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清楚,你的酒量比李敢不知道好了多少。這麼多年來,你在酒場上摸爬滾打,一度你前腳三斤白酒下肚,後腳就得開半掛上高速。那時候你還是個“雛兒”,還得一腳剎車把車扔到應急車道上,連滾帶爬從車上沖下來,按著隔離帶一陣猛吐。那時候你旁邊的老周還會點起一根兒煙,笑你太嫩,跟你吹說他當年剛拉貨的時候連著三天三夜不合眼,就把二鍋頭當咖啡灌。 “那玩意兒是提神兒的,你咋喝完還吐呢?” 你吐完了,老周笑嘻嘻地問你換班不?你咬著牙擺擺手說你別廢話了,這批貨明天就得交。下個服務區給老爺爺買點兒花生米去。 老周…… 你又使勁搓了一把臉,把腦海裡浮現出的那個中年漢子的形象抹去。 裡屋傳來動靜,門響了一下。你閉上眼,嘆了口氣。廁所門被推開,你扭過頭, “怎麼還不睡?明天不還得去病房。” 你故作輕鬆地說著。單雨搖了搖頭,問你說晚上的稀飯還有點兒在鍋裡,你要不要。 你扯出一個微笑,抱著單雨把她拉到屋裡。 “快睡吧。今晚我抱你睡?” 單雨嘆了口氣。你小心地關了廁所燈,屋裡又恢復了一片漆黑。 後半夜,單雨的呼吸逐漸平穩下來。 你爬起身來,走到窗戶邊兒。窗戶對麵是鄰居家的房子,樓下的貓又開始叫了。 你伸手摸煙,卻摸了個空。煙盒被你忘在夾克裡了。夾克在進門的時候隨手扔在了廁所馬桶上。 單雨睡趴在被窩裡,鼻翼一扇一扇。大夏天的屋裡也沒個空調。書桌上電扇忽閃閃地搖著頭。 你知道單雨總是睡得淺。餘安生病以後,單雨就整晚整晚地睡不著。你在外麵跑車,經常能看到單雨淩晨四五點發的朋友圈。 單雨的朋友圈照片有的時候是家屬院樓下的貓,有的時候是樓頂上剛剛破雲而出的晨光。她總是這樣。 那天,她在朋友圈下麵寫著: 珍惜每一天,每一小時,每一分鐘,珍惜每一個下一秒就可能消失在你生命中的人。 你抬眼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四點半了。最多再過半個小時,天就要亮了。 早起的鳥兒已經開始鳴叫,它們躲藏在樓下濃密的樹蔭裡,在太陽睡醒之前,用叫聲掀開新一天的序幕。在人類為了自身的舒適而建造的城市裡,鳥兒比人過得更加自在。 你回到床邊坐下,盯著單雨的臉。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都不是當初的少年。她睡得不太安穩,還喜歡磨牙,偶爾雙手還會條件反射地握緊。你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苦笑了一下,站了起來。 淩晨五點十三分,遠處青黛色的天穹緩緩染上玫瑰一樣絢麗的光彩。 如同抽絲一樣,黎明藏在高樓的縫隙裡,一點一點沾染上城市的天空。 你出了家門,從副駕駛拿起拿書無盡夏,回到屋裡。 單雨竟然沒醒。 一排啤酒瓶放在臥室窗臺上,各種各樣,高高低低。裡麵插著各種各樣的花。 你繞到窗前,細細打量了一圈,把乾枯發黃的那束矢車菊取出來,拿著瓶子到洗手間洗凈換水。 你拿起剪刀,劃開塑料紙,用手比劃了一下酒瓶的深度,把無盡夏最下麵的尖枝剪去,小心地把花插進瓶裡。 “今天也要開心哦。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你把酒瓶放回臥室窗臺,扭過頭喃喃地對單雨說。 朝陽正好破雲而出,第一束光落在粉紅色的無盡夏花上。 你知道嗎,其實無盡夏這個名字,並不是因為它隻會在夏天開放恰恰相反,它的花期自春入冬,爬滿了所有的年歲。無論在什麼季節,它總是會那麼平凡而沉默地開著。長夏未央,嚴寒霜打,又能如何呢?它總是那樣,那麼卑微,卻又那麼倔強地開著。 它是我們每一個,頑強地生活著的人們。 你推開門,走到樓下,拉開車門。車裡除了皮革的膠皮味兒以外還有一股嘔吐味。你盯著後座地攤上李敢造的那一灘嘔吐物看了半晌,樂了,拿出手機給李敢拍照片發了條短信。 “哥,你擱我車上吐奶了你知道嗎?” 李敢沒回,你尋思著這點兒他應該還在自己老婆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呢。你把手機塞回兜兒裡,插上車鑰匙。 後視鏡上掛著一個平安扣,平安扣下麵是一張等比例縮小的照片。 三個八九歲的男孩肩並肩坐在樹杈上,統一的白背心黑短褲,頂著和尚同款的毛刺寸頭。 中間那個男孩笑得熱烈,左手按著靠左邊男生的頭,右邊的男孩微微和他們保持一點距離,仿佛用身體抗拒著被這兩個傻逼傳染。 照片上沒有拍攝時間。 你伸頭瞧著後麵沒車,挑了挑後視鏡的角度。手指撥弄到了照片,照片一下子翻了角度。 大頭貼後麵,三個名字猶然可見,從左到右: 顧時、李敢、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