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他之前是對鄭太後情根深種，甚至為此拋棄家業，斬斷慧根，隻為能在身旁隨侍左右。 　　可都割了二十年，再深重的感情也不免有些淡了。要不然身為內宮總管，程衛國也不能如此放縱文思寧夜宿龍床，穢亂後宮。 　　再想想自己的姬妾，義子，家族…… 　　唉，隻得苦一苦鄭太後了。 　　感受到程衛國投來的目光，鄭太後頓覺不寒而栗，哀求地看向文思寧。 　　“不是她。”文思寧伸腳一撥，糾正隊友的錯誤思想，“是先皇！” 　　先皇？！ 　　程衛國如撥雲見日，茅塞頓開。 　　是了，老皇帝修陵墓的錢被他們貪墨了，因此賓天以後，靈柩一直沒有下葬，而是擱置在憐心殿內，至今已經五年有餘。 　　而皇宮，現在還在他們掌控之中。 　　“你的意思是，以先皇骸骨作挾，讓皇帝放我們一條生路？”程衛國問道。 　　文思寧搖了搖腳趾：“求人豈如求己？” 　　“……那文相之意？” 　　文思寧目射寒光，趾如遊龍，在程衛國背後書道：“以我之見，不如逼皇帝親自祭祀，籍機殺之！” 　　程衛國瞠目結舌：“這，皇帝會答應嗎？” 　　文思寧收回腳趾，不再多言。 　　希望渺茫。 　　連程衛國這種蠢人都看得出來。 　　眼下形勢明朗，皇帝勝券在握，彈指間便可以將他們碾為齏粉，怎麼可能會冒險親至。 　　他隻是想著臨死前能濺皇帝一身血，以報贈粥之仇。 　　如此足矣！ 　　……………… 　　昨夜禁軍發動的突襲，給姚勉送了一份大禮。 　　雖然留下的軍士屍首僅有數百具，但是光完好的鎧甲就撿到了五百三十副，戰馬三百零六匹，刀槍弓箭更是不計其數，論質量自然是遠超姚勉命人打造的兵器。 　　而姚勉這邊，每個巷口都配置了充足的粥衛兵把守，一番惡戰下來近乎無人傷亡，隻有一人被套馬索掠去，至今不知所蹤。 　　再換上新裝備，粥衛兵必將如虎添翼，足以輕易攻克禁軍北營。 　　正當姚勉準備畢其功於一役時，門外突然來報，說是宮中有使者覲見，前來宣讀鄭太後的諭旨。 　　“……伏望陛下以宗社為重，親臨殿庭，以顯皇帝愛慈之道，勵臣子忠孝之心，不然，則上逆於天而下拂於人，有亡國棄家之禍也！” 　　諭旨洋洋灑灑近千字，姚勉仰著頭聽了半晌，仔細一琢磨，恍然大悟。 　　原來是在拿老皇帝威脅自己！ 　　真不知道鄭太後是咋想的，明明人是他們殺的，現在還要用死人當人質。 　　使者抑揚頓挫地宣讀完畢，又問道：“不知陛下何時動身？” 　　姚勉笑容可掬：“待兵馬齊備，朕自當親率大軍前往。” 　　使者臉上肌肉緊繃，嘴角掛著一絲冷笑，躬身道：“如此，臣恐宮中有斷截骸骨，暴揚屍柩之禍啊！” 　　“先皇本就厲行節儉，如今正好去墳薄葬，以儉安神，替朕謝謝太後她老人家。” 　　說罷，姚勉揮揮手，示意使者離去。時間不早了，他還要點兵點將，殺回皇宮呢。 　　馮進賢則在一旁聲嘶力竭地連聲咳嗽，臉憋得通紅。 　　姚勉不動聲色，向後退了幾步：“馮卿近日操勞過度，可要保重身體啊！快回去休息吧！” 　　即便是皇帝，也戰勝不了病魔。沒有抗生素的時代，一定要與可疑病患保持安全距離。 　　“呃，臣並無大礙。”馮進賢忙停止咳嗽，向前趨了兩步，“臣的意思是，陛下以天地之子，承祖宗之業，奉承宗廟正統，萬不可敗父子之情。” 　　姚勉不以為然：“朕心係天下，先帝九泉之下，想必也會欣然接受的。” 　　“即便先帝可以接受，可天下碌碌之輩眾多，亦難免會有非議，尤其陛下是以小宗入大宗……” 　　馮進賢說得支支吾吾，姚勉聽的明明白白。 　　就是不能白白給別人造宣稱。 　　姚氏宗親皇族遍布四方，其中不少身居各州節度使、刺史高位，手握兵權，威震一方。 　　他們之前本就對傻皇帝上位不滿，為此鄭太後等人當初讓渡出了許多權力出去，才勉強安撫下來。 　　要是再鬧這麼一出，說不定紛紛起兵討逆，開啟吃雞模式。 　　今時不同往日，五年前朝廷威嚴體麵尚在。 　　至於現在，誰都以為朝廷就像個破房子，隻要狠狠踹上一腳，那麼整個建築就會轟然倒塌。 　　“那卿意如何？”姚勉問道。 　　“臣以為，陛下不如素衣避殿，齋戒七日，發喪製服，以示陛下至孝之心，然後發兵。” 　　“這樣便可不落人話柄？” 　　“或可。找書苑 wwｗ．zhaoshuyuaｎ．coｍ ” 　　姚勉翻了個白眼，太後叫自己去祭拜先皇，自己不去，別人還是能找到借口不是。 　　什麼？你說去了就是送死，所以不能去？放肆，本朝以孝治天下，為了自己的性命就將孝悌拋棄，這皇帝不尊也罷！ 　　所以姚勉決定，既然要追求盡孝，不如貫徹到底。 　　他又將使者叫了回來，親切地問道：“卿官居何職？” 　　使者答道：“臣本布衣，蒙恩相器重，擢為中書省諫義大夫。” 　　姚勉又問：“卿是忠臣嗎？” 　　“……” 　　這話問的使者不知所措。 　　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嗎？ 　　他能在這等緊要關口充任使者，還口出不遜，將生死置之度外，必然是文思寧等人心腹中的心腹。 　　當然，話雖如此，總不能直接回“老子隻忠於文相、程將軍，和你丫沒關係”。 　　姚勉畢竟是皇帝。 　　可要讓他枉顧事實，腆著臉說自己是忠臣，又實在說不出口。 　　因此使者最後隻得麵色扭曲地回道：“臣之忠，恰如陛下之孝也。” 　　姚勉欣然點頭：“朕至孝肫篤，天下臣民無不知之，所以，你是忠臣，左錚明！” 　　使者聞言，愕然問道：“陛下居然也知道臣的名字？” 　　姚勉之前不知道。 　　他了解官員的渠道隻有兩個，一是通過朝會，二是通過宮女間的閑聊，而左錚明並不在其中。 　　不過現在這名字正孤零零掛在忠臣名單上，明晃晃地耀眼，可謂之忠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