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出行,浩浩蕩蕩,旌旗飄揚、鼓樂齊鳴,自然與尋常人大為不同。 即便再輕車簡從,也得前有十二排騎兵引駕,八重禁軍簇擁其中,後設十二行步甲衛隊。 至於旌、旗、旃、纛、樂器、兵仗更是必不可少。 南華門作為天子祭祀、籍田的必經之地,原本倒是備著相乾物什。 不過隨著老皇帝賓天,新皇帝又不堪用,這些東西早就被文思寧等人收歸囊中,留作私用。 眼下倉促之間,哪裡弄得這些東西。 最終姚勉隻得征用一輛大臣的步輦,充當自己的玉輅,南華門校尉則帶著兩百名兵士環侍四周,勉強算是隨行侍衛。 至於大纛、鼓樂等更是一概全無。 知縣出門,還有金鑼開道,皂役舉著“肅靜”、“回避”的木牌在前引路呢! 在內城行走的時候倒也罷了,即便遇到幾個文書官吏,遠遠地也就停下腳步。 待到出了宣德門,情況便大為不同。 道路兩旁多了許多酒肆樓臺,身著艷麗服飾的男男女女高坐其上,對著一行人指指點點。 隱隱約約的嬉笑聲,甚至可以傳到姚勉的耳中。 “主辱臣死,臣豈能讓陛下蒙此大辱!”馮進賢跟在步輦前,老淚漣漣,“陛下稍待片刻,臣這就返回家中,為陛下準備一應鹵薄儀仗!” 姚勉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衣襟:“有你這種肱骨之臣陪在朕身邊,足矣!何必要那些俗物!” 他要真是讓馮進賢離開,怕是再也見不著這個老滑頭了。沒了上DEBUFF的輔助,自己一個人怎麼輸出? 被拽住不放的馮進賢見掙脫不開,猶自不甘心。 “可不如此,如何彰顯皇家氣派?” 姚勉拍著自己的胸脯,胸有成竹:“有朕在此,足矣!” 明黃色的龍章袞服、高聳的冠冕,還有垂下的十二束垂旒,無不表明乘坐者尊貴至極的身份。 非是皇帝,焉有這等裝束? 姚勉的目的,是讓全城百姓都知道,皇帝現在就在這裡。 有他這個人形等身標識牌在,何必還要其他的裝飾。 “可是……” 馮進賢話音未落,就聽見一聲清脆的鈸響,緊接著前方街道口拐來另一支隊伍。 腳步聲雜亂而又沉重,伴隨著馬車吱吱的聲響,隱約還能聞到血腥味。 正午的陽光傾瀉而下,落在他們的兵刃上,隨即又反射過來,明晃晃的刺眼。 “刺,刺客!” 馮進賢唬的腳下一軟,差點栽倒在地,幸得姚勉及時拎住衣領,才不至於顏麵丟盡。 “馮卿想必是太過勞累,以至於眼花看錯,那不過是尋常押解犯人的隊伍罷了。”姚勉笑道。 他雖然沒見過,不過囚車的樣式還不至於不認識。 待到對方走的近些,姚勉才發現,自己也看走眼了。 是押解罪犯的差役沒錯,但是並不尋常。 同樣的守衛森嚴,同樣簇擁著一名身著黃色龍袍的男子,隻是他卻身在檻車之中,手腳皆不得動,隻有一顆腦袋露在外麵。 烈日炎炎,這名犯人本已經神情恍惚,可看到姚勉,他瞬間來了精神,奮力搖晃檻車,大聲嚷嚷起來。 “都是謀反,憑什麼他就能坐在車上,俺卻要帶上鐐銬,俺不服?!” 回應他的是劈頭蓋臉抽來的藤條,和差役的訓斥聲。 “你這等潑皮無賴,左右不過百十人的隊伍,還敢和人爭長短?也不睜眼看看,人家和你是一路貨色嗎?禁軍押送的大人物!” 姚勉欲言又止。 那人不敢再爭辯,隻捂著頭,趁著兩隻隊伍交錯的功夫和姚勉搭話。 “俺是前天早上登的基,兄弟是什麼時候當皇上的?” “……” “俺這一路上碰到四個穿龍袍的,個個垂頭喪氣的,還是兄弟你精神,是條好漢!” “……” “對了,你這身龍袍也比我的要像樣許多,花了多少銀錢?” “……” 直到兩支隊伍漸行漸遠,依稀還能聽到那名囚犯的叫喊聲。 “兄弟,咱們十八年後再相見!” 良久,馮進賢方才乾咳一聲,道:“最近造反的人確是多了些,布店中黃色布料供不應求,就連薑黃、槐米的價格都漲了十幾倍……不如讓臣回趟家?” “去京兆府!”姚勉說。 …………………… 京兆尹是正二品的高官,管理著京畿地區大小事務,可謂是位高權重。 不過京城內懷黃佩紫者不可計數,即便是二品高官也得小心行事。 更別說如今時局更易,朝廷政令不出京城,二省六部的精力全都放在一處,更是讓他如履薄冰。 即便如此,京兆尹也萬萬不願意交出手中的大印。 他雖然也算是文黨中的一員,但和其他看不清形勢的蠢貨不同,早就已經謀好了退路,和各地節度使、刺史,乃至青衣賊、弘陽教都有書信來往。 無論是誰入主中原,他都會是第一個打開城門的反正義士。 因此在其他人忙著朝會的功夫,京兆尹則在自己衙門內升堂議事,催促手下推官判官整理典冊,封存庫儲,以待明主。 正討論到要緊處,突然聽到外麵喧嘩聲大作,緊接著一名巡使慌慌張張闖進大堂。 “令尹大人,外麵突然來了一撥禁軍兵士,不聽屬下勸解,非要硬闖進來!” “豈有此理!”京兆尹拍案大怒。 連年大災,就連禁軍的生計都成問題,朝廷隻能保證其中精銳選鋒的供給,至於其他兵士,成群結隊到百姓家裡打秋風是常有的事。 可他們連稍有名氣的富紳都不敢招惹,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又如何敢到他這來鬧事? 就算不論自己在文相麵前的地位,單府內三百名官兵,加上五百名衙役,也足以將來犯之徒繩之以法。 京兆尹深吸一口氣,按捺下心中的怒火。 如非必要,他還是更希望息事寧人。 真要是動起手來,難保這群人背後還有什麼瓜葛。 “張少尹,你取出五百兩紋銀,將來人打發走,不過必須留下主事者!” 主事人必須嚴懲,否則其他人都有學有樣,將京兆府洗劫一空,以後還怎麼迎接新朝雅政。 少尹心領神會,長身而起,領著兩名參軍離開大堂。京兆尹則捋著自己的美髯,繼續聆聽下屬們的稟告。 隻是外麵的聲音非但沒有消停,反而愈發嘈雜,甚至還夾雜著兵刃交擊聲。 緊接著少尹也飛奔回來,神色較之之前的巡使更加惶恐。 “混賬!” 京兆尹這下終於忍無可忍。 連自己的麵子也不給,這已經不是尋常的亂兵的,必須要重拳出擊。 “為何不將其主事之人拿下?!” 少尹搖搖頭:“此人位高權重,尊貴非常,屬下著實不敢動手。” “荒謬!即便是禁軍右護軍親自領隊,本尹也容他不得!”京兆尹大發雷霆,麵色漲紅,“這人叫什麼名字?現居何職?” “屬下並不認識,也分不清其是何職務,但是站在他身前替他引路的那位之前倒是有幸見過,是,是……” “是誰?” “當今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