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嚇暈過去的馮進賢安頓好之後，姚勉方才踏上征程。 　　他剛剛隻是隨口開個玩笑，倒沒有怪罪對方的意思。 　　前世姚勉所在的公司稍有些頹勢，就有大批的員工向外投簡歷，尋求下家，他自己也不例外。 　　公司上下幾百名員工，就沒有一個真等到公司真倒閉了再找新崗位的。 　　良禽擇木而棲，馮進賢也算是盡職盡責到最後，為自己找一條生路也是人之常情。 　　好歹他還費心思來騙，可見心中總歸是有領導的嘛！ 　　推開正門，外麵已經擠滿了饑民，見姚勉現身，紛紛跪倒在地。 　　天子要去祭拜先帝的消息，隻一夜便傳遍了京城上下。 　　任誰都知道此去九死一生，可是疏不間親，皇帝執意要盡孝，誰又能阻止呢？ 　　抽泣聲響起，然後漸漸連成一片，最後嚎哭之聲驚天動地。 　　就連高處瞻望的公子小姐們也紛紛嗟嘆不已，大聲贊頌皇帝的孝心。 　　不能不贊啊！ 　　否則落在遠方父兄的耳朵裡，連帶著自己的孝心也被質疑，可就過不了這種愜意的生活了。 　　贊歸贊，賭局照樣得開。 　　這一次賭的是皇帝死因為何？ 　　姚勉上次沒來及參加，這次本來還想湊個熱鬧，可選項裡有心悸而死，落水而死，馬驚踐踏而死，林林總總數十項，偏偏沒有不死，也隻得作罷。 　　車隊在人群簇擁之中走走停停，眼看著宮墻依稀可見，前方道路突然又被一人攔住。 　　那人看上去不過雙十年華，身材削瘦，相貌清秀有如少女，同樣身著孝服，披散著長發，跪在道路中央。 　　他的麵前擺放著一隻酒杯，一個火盆，火盆中堆滿了紙錢。 　　“前方何人，膽敢沖撞聖駕？” 　　麵對侍衛的大聲喝問，攔路者隻是端起酒杯，將杯中酒傾灑於黃土之上，然後從懷中取出一張文狀，哀聲念誦。 　　“嗚呼哀哉，陛下之生於世，十有七年……” 　　聲音清越高亢，聞者無不動容。 　　“這是，是悼文？” 　　“好大的膽子，竟然給天子念悼文……這家夥不要命了？他是誰？！” 　　“我認得他，他叫李賀之，慶州人士，年齡不過雙十出頭，頗有才名。” 　　“他這是豁出性命來勸誡啊！” 　　尚未身死就聽到自己的悼文，即便再寬厚的人都不免大動肝火，更別說當事人還是皇帝。 　　即便皇帝不追究，事後文思寧等人聽聞，也決不會放過他。 　　難怪圍觀者大驚失色。 　　姚勉駐足傾聽，直到李賀之念誦完畢，方才開口問道：“這是你寫的？” 　　“正是。” 　　“情真意切，寫的不錯。”姚勉拍了拍李賀之的肩膀，表示贊賞。 　　“……啊？” 　　“你叫李賀之？” 　　“嗯。” 　　“現居何處？” 　　“城東大寧巷慶安樓。” 　　“且去安歇，朕去去便回。” 　　李賀之茫然目送姚勉離開。 　　事情的發展和他預料的截然不同。 　　他從慶州來到京城，為的隻是混口飯吃，本來並無半點忠君報國的念頭。 　　到了京城後，憑著自己的一點名頭，也的確可以混跡在各種宴會詩會之中，獲得頗為豐厚的薪酬。 　　可酒足飯飽之後，看到泥地中掙紮哀求的饑民時，他又深深地鄙夷自己的行為。 　　李賀之，你飽讀聖賢書，難道為的就是周旋在酒囊飯袋之中，做一個衣架肉桶嗎？ 　　可他又能做些什麼呢？自己說是文人墨客，與倡優又有何異？ 　　好在天子來了，百姓有救了。 　　李賀之終於在饑民臉上看到了久違的笑容，枯骨一般的身軀也漸漸增添了些許血肉，飲用完肉粥後發出的每一聲飽嗝，都比酒宴之中的樂聲動聽十倍不已。 　　所以他今日才要站出來，為的不是天子，而是蒼生。 　　李賀之自知自己人微言輕，隻能出此下策，他本來已經做好慷慨赴死的準備，卻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就像是必殺的一擊落在了棉花上。 　　回過神來的時候，車隊已經遠去，眼看著就要進入皇宮。 　　皇帝終究還是沒有納諫！ 　　……………………………… 　　宣德門外，此刻已經是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禁軍北營此刻隻留千餘名老弱防守，精銳力量全聚集在皇宮四門之處。 　　城墻高達三丈，又配有滾木巨石，毒煙金汁，即便是粥衛兵傾巢而出，短時間也難以攻克。 　　除此之外，為表尊重，朝中文武百官，但凡有資格寫血書的都已經聚集在宮門之外，恭候皇帝的到來。 　　至於文思寧、程衛國和鄭太後，找書苑 www.zhａoｓｈｕyuａｎ.ｃｏm 則依舊待在憐心殿中，寸步不離先帝屍骸左右，代替他們站在百官序列之前的是左錚明。 　　“左公……節哀啊！”兵部尚書低聲勸慰道。 　　左錚明搖搖頭，一言不發。 　　他緊閉雙眼，可淚水依舊像暴雨般洶湧而出，浸濕了臉頰和衣衫，仿佛要將所有的悲傷都傾瀉出來。 　　從半個多時辰前，一直哭到現在，左錚明的淚水似乎無窮無盡。 　　身後的官員們紛紛投去憤怒、嫉恨和鄙夷的目光。 　　何等的虛偽啊！ 　　明明是你促成皇帝此行，為此獨得上峰恩寵，眼看著就要飛黃騰達，卻做出一副哀痛悲傷的樣子，給誰看呢？ 　　想來想去也就隻有給後人看了。 　　將來史書上少不得還要寫上幾筆“眾皆歡欣，獨左公愴然淚下”雲雲。 　　身前功名利祿拿了，身後名聲還想拿，別人都是奸臣，就你一個忠臣？真是無恥之尤！ 　　憤恨之餘，也不由得他們暗自對左錚明贊嘆不已。 　　大家都是從三更站到現在，左錚明更是站在最前麵，有沒有用藥眾人心知肚明。 　　沒用藥都能如此聲淚俱下，情真意切，這演技可謂是當世無雙！ 　　別人就算是想演，能做到這種效果嗎？ 　　具備這種天賦，外加立下的憾天巨功，左錚明必將扶搖直上。愚蠢之輩還在詆毀諷刺左錚明，聰明人已經開始琢磨著如何奉迎巴結了。 　　“啪，啪！” 　　凈鞭聲響起，所有人都為之一震，暫且拋開其他雜念，端正儀態，目視遠方。 　　天子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