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餓不餓，還可以用身體機能來衡量，那忠或者不忠，究竟該用什麼標準衡量呢？ 　　殺皇後，行廢立，專權擅政的是青史留名的忠臣。 　　清君側，辭九錫，固辭丞相的則是毋庸置疑的奸臣。 　　後世之人無從了解當事者的內心，評價他們忠或者不忠，隻能用言行舉止和繼任者的動作來判斷。 　　就連嵇紹本人，歷朝歷代也有很多人對他的忠誠表示質疑。 　　你爹嵇康是魏臣，拒絕出仕司馬家結果被殺了，血海深仇啊，你還去侍奉晉帝，那就是不忠不孝，貪圖富貴，死不足惜。 　　姚勉剛激活技能時，發現忠臣名單上空無一人，那麼判定忠臣的標準必然不是根據內心的真實想法，又或者是係統無法洞察人心。 　　好歹也是綿延三百年的中央王朝，總不至於一個心向朝廷的都沒有吧。“我大清”還有一堆遺老遺少呢。 　　但若僅靠外在表現來判斷，又難免會出現識人不清的現象。 　　隱身敵營，虛與委蛇，最後在關鍵時刻跳反的例子比比皆是，他們難道不是忠臣義士？ 　　所以姚勉用弘陽教的普真道人進行測試，而結果也不出所料。 　　客觀的忠既然無法判斷，那就隻能退而求其次，選擇主觀的忠。 　　也就是由雙方當事人來確定。 　　隻要大臣承認自己是忠臣，皇帝也表示認可，那他就是忠臣。 　　當事人都情投意合了，外人還憑什麼置喙呢？ 　　所以左錚明就是姚勉的第二個，也是現今唯一一個忠臣。 　　……………… 　　得到皇帝認可的忠臣左錚明尚未回宮，車駕便被聞訊趕來的百官團團圍住，詢問奏對的細節。 　　禁軍大敗而歸的消息，早已經傳遍京城。後黨再無勝算，除了那些回不了頭的骨乾成員，其他人都要謀劃自己的後事。 　　一晚上的時間，大家的奏章都已經寫好了，自我認罪的，聲討文程的，揭發同僚的，還有拍皇帝馬屁的，每個人至少準備了四份！ 　　關鍵就看皇帝本人的態度。 　　如今看來，連身為文黨骨乾的左錚明都能活著回來，或許可以說明皇帝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 　　文思寧、程衛國肯定要死，鄭太後也必將不復再見天日，那麼其他人會如何處置呢？ 　　他們還有沒有改換門庭的機會？ 　　麵對眾位同僚的問詢，左錚明封口閉目，一概不理，到最後甚至喝令隨行的禁軍用刀槍開道，確保自己的道路暢通無阻。 　　他在一片罵聲中走進皇宮，邁入憐心殿。 　　依晉製，天子生前不建陵墓，死後靈樞將在此地寄放六個月，待到陵墓修築完畢後再下葬，前麵十三個皇帝皆是如此。 　　先帝就與眾不同了，朝廷壓根就沒有委任山陵使修築陵墓。 　　宮女太監誰人不知老皇帝的死因，自然也不會不識趣地拿這事叨擾鄭衛國等人，因此棺槨一直停在憐心殿。 　　歷經五年的陳釀，老皇帝早已經變成了微生物的饕鬄盛筵。 　　腐朽不堪的棺木無法遮掩氣味，整個宮殿都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惡臭。臭味肆意侵蝕著周圍的一切，即便閉上口鼻，皮膚也隱隱約約能感受到陣陣刺痛。 　　更別提心理上的壓力。 　　鄭太後昨晚搬進來的時候，就信誓旦旦的說，自己依稀聽到了先帝的詛咒和痛罵聲。 　　可要是讓她離開，也是萬萬不可能的。非但不願意離開，她還要坐在距離棺槨最近的地方，一抬腳就可以碰到。 　　這具屍體就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左錚明踏步進來，剛進入宮殿的瞬間便被三道灼熱目光牢牢鎖住。 　　程衛國急不可遏，最先豎起白板：“天子如何答復？” 　　左錚明遲疑片刻，確認自己記憶無誤，然後方才回道：“陛下說，朕以孝治天下，大行皇帝明日大殮，自當素服親至！” 　　“……你重新說一遍？” 　　“陛下說要親至憐心殿。” 　　“果如文相所言。”程衛國激動的雙目赤紅，一腳踹在文思寧的大腿上，淚水劃過臉頰，“吾等性命無憂矣！” 　　被踹了一腳的文思寧倒也不覺得疼。 　　他原本死氣沉沉的內心深處，湧起一股求生的意誌。 　　皇帝居然真的願意來！ 　　隻要殺了皇帝，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皇帝為何敢來？他究竟有何憑仗？”一旁的鄭太後疑惑地問。 　　“許是自持有粥衛兵護佑的緣故？”文思寧揣測道。 　　皇帝或許認為他的粥衛兵天下無敵，不過文思寧思索一宿，還是找到了其中的破綻。 　　那身護衣雖然不懼刀槍，但還是會被重物撞倒，穿上護衣的災民也依舊還是災民，力氣較之尋常士卒反而更加弱小。 　　隻要趁皇帝祭拜時推到宮殿，找書苑www.zｈａｏshｕｙuan.com便可牢牢束縛住他們的行動，又或者直接點起毒煙，從內部瓦解粥衛兵。 　　難度很大，但並非毫無勝算。 　　左錚明瞥了兩眼鄭太後的秀足，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這點恩相無須擔心。” 　　“嗯？為何？” 　　“我已鼓動口舌，說服陛下隻身一人前往祭拜，他所依仗的粥衛兵不會隨行。” 　　三人聞言頓時一愣。 　　這怎麼可能？ 　　設身處地的想想，換做是他們，能答應這種條件嗎？絕無可能！ 　　文思寧忍不住問向鄭太後：“皇帝與先帝，就如此情深義重？” 　　“他們素未謀麵，你又不是不知……” 　　“莫非他其實是先帝的親子？” 　　“更不可能，老皇帝焉有這等能力。” 　　“一定是皇帝開啟聰智未久，還存有幾分憨氣！”程衛國推測道。 　　文思寧左思右想，也隻有這個說法能解釋得通。 　　“對了，陛下還說……” 　　“他說什麼？” 　　“陛下說，他要朝廷文武百官作保，立下字據，破示天下，對天子忠心耿耿，不失臣道！”左錚明補充道。 　　他被殿內的毒氣熏的昏昏沉沉，差點連這事都忘了。 　　“就這而已？”文思寧難以置信。 　　“僅此而已！” 　　“……將五品以上文武百官全部叫來，讓他們刺臂血書！不少於三百字！”文思寧下令道。 　　他自己也準備上萬言書，具陳自己的忠肝義膽。 　　姚勉的要求也太簡單了，不加點碼，文思寧都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