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憑無據(1 / 1)

其實有時候也挺煩的,明明準備好迎接“高光時刻”的,結果話都不讓說就要打屁股,又以為遇到了“貴人”,卻又是個“落井下石”的張次輔,現在準備好赴死了,事情好像又出現了轉機,來回拉扯,十分上頭。   “嚴家千金駕到”!   門外傳來守衛的叫喊聲,許是怕說得不夠清楚,緊接著又補了一句:“嚴家千金,嚴菡駕到”!   天下有太多嚴家千金了,但嚴菡卻隻有一個,天下第一權臣,隻手遮天的嚴儒之女。   幾位大人自不多說,早就巴巴的站起來,迎接這位頂頭上司的女兒,張中正眉頭微皺,但並未起身,他雖已是次輔,但年紀並不大,自幼他便有張神童的稱號,有過目不忘、出筆成章的本事,十二歲便中了秀才,後經磨練,早已是官場老油條,人間老尤物。   嚴菡身後還跟著一女子,兩人走進堂內,嚴菡並非不懂禮數之人,剛進門便向張次輔打招呼,口裡直呼“張次輔好”,大概和“領導吃了嗎”一個意思。   堂中下人更是識趣,又端來了一張椅子,擺在張中正的旁邊,如此,兩人並排坐在堂上,嚴菡帶來的女子站在一旁,擔憂的看著堂下的小黑子,幾位大人頭懸“明鏡高懸”四個大字,端的是王法,做的卻是官道。   如果說剛才的“貴人之說”是一次烏龍事件,那這次的“貴人”便十分靠譜,嚴菡身邊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劉蕓蕓,不知怎的,看到她,小黑子就明白,嚴菡必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刑部尚書倒也不是草包,嚴儒已年邁七十,平日素來不喜歡四處溜達,除了和皇帝嘮嗑,就是在家裡看書喂魚,有事兒便讓這個寶貝閨女出麵解決。   如此一來,官場便有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見嚴菡如見閣老,見閣老如見聖上,不到一上午的功夫,朝中重臣便紛紛露麵,他這個正二品尚書也隻能打打醬油,坐在一邊喊喊加油,也就罷了。   於是,懂事的尚書立刻袒露心聲:“既然兩位大人駕到,此案必定疑點重重,事關重大,我等也不便多問,還請兩位做主便是”。   大理寺卿畢竟年輕幾歲,沒有發言,再看都禦史這邊,剛才說話還十分清晰硬朗,此時卻又變成了年入古稀的老人,對堂上兩位顫顫巍巍的說道:“請恕下官無能,不中用了,耳聾眼花,恐怕擔不起審犯斷案的職責,既然有張大人和嚴小姐在這裡,想必比我這個老東西更能度清案情,老朽便...咳咳咳”。   張中正倒也不多廢話,道:“都禦史為國鞠躬盡瘁,如今身體不好,那就先回去吧”。   都禦史也十分乖巧,咳嗽著走出堂外,沒多會兒功夫,便連人影都看不到了。   “老狐貍!”,刑部尚書暗暗罵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演員落定之後,小黑子抬頭看向劉蕓蕓,對方沖著他一頓擠眉弄眼,他心領神會,立刻喊冤。   嚴菡業務也很熟練,立刻接過話茬:“大膽狂徒,此案驚動朝野,整個京城都為之震動,你倒說自己是冤枉的,那好,如此說來,你必定有十足的把握了”?   聽完嚴千金的話,小黑子就差蹦起來在她麵前跳一段舞了,這“小人有話要說”的選項,不就點亮了嗎?他掙脫了按著他的衙役,向前爬的近了些,說道:“小人確是冤枉,也確有此案的重大線索要講”。   嚴菡“驚訝”的瞪大眼睛,身子微微前傾,道:“哦?如此,你便細細講來,不得有半句假話”!   這下來了熟人,小黑子便不在拘束,又道:“可否讓小人站起來回話”?   嚴菡萬萬沒料到這小子竟如此大膽,得了便宜還賣上乖了,但氣氛都烘到這了,又不便訓斥,隻好無奈的回道:“好吧,那你就起來說話吧”。   小黑子揉了揉膝蓋,緩緩站了起來,這倒也不怪他,剛才快被打死倒不覺得,如今放鬆下來,跪了這許久膝蓋麻的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正如小人方才所說,潛入王府並非為了偷盜,隻因小人得知王爺將葬於大火之中,便想阻止慘案發生”。   張中正借題發難:“一派胡言,鬼神之事,豈可當真”!   嚴菡斜著眼看了看他,道:“張次輔這話罵的可不止這廝一人,當今聖上為了修道成仙,已是十數年未上朝,聽你之言,莫非他也是枉入鬼神之道”?   此話鋒利無比,直指張中正大逆不道,藐視君上,這種罪名最是要命,俗稱“莫須有”,說兩句話而已,要是傳進皇帝的耳朵裡,再又較了真,當場拖下去亂棍打死也是有的。   見張次輔嘟嘟囔囔的不再言語,嚴菡轉頭對小黑子道:“你繼續說吧”。   解決了動機問題,小黑子徹底放飛自我,說道:“那日,我得知王爺午時便死,我辰時便鉆狗洞進入王府,躲在假山之後,暗中觀察王爺的書房,大約巳時,夫人曾經送入一碗羊肉湯入房,不到半刻鐘便離開了,後來又過了約莫兩刻的功夫,廚娘又進書房,將吃完的碗筷回收,在裡頭,呆了大約一刻鐘”。   張中正道:“你說的這些,確是實情,但於此案有何關聯”?   “大人不覺得奇怪嗎?隻是收拾碗筷,卻花了足有一刻鐘的時間”!   張中正:“此事我已問過廚娘,她進房後,發現房中物事雜亂,便收拾了一番,這也在情理之中”。   劉蕓蕓聽罷反駁道:“這是不可能的,爹爹當晚特別交代有要緊事要做,不許人進去打擾的,若是要廚娘收拾屋子,也不必急於一時”。   此話出自受害人女兒之口,張中正也說不上什麼,小黑子接著說道:“後來的事情大家也知道,我被迫闖入小姐閨房,過不多時,書房火勢蔓延,王爺死在大火之中”。   張中正有些不耐煩的說道:“你說了這許多,不就把自己繞進去了嗎?小姐和管家都在二樓,這點她們自可相互驗證,而廚娘與夫人正在商量明日上山求佛之事,也沒有放火的時間,必是你將王爺打暈,將火源置於房中,後被廚娘發現,不得已上二樓,闖入小姐房中,見事情敗露,這才編出什麼未卜先知的話來”!   說到此處,求生欲極強的張次輔又補充了一句:“當然了,像你這種名字都沒有的卑賤之人,自然與仙人搭不上關係”。   小黑子也十分謙虛:“小人自是卑賤之軀,不敢妄圖求仙升道,一切隻是機緣巧合罷了,張次輔所說乍聽還有些道理,但細細想來卻不合邏輯,小人若是早有預謀,被廚娘發現時,不是應該鉆出狗洞,逃出府去,再怎麼想也不可能往二樓逃,那不是自投羅網麼”?   張中正:“末路狂徒,失了智也不難理解”。   “好,就依次輔之言,作為可能之一,小人鬥膽提出另一假設,有沒有可能兇手提前在房中布下了自動點火的裝置,隻待時機一到,便能置王爺於死地呢”?   這下劉蕓蕓來了精神,問道:“還有這種機關?你快說快說,爹爹是怎麼死的”?   小黑子一改頹勢,搖頭晃腦的開始了他的推理:“巳時時分,廚娘送了一碗加了迷藥的羊肉湯交給夫人,要她端入書房給王爺喝,當日初雪,羊肉湯自是上好的暖身之物,王爺不疑有他,夫人走後他便喝了下去,兩刻鐘後藥效發作,王爺昏睡於書桌前”。   刑部尚書自言自語道:“如此說倒也合理,那日我還在家裡吃了羊肉鍋子呢”。   小黑子油膩的指著尚書道:“欸,大人口福不淺哦,但還請不要打斷我”,接著,他繼續自己的推理,“王爺昏睡後,廚娘進入書房,見大事已成,便將帶來的半碗豬油放在書桌的邊緣,又將碟子放在碗上,最後將點燃的粗蠟燭固定在碟子中,最後,在書桌下方放一些信紙,在上麵撒上一些燈油,如此,便大功告成了”。   刑部尚書又忍不住插話道:“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呀,起火點在書桌下方,那蠟燭又如何掉下書桌,又是如何點燃信紙的呢”?   嚴菡微微一笑,道:“關竅恐怕就在這碗豬油之上,初雪之日,應該很冷才對吧”!   小黑子默契的接過她的話茬:“小姐聰慧,無人能敵,不錯,豬油通常處於凝固的狀態,廚娘先是將豬油加熱,化為液體,接著倒入碗中,又用油紙封住碗口,接著將其側放在木架之上,待其凝固後,豬油便隻在碗的一側,如此,這隻碗的重心,便不在中心位置了”。   尚書一敲腦門,大贊道:“原來如此,大雪之日,書房內必點有炭火,室內溫度宜人,豬油加熱化為液體,置於書桌邊緣的碗失去重心,蠟燭跌落至燈油之中,甚妙,甚妙啊”!   這恐怕是這“馬屁尚書”今晚最有作用的一次了,小黑子點了點頭,道:“尚書大人智力超群,小人佩服之至”。   尚書聞此“誇贊之詞”,笑得合不攏嘴。   嚴菡:“如你所說,確實可以在無人的情況下點火,但這隻是你的猜測,可有憑證”?   “火情發生之後,小人又去過現場勘察,發現廚房內放豬油的罐子缺了一塊,同時我在書房內找到一些陶瓷碎片,有的帶花紋,有的不帶,小人在府中廚房的櫥櫃中找到花紋一致的碗,以及不帶花紋的碟子,至於蠟燭和燈油,王府中自有此物,不必糾結”。   推理結束,堂內一片寂靜,不多時,張中正說道:“哦?若果真如此,此番推論倒也合情合理,來人啊,傳仵作來”!   命令很快傳至京城的州府衙門,很快,府中仵作便趕到刑部大堂,張中正問道:“王府縱火案可是經你勘察記錄的”?   仵作道:“正是卑職”。   “好,你把現場情況一一說來,不得有誤”!   仵作沉吟片刻,答道:“在次輔麵前,卑職不敢說謊,經查驗,王爺口中煙灰成糊狀,並吸入喉管,由此可見確是死於大火”!   “嗯,現場可有發現什麼可疑物嗎?比如,陶瓷的碎片”。   “嘶,這,小人仔細勘察過現場,並未發現什麼碎片”。   此話一出,小黑子神經質的轉頭看向他,口中直呼:“不可能,這不可能的,我明明在書桌下發現了被熏黑的碎片”。   仵作聞言,不慌不忙的反駁道:“卑職所說並無虛情,書房每一塊地方我都仔細看過,不敢怠慢”。   本已勝券在握的小黑子隻覺天旋地轉,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腿一軟,癱坐到地上,他低估了這個世界的黑暗,沒想到如此大案,竟也有人敢破壞物證,他隻恨自己當日沒有將證物帶走,說來說去,還是自己太單純了,什麼皇親國戚,什麼京城大案,死了便隻是任人利用的屍體,與街頭凍死的乞丐並無二致。   張中正板起臉來,正色道:“大膽狂徒,沒想到你竟敢捏造事實,編出什麼豬油點火的法子來渾水摸魚,我且問你,你說事後又去過現場勘察,先不說你非衙府中人,案發後你便已被關入牢中,你又作何辦法,能飛出大牢,再去現場勘察一二”?   這番話如一把利劍直插小黑子的軟肋,正是一棋定乾坤,張神童果然不負盛名,此番話邏輯通暢,忍了一整局,隻待這最終時刻,將了自己一軍。   小黑子再去看嚴菡,她隻是別過臉去,不再看自己,見此情狀,小黑子的心更冷了半截,從死囚牢房內將人放出,這本就是大罪,在這公堂之上,是萬萬不能承認的,她的背後連著嚴儒,嚴儒背後則連著皇帝,皇帝倒是不怕坐牢,隻怕天下人蕓蕓之口。   死局,死局!   縱然他再聰明,此時已是死無對證,證據已被人銷毀,唯一能扭轉乾坤的嚴菡已失去作用,劉蕓蕓更是說不上話。   看來自己當初定是點了“地獄難度”,拖了一兩章,還是逃不過被處死的結局,此時的絕望比受刑前更是強了千倍萬倍,如今勝利觸手可及,又被人一棒子打暈。   既已成事實,小黑子不再申辯,他累了,索性伸直了腿坐在地上,隻待命運對自己的審判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