不同的線條,十分粗壯。 或你碰他,或他碰你,或他碰他。 罵罵咧咧,轟轟隆隆,哐哐當當。 仿似天仙鬥法,蔚為奇妙、奇幻。 喬靈兒低下頭,心說可真好看吶,比煙火絢爛多了,可惜,不得空。 飛身躍上魁脊,高抬胳膊:“官家府衙盛氣淩人,本也無可厚非,但欺我靈山無能,欺我喬月昭沒脾氣,似此太甚,焉能和諧共處。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胳膊狠狠斬落。 當時下是。 攻城戰起。 靈山陣營,傳令官令旗劃下,無數校官指揮旗劃下。 攻城部眾扛梯奔上前,踏梯過河,登梯爬墻,撞城錘爆發出震聾耳朵的巨響,耳膜顫抖中一聲緊接一聲,聲聲不息。 城墻上,官軍未至,便由衙役們不間斷投下水藤、火油、石塊、灰粉,盡全力阻撓爬城墻的山賊。 城門後,成百上千的守城軍人擠人,人重人死死抵住城門,前人倒下,後人撲上,前赴後繼,用生命捍衛正義。 雖是傳聞中說,靈山自起勢以來,與民秋毫無犯。 然而傳言之流,九成九都是假的。 山賊但若進城,思之令人遍體生寒。 如是想著,忽聽身後遠處,傳來震天的轟隆聲。 卻是城外一門門投石車,將一顆顆巨大且燃燒的石塊,投進城來。 與此同時,一支支利箭、巨矛,嗖嗖的飛向城樓上,免不了射偏了的,飛進城中戳在建築上,像鋼針戳豆腐也似,連根沒入。 城內指揮臺,四位親兵撐起華蓋,作為沒用的掩護,聽著身前兩位大人,輕聲對話。 兩位大人對話的內容漸次增加,四位親兵越聽越驚,直至最後大汗淋漓,仿佛在這三伏天裡,用汗水洗了個澡。 “佟兄,可以下令了。” “來人啊,持了本官印信,著孫、齊兩位提轄,速速引兵抗敵。”佟經略遞出一枚印章,交代過罷。 提問道:“張兄,你見到她,說了些什麼?刺激的她如此逆天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