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從正門敲門進來嗎?你嚇得我血都凝了。”驚魂未定的將痕穿著白襯衣坐在桌子一側,另一側,一個16歲上下的矮個子黑發少年正饕餮般狼吞虎咽,他一手拿著一整個兒大麵包,一手拿著大隻熏火腿,旁邊一隻兩升的玻璃牛奶瓶上沾滿了油膩的手掌印。 “抱歉,抱歉。我已經習慣了。” 將痕無奈的嘆了口氣。“你到底是來刺殺我啊,還是來投靠我啊。”那個少年穿著灰黑色袍子,半片麵具由一截皮繩係著,掛在他的脖子上,他帶著的那把碩大割草鐮靜靜倚在角落。 “我是來投靠你的啊,我已經說過了。”少年繼續狼吞虎咽,一邊含糊不清的回答。 將痕一手拄著頭,看著對麵少年的狼狽樣子,滿麵愁容。 “你再和我說一下,你之前那個什麼……什麼什麼協會?” 少年抬起頭,張口說話,麵包渣從他的嘴裡簌簌掉下來,將痕示意他打住,吃完了再說。 “能給我再來點麵包嗎?一個就夠。”將痕無奈的搖搖頭,他走出臥室門去,敲敲書房門,商紹打開門後迅速摘下了花鏡。“能再給我拿個麵包嗎?還有牛奶。”將痕露出尷尬的微笑。 商紹的臉上雖波瀾不驚,語氣中卻帶了一絲疑問。“在送去了如此多飲食之後,您仍然沒有吃飽?” “啊……啊對!” “請稍等。”商紹吹滅書房裡的蠟燭,快步向廊梯走下去。片刻過後,將痕的房門被敲響,商紹端著一隻托盤,裡麵擺著一隻熱乎乎的切片麵包,一壺裝在陶土罐裡的牛奶,旁邊還擺著一隻小果醬瓶。“謝謝,”將痕接過托盤,笑了一下,便急不可耐的要關上房門。 “祝您有一個美好的夜晚。”即便如此,商紹仍然用雙眼快速掃了將痕的房間裡,沒有其餘人,連靠在墻邊的那把大鐮刀也消失不見了。 等將痕關上房門之後,那個黑發少年又如變魔術般出現了。 “你剛藏哪了?” “房門視野盲區,天花板上。”少年叼著半截火腿,用小木片把果醬塗抹在麵包上。“你不吃?” “我不餓。”將痕仍然用手拄著腦袋,看著他津津有味的吃著果醬麵包,並用鐮刀利落的把火腿片成薄片,夾進果醬麵包裡。 “我說,你來投靠我,難道什麼都不帶嗎?” “哦,這個啊。我走的實在太匆忙,沒有帶什麼財物。如果你有需求,我可以為你殺人,隻要我還吃住在你的地方。” “不必了,”將痕擺了一下拄著腦袋的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什麼身份證明啊,出國文書啊,就一把鐮刀,你身上什麼都沒有嗎?” 少年嚼完了嘴裡的麵包,咕嚕一聲咽了下去,“有”。 他伸出了一隻手,緊接著,在他的手上憑空出現了一支碩大的鑰匙,食指套在鑰匙環上轉動起來,發出嗡嗡的響聲。說是鑰匙,倒不如說是一把短刀,或者說一件做工異常精美的藝術品,總之它絕不是普普通通的一把鑰匙。將痕伸手要接,少年卻說,“別碰,很鋒利的哦。” 隨後,鑰匙又憑空消失了。 “變來又變走,這是魔術,還是什麼魔法?” “都不是,這是精神力。” 他便開始細心的解釋這“魔術”的原理,“精神力就像魔法一樣,是一種普遍存在的能量。不過和魔力不同,精神力人人都有,隻是強弱不同,精神力強的,就可以做到這種事,甚至憑空操控物體,遠程形成壓力,感知周圍生物,反射飛來的箭矢和魔法,瞬間移動,甚至把精神實體化成某種劍一類具體的兵器。” “你也可以嗎?你也能做到那些事?” “哦,把精神力變成刀劍我做不到。那與精神力強弱無關,隻有少數人可以。但是瞬間移動,搬運物體我可以。” 剛剛說完,少年忽地憑空消失了,坐在了窗沿,仍一手握奶罐,一手拿麵包片,伴隨一陣風聲和黑袍子留下的殘影,少年躺在了將痕的床鋪上,大口啖食手中的麵包片,又一閃,他又坐在衣櫃頂端,他向桌子伸出手,半截火腿便在淡藍色光芒的包裹下,飛到了他的手中。 “絕大部分人的精神力都過於平庸了。或許有一些精神力稍強的人,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天賦該怎樣使用,終其一生都未能發覺。”殘影一閃,少年回到餐桌前,一邊吃一邊踱步。 “你的精神力要強於尋常人哦”,少年的手指上又憑空旋轉起鑰匙,隨後鑰匙又再次消失。“如果稍加訓練,這樣的事你也可以做到。” “做到什麼?” “把隨身兵器之類的,連接到自己的意識空間。當你需要,隨時可以從遠方召喚。” “你那把像鑰匙的東西是什麼呀?” “那個?那確實是鑰匙。它叫斷夢之鑰,我離開協會的時候,它是協會領袖的無數珍貴典藏中最為悉心保管的那一個。協會領袖有很多超出你想象的強大寶物,但是他唯獨對這把鑰匙過分珍藏,我就把它偷出來帶走了。隻是我還在察明它如此受重視的原因。” “所以,你現在是協會的叛逃者咯?” “是,領袖為協會定下的第一宗旨,一旦進入協會,除死之外,終生不得退出。我已知的調查中,過去幾乎沒有人成功叛逃,但是我成功了。為此,我可能會被協會一直追殺到天涯海角。所以,我就來投靠了你,你是唯一能庇佑我的人。” “真是麻煩事啊。”將痕一手捂住了臉。“你知道我是誰?你怎麼會認定我是唯一能庇護你的人呢?” “將痕,公歷1046年生人,落影國皇子,未來的王國唯一指定繼承人。有一個姐姐,公歷1043年生,未婚配。母親,幟之國女公爵的妹妹,1043年嫁入落影國王室,為王後,於1054年被刺殺離世,父親不遼落,1010年生人,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二,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弟弟,16歲上戰場,20歲家主去世,繼承……” “行了行了,別念了。”將痕打斷了他,“你調查的夠清楚的嘛。” “我在協會的職責就是刺探情報和暗殺,各國政要的信息隻要我想調查,都能了若指掌。” “那我已經不是王國唯一指定繼承人啦,這個你知道嗎?” “你仍然是王國唯一指定繼承人。我在逃亡過程中更新了你的信息動態,知道你在這個地方。隻要有你的蔭庇,協會他們不敢對我輕舉妄動。” “那,你調查過這麼多的各國政要,乾嘛非要來投靠我呢?” “你忘啦,我們認識。” 將痕滿臉疑惑,“我們認識?什麼時候的事。” “公歷1061年,在幟之國的晦暝城裡。” “你就說3年前就行…………晦暝城?我怎麼不記得有這麼段事。” 【公歷1061年3月,晦暝城】 烏雲遮住了星星和月亮,遠方的曠野看上去一片漆黑。晦暝城的雨已經下了整整三天二夜,雨滴砸在城墻的石磚和士兵的碟形頭盔上,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響。雨水順著墻壁和街角的排水係統流入下城區,整個城市都彌漫在一種閃耀的潮濕當中。 “殿下,殿下!”白發管家舉著一把雨傘,在雨中追著腳步匆匆的少年王子。 “商紹,不要再追著我打傘了,我想澆澆雨水。” “天氣尚寒,您這樣一定會感冒。”將痕站在雨傘之中,而管家商紹的大半身子都暴露在雨中,很快衣服就被雨水打濕。“雨越來越大了,我們最好回去躲躲雨。” “屋子裡太悶了,我不想待。外邊挺好的。” 商紹左右顧盼了一下,看著那些在雨中默不作聲的巡邏士兵,壓低聲音。“我們是以客人的身份來到幟之國的,不宜隨意亂走動。” “這兒不是我姨夫的領地嗎。他的侄子想要透透氣,這點自由他不會不給吧?” 商紹回頭,他看見不遼落國王的近侍舉著雨傘,站在很遠的身後,“國王在招呼我了。殿下……”商紹忽然將一枚戒指從手上取下,放在將痕王子的掌心,“戴上這枚戒指,您可以在城中自由行動,不受管束,但盡量不要經過賭坊酒吧等尋歡場所。您想回來,隻朝著城市的最高處走。如果您遇到麻煩,隻需將戒指向著掌心處旋轉。”說罷,商紹便把雨傘交到將痕手中,冒著雨向身後的領主宮殿去了。 將痕不以為意的端詳起戒指,他的手指太細,隻能把它套在拇指上,光滑的銀色戒指,上麵有一個長著6隻翅膀的鳥的形狀。 將痕舉著傘,沿著上城區的下坡路段行走,先繞城一周吧,逛完了就回去,他這樣想著。在漆黑的雨夜裡,雨滴拍打著光滑的皮質傘麵,發出密集的聲響,雨似乎更大了,神色凝重的人們加快腳步,將痕的行走速度不變,隻是看著他們踏過濕潤的石子路麵和濺起的閃亮水花。在下城區,勞作完畢的人們在明亮的燈窗背後烘烤衣服和麵包,他看見躲在雨蓬身後,明滅的煙鬥,他看見在告示牌下,用手裹緊衣領的乞丐,時間似乎變得十分緩慢。 “站住!”一陣喧鬧聲,打斷了暫緩的時間,雨水又開始砰砰在雨傘麵上拍出響聲。 好奇的王子走過濕潤的暗巷,在暗巷的盡頭,他看見有五、六個粗壯的士兵,追逐著一個男孩,男孩懷裡似乎還抱著一個東西。等到男孩越跑越近,將痕瞥見斜後方那戶人家的院房,一捆粗細不勻的長條樹枝正堆在墻沿上,又舉目望了望這場懸殊的追逐戰,走向那捆木柴,一把全部抱住,他感覺這一抱柴似乎比想象中的要重得多,待男孩跑過,便囫圇個的立在巷口,一把推倒。 “還有同夥?小混蛋,別跑!” 將痕想也沒想,迅速跟上前麵那個男孩,兩個少年幾乎並駕齊驅的奔馳起來。奔跑時,那個男孩側著頭看向將痕,笑了笑。土地在雨水的澆注下,變得有些濕滑起來,將痕一邊跑,幾乎快要摔倒,他轉頭看向身後,那些士兵憤怒的腳步似乎向著他們二人越來越近了。 在縱橫交錯的民居之中,雖然靠著一路跑一路向身後丟筐,他們成功轉進了一個看不到追兵的視野拐角,但卻在十字路口上陷入了不知道往哪跑的尷尬怔態,男孩忽然一把拽住將痕的手,拉著他躲進了一個碩大的雞籠裡,正在裡麵安靜休息的母雞顯然不是很開心,咯咯叫了起來。 “跑哪去了?那邊,分頭找!” 兩個少年聽著遠去的腳步聲,不約而同的笑出聲來。等他們鉆出雞籠,兩個人卻看到,在雞籠的對麵,一條巨大的狗,正齜牙盯著他們,喉嚨裡發出惡毒的嘶吼。 尖銳的狗叫聲打破了剛剛獲得的短暫寧靜,若不是鐵鏈鎖著,那條齜牙咧嘴的大狼狗幾乎就要撲上來了。遠去的人類叫喊聲也迅速向這邊靠攏,兩個人撞到了一個前來查看的屋主人,沿著房屋一側擠過,逃遁遠去。 “不用追了。”其中一個士兵扯住了其他人,“他們進的是死胡同。” 麵對道路盡頭絕望的高墻,將痕奮力向上躍,試圖爬過去,但是墻壁太濕滑了,他未能成功,他便喊來那個男孩,“你,踩著我的肩膀,能夠到嗎?” “太高了,不行啊。” “你來試試,不行再說!” 將痕便在墻角俯下身體。“那你怎麼辦?” “我有別的辦法!” 男孩踩著將痕握起的手掌,攀到了他的肩膀上。“小朋友們,你們躲到哪去了?” 胡同之外,男人的聲音越來越近了,緊接著就是噌噌拔劍的聲音。 “啊,原來在這啊!”5個士兵重新出現在了兩個少年朦朧的視野裡。男孩踩著將痕的肩膀,用力墊腳。“夠不到啊!”他很快放棄了,從將痕的肩膀上躍了下來。 “省省力氣吧,在牢裡麵你們有的是時間逃跑。” 男孩的眼神開始變得凝重起來,他抱著東西的一隻手,直直的向前伸展,掌心朝上。將痕看著他,也望了望自己的手掌,忽然想起那枚鳥戒指,用力的將鳥型圖案向掌心擰下去。 一聲震耳欲聾的叫聲回蕩在整條胡同裡,將痕看見頭頂不知何時懸停著一隻碩大的隼,那隻隼的龐大軀體比他們兩個的個頭加起來還要大,六隻翅膀前後擺動著,獵獵作響。 “沖上去,抓住他們!”其中一個士兵大喊了一聲,將痕跳起來,一把抓著隼粗壯的利爪,男孩也見狀抓住它的另一隻爪子,巨隼長鳴一聲,騰空而起,在無數城樓士兵的注視下,漸漸消失在城市中一座高塔的背後。 將痕這個小王子現在像極了一隻滑稽的落湯雞,完全被澆濕的頭發糊在他的眼睛和額頭上。 而另一個男孩則像是一個灰撲撲、濕乎乎的狼狽小流浪漢。 “認識一下。你叫什麼名字?”將痕撩起了拖把條一樣的濕頭發。 “我叫夜京。”男孩咧起嘴角,露出了一個無邪的笑容。 “我是將痕。” 雨下到第二天清晨便已經停了,但天仍然陰沉沉的灰著,似乎隨時又要傾瀉雨水。 將痕褪去昨日的狼狽樣子,變得光彩如初,他們今天就要準備返回落影國了。在商紹、將痕與幾個侍衛走下通往下城區的通道時,遠處的士兵舉著一把皮質雨傘,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高聲呼喊:“誰提供這把雨傘主人的線索,獎勵六十銀幣!!!” 商紹默默看向將痕,而將痕卻假裝在看天。 ----------------- “想起來了嗎?”少年看著將痕若有所思的樣子。 “你?你是那個小乞丐?”將痕忽然語氣脫離了平靜。 “你叫夜京!” 夜京沖著將痕笑了,一如三年前一樣孩子般的無邪。 “所以那時候你拿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哦,是個杯子,我也不知道那杯子有什麼用。” “你既然這麼有本事,那你那天怎麼不用精神力呢?” “那個杯子是被一個小乞丐偷走的,一個小乞丐怎麼會用精神力呀。” 將痕思索片刻。夜京戴起了遮住上半張臉的黑色麵具,拿起了那與嬌小少年樣貌極不相稱的大鐮刀,戴起了兜帽。“謝謝款待啦,好幾天沒吃飽飯了。” “你去哪?” “想起有點私事要處理,處理完了,我還會回來找你的。” “你等等,不用我給你安排住處嗎?” “我想了想,還是別住得離你太近了,那樣會給你帶來麻煩的。黑凰會裡有很多暗殺高手,他們可能會在追殺我的過程中,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你一塊殺了的。” 夜京說完,回過頭,順著窗一躍而下。“再見咯!” 將痕望著桌子上的一片狼藉。“黑凰會?” 他似乎想起,在夜京的手腕上,有一個漆黑的紋身標誌,像一隻展開雙翼的黑色大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