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壓的下方城樓上逃命的近百名衙役匍匐下去,半步都不敢挪。 恐懼,某些時候比死亡更恐怖。 多有衙役前後失禁,昏死過去。 無形的氣勢下,上空那團土元氣中傳出一連串男女兩種聲音混合,猶如金屬摩擦也似的長嘯。 土元氣帶起“呼呼”大響,盡數納進她狂吸的口裡,閉嘴,“噗”地吐出。 凝成嬰兒拳頭大小的土元氣團,打向騰空沖過來的衙門高手。 同一時刻,顯露出了她的身體。 巨大的身姿,較之先前,拔高了近大半個頭顱,超越九尺。 身側不足六尺的汪寒,舉起手臂夠不到她肩膀。左前方沖向林陵,身長五尺五寸的陳香,頭頂在她屁股處晃蕩。 鼓脹的肌肉仿佛隨時要炸開,色如銅汁塗抹。 披掛被撐裂,零零散散掛在身上,衣裳四處漏洞,靴子乾脆就沒法穿了。 端的是鐵塔般雄壯的女子。 嘩、呀、喝、嘿、哦、啊、嗯。 帶著各種情緒的下意識驚呼,從數萬張嘴裡傳出,震動百十裡。 “娘娘神威。”東宮長卿大吼。 靈山除卻全力放對的兩位上將軍,沉默不語的盧浮宮主,有一個算一個。 齊聲長呼:“娘娘威武。” 衙門高手驚見元氣團打來,全力擲出兵器長刀,雙拳鼓足內力,迎上元氣團。 兩兩撞上,他臉色一紅,繼而一黑,接著伴隨著嘴裡狂噴鮮血,變成慘白色,倒飛而去。 長刀攜同惡風,準準、狠狠斬在了喬靈兒胸口上。 “當~。” 刀鋒宛似砍在堅石鋼鐵上。 未建全功。 卻還是在她胸口斬出一道血痕。 不偏不倚,正正斬在中間,倘若稍微偏離半寸,左右毗鄰的兩隻幼年鄰居。 恐怕。 那可就滑了天下大稽了。 必被載入天庭史冊,成為當世、乃至後世千百代人,永遠津津樂道的笑柄。 喬靈兒被長刀撞的倒飛,掉下城樓,砸在護城河外,地麵方圓七八尺轟然龜裂開密密麻麻,形如蜘蛛網似的裂縫。 十多丈高的空中落下來。 人……沒事。 變高變肥了,果然抗揍。 翻騰起身,麵龐上是極致的憤怒,黑色瞳仁急劇收縮,閃閃爍爍中,一點紅光明明滅滅,沖向城墻。 無恥賊廝,羞辱我。 跳過護城河,跳到城墻上,借雙槍二度攀升至城樓上兩丈高,來回掃看。 賊廝在哪裡? 賊廝藏在哪裡? 賊廝到底在哪裡? 欲落下去仔細搜尋,還未及下落,不知從何處生出一股狂風,迎麵襲來,狂風相比較鐵板,軟不了幾分。 暗中人,是凡品三等術境的高手。 沒有意外,她再一次被砸下城樓。 乾。 不讓我上城樓,老子偏要上。 爬起來再三再四,五六七八。 麵都見不到,被人當做沙包戲耍,這種極致的無力,逐漸淹沒了她的理智,心中隻餘無邊的暴躁。 戾氣,煞氣,暴躁,狂怒。 交纏為一股,融合而變化。 漸漸變成……狂霸。 吾之前方,縱千萬人,皆要臣服。 霸道直沖霄漢,王者之路始矣。 那高高的蒼穹上,鐘遠山乍呼。 “反了?” 的確反了。 喬靈兒修行乾功心法,所導致變陰為陽的後果,歸結在她的武功境界,未修凡品三等武功境界前,匆忙凝氣,踏入武道境界。 應該是先修武,隨著力量增大,體型才逐漸變得巨大,待到突破境界後,稍行壓製,恢復女體。 如此,復而再三。 凝氣後,乾坤固定,無可壓製,便會定下形體,纖細苗條不可能,高大強壯才應該。 除非,踏入武道六品。屆時,以無上之元氣打碎身體重塑,才有回轉。 可她怎麼反了呢? 剛突破變成陽剛,越修越陰柔? 奇哉怪也。 另外五人先看看他,然後低頭看看瘋虎狂獅般雄壯的少女,接著又抬起頭看看他,繼而再低頭看看她,最後抬起頭。 不明所以。 “老賊,看招呼。” 新一輪的對攻,就此展開。 靈山兩位上將軍近在身側,忽見喬靈兒居然臨陣破境,實力與氣勢層層攀升,眨眼間數以十倍增長。 懸著的心落回胸膛,回身對戰。 方才娘娘危在旦夕,他二人兩顆心險些跳出腔子,從鼻孔飛出去,冷汗打濕了衣衫。 皆都怒不可遏。 林陵掄圓金矛,以刀劈的方式砸向沖上來的陳香。陳香交叉雙槍抵抗,兩件兵器甫一接觸,各自全身狂震。 不想,他武功竟精進如斯。 不意,傳聞中說,他去歲於勾欄青荷苑鬥殺朱修,武功千百倍滑落。距今短短不足一年,不僅恢復了武功,更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委實,匪夷所思。 短時間內,鬥他不過。 林、陳二人同時想著。 糾纏著落到城樓上,你來我往,激鬥起來,槍來矛擋,矛來槍挑。 林陵多有心眼子啊,你來我逃,你退我騷,你怒我更要嘲諷謾罵。 一聲聲“矮賊”,“倭廝”,“五寸丁奶娃娃”,“孽種”,悅耳動聽。 專挑人家痛處狠戳。 陳香臉黑如鍋底,眸似充血,一言不發死命招呼,招式漸亂。 他到底是上了林陵的惡當。但他這回上當,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為了還昔日恩情,可就有待商榷了。 除他自己,外人不得而知。 如此,勝負已分。 而且,誰勝誰負也不言而明了。 右側數丈外。 汪寒老毛病不改,被對手壓著打,他二人都是武術境界,雖是性命無礙,但想要擺脫頹勢,沒有向死而生的勇氣,卻也絕難辦到。 人家想殺他,他卻不想殺人家。 這是他自己早晚都要突破的壁壘,外人無從著力,幫助不了他。 熊貓彈出指甲爬上垂直城墻,送林陵上了城門樓,旋身返回城下,會同護城河外躍進來的魁獸。 一雙異獸奔到城門前,齊聲咆哮,人立而起,四隻前足拍打城門。 這樣一來,本就搖搖欲墜的虹州東城門愈發雪上加霜。 晃晃悠悠,岌岌可危。 浮音大陣。 眾成陣兒郎,諸陣眼頭領,目視前方如火如荼的攻城大戰,個個激動萬狀,恨不能替身而上。 陣心指揮臺上蕭妍眼望西南,官軍轉眼即到;望向東南,範王莊三位大頭領已在等待接應;望向東北,月昭不時後的退路煙花山業已就緒;望向西北,搖搖頭不屑嗤笑。 在遠處,約二裡外。 七十一人匯聚成團,在為首一位老者帶領下手持竹筒,湊在眼前遙望西方。 老者站在一臺機甲飛鵬頭顱上,座下飛鵬連同翅翼超過三丈,比較後方七十臺飛鳥飛鷹飛鵬飛鸞,闊大丈餘。 機甲飛鵬右翼上,有個寬闊丈餘的露天小機倉。 這臺機甲飛鵬,分明是被靈明老和尚改裝過的。 虹州東門前。 喬靈兒反復上躍,又被反復砸落,披掛碎落,漸漸地,全身大半裸露。 她扯下靈山鮮紅大纛圍在腰間,撕下戰車乳白色門簾,裹上胸口背心。 第十三次,沖上城樓。 適才阻擋了她十二次的惡風,不知為何消失了,順利落到城樓上。 前方兩丈外,有個手持煙鬥,體型臃腫的胖子,貌似正在等她。 “你不累嗎?我可疲了。” 胖子兩道眉毛擠攏,如是言道。 喬靈兒掃視左右兩位上將軍的戰鬥場麵,一人壓著對方猛錘狠打,一人被壓著挨打。 一人遊刃有餘,一人應對無虞。 放下心來,回正目光。 “胖子,就是你從中間作梗,使惡風阻路,不想讓喬某上城樓來?” “住口,要叫前輩。除非你答應我上來了不殺人,我就不掀你下去。” “前輩?胡八說道,不殺人?那我上來做什麼?難道上來裸奔呀。” “理由很好找嘛,比如,吃酒,我帶了珍藏百年的桃花釀。”變戲法也似從身後表出一壇未開封的酒來。笑容滿麵憨態可掬:“而且,還有零嘴兒和好煙。” 又摸出一個煙袋和一筐雞蛋。 喬靈兒最愛吃雞蛋,且極嗜煙酒,這又不是什麼秘密。 他就不信,她能抵抗得住誘惑。 果然,喬靈兒眼都直了,抽了抽鼻子咽兩下口水,大步走到他麵前。 俯視著他:“拿來。” “嘿嘿,果真是山賊,本性難改,怎麼著,你還想強搶嗎?你可打不過我。” “你不肯給我,為什麼拿出來?” “你要說:前輩,請賜下。” “前輩,請賜下。” 胖子瞪圓了眼,她怎麼這麼聽話?不應該呀,正自琢磨。 聽到她委屈大吼:“胖子騙人,拿假酒誆我。” 世間酒,色昏黃,質渾濁。 他這所謂的桃花釀,除味濃鬱,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其餘都和清水一般別無二樣。 吃下一口,腔腹食腸內劇烈至極的灼燒感,更證‘假酒’之說。 就這酒,慢說十斤八斤,隻怕區區三二兩吃下,就得酩酊大醉。 “蠢貨,這是清酒,你之前吃的那些米酒濁酒之類,能叫酒嗎?入口憑白汙了唇舌。” “清酒?好東西。”喬靈兒席地盤腿坐下,仰頭灌了兩口:“胖……前輩,再給我一壇。” “倘若你聽我的話,實不相瞞,我還有窖藏數百年的珍品女兒紅,一並送給你一壇,那也不妨。” “你要我聽什麼話?不殺人嗎?” “不錯。” 喬靈兒沉默下去。 誰想殺人了?你以為老子真的是天造地設的魔頭嗎?姑奶奶可一點兒也不想動手殺人,也不想動腳。 “前輩,可否賜下名諱?” 胖子微笑:“西門鄴,字喚若華,你如果不願喚我前輩,便隨大家一樣,稱我西門大官人吧。” “西門若華,你和官府有何關係,一意阻我,於你何益?” 西門鄴從煙袋中摸出煙葉,填裝兩隻煙鬥後用火石分別點燃。 長吸一口,吐出雲霧: “我和官府沒有關係,但此間當官的兩位府衙大相公,一位是我至交,一位是我好友。” “之所以阻止你殺官造反,蓋因你殺了官軍或軍官,二位府衙大人不論出於衙下非議,亦或是民眾輿論,勢必要同你結成怨仇,此後一方不死,不得休止。” “喬月昭,我阻止你殺人,其實是兩位府衙大人請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