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說《健康主義者》第一十節(1 / 1)

“彈得相當好啊。”我由衷地贊嘆說。   “店長家裡可是音樂世家哦。”   “難怪這麼厲害。”我點了點頭,“我想這是我聽得最感動的一次。托了裡麵這麼安靜的福,能完整聽下來真的非常心滿意足。”   她笑容越發燦爛:“帶你來這兒沒錯吧。”   “謝謝你了。”我想到她之前好像說過負責彈鋼琴的是自己的朋友,我便問她:“你和你們店長是好朋友嗎?”   “是哦,你想認識認識嗎?”   “不不,我隻是想起你說過自己沒法上臺彈鋼琴是因為朋友。”   “雖然是從小一起學的,但是就是比不上呀。”她皺著眉頭嘟著嘴說。   “沒事,每個人都能彈出自己的獨特的感覺。約翰·凱奇的即興音樂就是個好例子。”   “你好像很懂音樂啊!”   “哪有,我隻是個藝術愛好者而已。”我解釋說。   “那你一定得和店長認識下,她也是名藝術愛好者。”   “不用了吧。”我委婉地說。   合奏又開始了,這次是瓦格納的《尼伯龍根指環》歌劇裡麵那段有名的《女武神的飛行》,可能想用這首歌來喻指店裡的女仆店員們吧,店裡的三位小提琴手坐在了最前麵,但由於小號長號的演奏者人數不足的原因,在氣勢上還是隻能說差強人意。曲終之後,臺下的掌聲比之前演奏抒情的歌曲時更熱烈了。   到此為止隻剩下薩克斯、吉他和手風琴還沒有登場過,不知道是不是我來之前就已經表演完了。那位手風琴手還在我旁邊,不像是著急去表演的樣子,我看了看時間離9點還有半個小時。   正當我猜下一首曲子是什麼風格的時候,一首雅納切克的交響曲在換人結束後開始了,這次是由四個不同打扮的老頭用小提琴演奏。一直以來我都認為雅納切克創作的是獨來獨往的音樂,每次聽到的時候我都像被丟進了泥潭,隻能做一條光禿禿的蚯蚓在裡麵鉆來鉆去。事實上我都是偶爾單獨拿出來聽一會兒,開車的時候從來沒聽過。《布拉格之戀》那部電影裡之所以用雅納切克的音樂,我想是由於電影改編自昆德拉的小說,雅納切克的音樂對於那個故事而言是重要的哲學觀一類的存在,而非單純的背景音樂。雅納切克的音樂對我來說是一種極難以理解和欣賞的曲子,聽的時候必須全神關注,想把雅納切克的曲子輕鬆愉快地聽下來,我始終做不到。這時候他們的演奏是不盡人意的,或許還沒有他們花白的頭發沾上舞臺的燈光時發亮的效果讓人滿意。但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緊張,反倒是沒有參與進去的我變得有些緊張起來。演奏結束時能感受到聽眾是在莫名其妙地鼓掌,掌聲斷斷續續。我想起姐姐說的關於常識的事情,我想聽雅納切克的音樂在她看來或許也屬於常識之一。   雖然上一首的表演發生了一點意外,但好在下一首是節奏比較輕鬆的保羅·莫裡哀的《藍色的愛情》,由女仆餐廳的店員單獨演奏。這是我最愛的曲子之一,是一種能在雨天雪天晴天陰天,室外室內、開車走路都能聽的音樂,莫裡哀所選擇的旋律實在是再簡單不過,像他露出上排牙齒的標誌性微笑一樣,他知道自己這輩子要修的隻是一條普通的,人人能走的路,表情不必過於嚴肅。莫裡哀跟雅納切克或許是兩種極端。   我注視著彈鋼琴者的側麵,筆直的背,被綁成麻花辮的頭發,深紫色的洛麗塔禮服,腦海裡想著莫裡哀和雅納切克兩人之間的不同,沒注意到娜娜已經從我身後悄悄地走了。   《藍色的愛情》結束,音樂會的風格漸漸走向了爵士。   三位女仆再次登臺,不過這次不是上去演奏樂器的,而是跳舞的,三人在薩克斯的伴奏下跳了一圈以後我看出來是跳的麥迪遜舞。麥迪遜舞在柬埔寨好像非常流行,據說有幾千人同時跳的吉尼斯世界紀錄。我第一次看見是這種舞是在戈達爾的電影《法外之徒》裡麵,三位主人公在一間餐廳裡跳麥迪遜舞,是電影裡的經典段落之一。至少沒有跳《低俗小說》裡那種搖擺舞,現場的氣氛仍控製在合適的程度。   之後有人要彈唱鮑勃·迪倫的歌。把話筒第一次搬到臺子上的是一名十分英俊的男生。之前這個男生一直在舞臺旁邊指揮,我想是店裡請來的外援。現在輪到他彈唱《像一塊滾動的石頭(Like a Rolling Stone)》。壓低嗓子後唱出來的聲音沒有鮑勃·迪倫那麼乾凈,英文的發音還算地道。雖然沒有成功打動我,但我還是鼓了掌,畢竟這也是我最愛的歌曲之一。   看到話筒沒有搬下去,我想後麵也是一些唱歌的曲目。果然接下來是一首日語歌,伊藤智惠理的《聖誕快樂(Merry Christmas)》,演唱者還沒有被燈光照到,等到能完全看清楚演唱者的時候,娜娜甜美的笑容已經讓所有客人為之歡呼。   我看了眼身後,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想確認站在臺上的人是不是娜娜。如今隻剩我一個人呆在櫥窗裡,我自始至終都站在窗簾旁邊,這會兒站得更靠後了。娜娜唱完以後剛才那個男生再次走上了舞臺,告訴臺下的觀眾接下來是今天最後一首歌曲,演唱的人是餐廳的店長,臺下的氣氛又一次被炒熱了。   聽完他的宣告,我才注意到已經沒有人坐在鋼琴那兒了。   店裡所有的燈光又一次被熄滅,我聽到身後有人發出“啊”的一聲,我轉過身去看,原來是娜娜跑回來了。由於四周太暗,她不小心跌了一跤。我扶她起來後問她有沒有事,她搖了搖頭,可能不想引起裡麵的人們的注意,她的動作變得格外小心。   音樂響起,我聽到了《新世紀福音戰士》裡高橋洋子唱的那首《殘酷天使的綱領(殘酷な天使のテーゼ)》。紅色射燈的光線在舞臺上轉圈,演唱者本人還沒有正式亮相,第二次唱到“殘酷天使的綱領(殘酷な天使のテーゼ)”的時候燈光匯聚到了她的腳下,到“如果背叛你的記憶(思い出を裏切るなら)”這句的時候,觀眾才看到她完整地現身於舞臺上。那件深紫色的洛麗塔服裝被裡麵的裙撐撐了起來,人們都為臺上那完美得如天使般的女人驚嘆。而我看見的隻是一張異常冷靜的麵孔和一雙單單注視著我的眼睛。   我心跳加速,覺得身邊的一切都快速地在往夢境裡麵墜落,我想逃走,但是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困在玻璃牢籠裡了。她繼續唱著,如同是給我下詛咒般咄咄逼人地唱著,因為隻有我一個人得到過她搖籃裡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