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刑部大堂。 大局既定,多說無益,堂內一派肅殺之氣,張中正坐的越發端正,臉上殺氣已現,刀已出鞘,必要見血,書吏拿起罪狀來到案前,交與張次輔親看。 小黑子抬頭,透過光,可依稀看到上麵的字,黑墨白宣,密密麻麻的寫了許多,張中正掃了幾眼,便又交給書吏,道:“拿下去給罪民看看,便畫押罷”。 小吏不敢怠慢,將紙鋪在小黑子麵前的地板上,黑子低頭看去,上麵的字也都認得,句子也簡單易懂,但此刻卻是一句話也看不進去了,隻知道末尾寫著的:陳以上所述,罪當淩遲。 對淩遲這種刑罰,黑子自然早有耳聞,如今不僅見了,還獲得免費體驗的機會,好啊,好啊! “若是沒有異議,便在空白處畫押吧”。 小黑子自嘲的說道:“小人,沒有名字”。 張中心倒也‘隨和’,道:“沒有名字,那便畫個圈吧”。 黑子搖了搖頭,感嘆TM什麼事兒都讓自己碰到了,拿起筆就準備畫圈,也沒有擔心畫得圓不圓的問題,他不是阿貴,自然知道這是要上刑場的,更何況他也不會唱什麼“手執鋼鞭將你打”的戲文。 筆尖觸及紙張,就在定罪的關鍵時刻,劉蕓蕓突下臺來,也不論什麼千金不千金的了,撲通一下跪在堂前,大喊道:“張大人,小女的父親絕不是此人所殺,此人雖無未卜先知的能力,但他懷裡有一書,預知了父親的死亡,此書小女也曾見過,還望大人明察,切勿錯殺好人啊”! 這番陳白比張中正的可差的遠了,大有賣慘耍賴的嫌疑,且不說這本書上的字旁人壓根就看不到,就是看到了,難道就是鐵證嗎?誰還不會寫兩個字呢?別說“王爺葬於大火之中”,就說“張次輔死於名妓床上”也不過須臾之間便可寫就。 刑部尚書坐不住了,嗬道:“喂,你搞什麼名堂!啊!越說越離譜,什麼書?閻王錄嗎?你要真有這個本事,怎麼沒預估到今天這個下場”,又看向張中正,“次輔大人,此人妖言惑眾,禍亂綱常,現在就該拉下去活剮了”! 張中心沒有搭腔,眼珠在眼眶裡不時轉動,片刻後,他才問道:“你說的,是什麼書,拿出來給本輔看看”。 小黑子臉色慘白,木木的全無半點動作,劉蕓蕓索性伸手從他的胸口將書掏了出來,此舉甚是出格,正所謂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她貴為王爺千金,動不動就掏小夥子的胸口,實在不合禮數。 事到如今,劉蕓蕓也管不上禮數不理數的了,她心裡清楚,這是死馬當活馬醫的法子,實在也是逼急了,說不定這個張神童長了一雙火眼,也能看到字呢。 很快,那本書便送到張次輔的手中,周圍的人都伸長了脖子想看上一眼,兩旁的尚書和大理寺卿子自不多說,就連坐在一側的嚴菡都忍不住直往這邊瞟。 從新舊程度看並不像一本古書,封麵寫著“大禦兇事錄”五個小字,字跡方正,卻不靈動。張次輔看到嚴菡賊眉鼠眼的樣子,又不便說什麼,隻好咳嗽兩聲,翻開了第一頁。 雖然勝算極小,但黑子還是抬起眼皮,看著張中正。 可惜,奇跡沒有發生,和劉蕓蕓看時一樣,上麵一個字也沒有,張中正又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確認了這一點,生氣的將書丟在案上,他萬萬沒想到,這對狗男女真是膽大包天,他張神童英明神武,卻被一個小癟三再三戲耍。 “你等在公堂之上,多番胡言戲弄於我,於嚴千金,於尚書,於大理寺卿,你可知這朝堂之上坐著的,可都是當朝的中股之臣,你這是戲弄公法,戲弄朝廷,戲弄大禦王朝”! 聽著張次輔的怒吼,黑子隻能說一個詞,欲哭無淚,原本隻是刺殺王爺,現在又給安了個千古罪人的名頭,成分定的相當瓷實,竇娥來了都得叫冤。 張中正罵了半天,還不解恨,大手一揮道:“來人啊,拿火盆來,把這本書燒了”! 過不多時,下人便端了火盆上來,小黑子也懶得去看,這事兒也不打緊,燒就燒了吧,現在命都沒了,要這破書有個屁用,當初要不是看了上麵的話,也不至於到今天這步。 這時他才真心覺得,其實當太監的兒子挺好,等再過幾年,找個老師傅一刀割了,也算找到一份吃穿不愁、生活穩定的工作。 正當黑子做著“太監夢”時,下人已經拿著書走向火盆處,其中炭火正旺,他一鬆手,書便掉落至火中,火舌迅速吞沒書本,眼看就要化為灰燼。 “欸,欸”。 突然,堂上之人,無論尚書,還是嚴菡,還是張次輔,甚至一班衙役,全都跟著大喊出來,隻見那火焰由紅轉藍,直冒沖天,熏燒在橫梁上,原色的木頭立時變得黑黢黢的。 “快,澆水,澆水啊”。 也不知是誰喊了一句,衙役七手八腳的去院中抬水,沒等他們回來,那火又縮了回去,像是被吸入書中一般,不到半刻鐘便全部消失了,隻留下熏黑的盆壁。 一群人等了許久,有膽子大的緩緩的走上前去,正要伸手去拿時,書突然自己翻到第一頁,一道藍光從裡麵射出,帶動的風吹滅燭火,諾大的刑部大堂,被一股妖艷的藍色籠罩著。 “劉景,是劉景,有鬼,有鬼啊”! 隻見書中走出來的,正是劉景的魂魄,和黑子當晚看到的一樣,他皮膚燒的焦黑,一雙乾癟的眼球陷在眼眶中。 眾人的叫聲引來了張中正的不滿,他大聲喝道:“都不許叫嚷,沒有本輔的命令,誰也不能走出這裡半步”! 若是其它人,一班衙役怎麼肯,比起飯碗,自然還是小命要緊,但這是張次輔,在朝中深有威望,眾人隻好停下腳步,怯生生的往墻角裡鉆。 見情勢穩定,張中正緩緩站起身來,身子微躬,道:“王爺,可有事還要交待下官”。 劉景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像一尊木雕,過不多時,一股無名風吹來,將桌上的茶杯吹落,掉在地上,碎了。 接著,劉景緩緩轉身,發出吱嘎吱嘎如木頭摩擦的聲音,接著,他麵向仵作的方向,不動了。 這下可了不得了,方才還淡定的仵作此時嚇尿了褲子,結結巴巴的解釋道:“王爺,你...你別...卑職也是沒辦法...卑職...卑職...哎呀”。 仵作胡亂的說了些什麼,其它人也沒怎麼聽清,隻見劉景突然從空中消失,又突然出現在仵作麵前,這絕非人類可以做到的速度,再看那仵作,早已是失了魂,怔怔的看著眼前的鬼靈,腿一軟,癱在地上。 與此同時,劉景的身體再次被藍色的光包裹,化為一道光,又回到書中去了,眾人再去看那仵作,隻見他瞪著雙眼,眼白吞噬了眼珠,手腳折成詭異的形狀,已經死了。 這世間人各有異,有的天慧聰穎,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有的愚鈍無知,有的天生麗質,也有的醜陋不堪,但人畢竟是人,哪怕一個是皇帝,一個是乞丐,都無法逃脫生老病死的歸途。 如今,眾人親眼看到了鬼靈,那便是超過一切倫理綱常的存在了。 大堂之上,出奇的靜。 過了許久,嚴菡的話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她指著黑子道:“此人不可殺,方才所有人都看到了,證明他之前所言非虛,我會將此事稟明家父,他自會稟明皇上,此事事關重大,絕不可輕下定奪,為保險起見,即日起,此人將暫時羈於嚴府,以防不測”。 說完,嚴菡站起來就要走,張次輔又補充了一句:“若是將今日之事說出去的,一律以大逆之罪處置,有兒子的殺兒子,有兄弟的殺兄弟,必是一個不留”! 聽完次輔之言,嚴菡也沒理會,她來到火盆前,拿起那本書,劉蕓蕓跟在身後,轉頭努了努嘴,小黑子自然不傻,趕緊爬起來跟著她們走了。 真是漫長的一天,呼吸到院中的新鮮空氣,黑子感覺剛從過山車上下來一樣,回想今日之事實在兇險異常,哪怕隻錯一步,下場便是地獄深淵。 從跨出堂門那一刻開始,小黑子終於徹底搞清了自己的處境,這TM就不是什麼遊戲,自己也不是什麼玩家,衙役也好,首輔也罷,個個都是活生生的人,而自己,則就生活在這活生生的人世間。 此後,酸甜悲喜,生死富貴,都隻能靠自己去闖,現在想來,其實命運的齒輪早已轉動,他隻道自己看戲人,不成想,其實早就身在戲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