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你……”貍花貓正襟危坐,口吐人言,杏目蘊含過一縷怒意,轉瞬而逝。 少年推開門。 凜冽的寒風吹進室內,攪動燈火搖曳,墻上的破弓左右晃動搖搖欲墜,一下子吹散了酒盅中的蛇影。 桌前擊打酒杯唱歌的中年人好似被施了定身術,神情凝滯,唯有須發迎風飄動,那斑駁的灰白色頭發,麵龐上刀劈斧砍的皺褶,好似訴說著時光荏苒,曾經的往事。 房門關閉,風止。 “許久不見。”俊朗的少年徑自坐在西側,舉杯對梁上的貓妖微微一笑。 貍花貓縱身一躍,落在桌子東方,與落座在顧長生迎麵相望。 “十年了,如今已是天啟三十年,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世間怎有你們這般固執的人……”貍花貓目光淹沒了桌前陷入凝滯的中年人,女性聲音清冷地說道,“江流如是,李牧如是,你顧長生如是,那倒黴孩子也是,一個個的,固執到令人生厭。” 顧長生沒接她的話,長長的睫毛抖動,伸出手指在空中一點,一抹星光從他指尖飛出,落到江流身前的酒盅之中,那消失的蛇影再次出現,這一次這蛇好似有了靈魂,歡快的左右遊動,上下翻騰,可惜卻突破不了酒盅的限製。 “師尊教我太多道理,大部分被我忘得一乾二凈,因為我不相信,我隻信人心。”顧長生再次點出一指,酒盅的細蛇漸漸變成金色,鱗片閃爍,頭角崢嶸,遊動之間,風雲際會,波濤翻湧,隱隱有化龍的跡象。 “人心?嗬……人心不過就隔了一層肚皮……”縱橫人間一萬年的貍花貓不知吃過多少顆人心,冷笑道,“我可是妖,高高在上的妖,豈能理解你們這些長著人心的凡夫俗子。” “妖也好,人也罷,生來坦蕩,死後黃土,有何區別?”顧長生見貍花貓不說話,繼續說道,“,人間處處是圍城,既已入了圍城,你又如何走得出去?十年也好,百年也罷,一萬年輪回,他早已不是他,你也未必是你。” 貍花貓不答,冷冷看他。 越看越覺得這好看的少年麵目可憎,恨不得一口吞了他,可以她如今的實力,實在做不到啊。 ———————————————— 天啟歷二十年。 大周境內。 蜀郡。 太陰山,山腳處一座荒涼的草場。 “將軍,那馬兒跑的可快了,追風般一溜煙跑沒了影,哪像我們這種地方養出來的跛腳馬。”牧童遙指遠處隱沒在山腰的村落,聲音稚嫩道,“喏,就那個方向,不過,那村子不太平……據說有貓妖……” 騎在馬背上的江流顧不上牧童的後半程話,丟下一錠銀子。 “小娃,謝了,這裡不安全,早點回家。” “我就說看到那白馬,娘親卻什麼也瞧不見,還拿掃帚打我,說我小小年紀就學阿爹撒謊,將來十有八九和我死去的倒黴爹一樣——命不長久。”牧童頭上紮著一隻朝天辮,興奮地咬著拽在手心的銀子。 “嘿……自己賺錢自己花,還要自己照顧家,唉,沒爹的孩子,真可憐。”他確認好真偽,將銀子收進懷中,生怕被壞人瞧見。 這年頭兵荒馬亂,到處是土匪,人妖鬼魅橫行,前些年還鬧出貓妖屠村的慘劇。據娘說,他那未曾謀麵的爹就是去隔壁村的路上沒的,至今屍骨無存,家裡連個衣冠塚的念想都沒留下,娘就改嫁他人。 他小小年紀,一點也不怪娘,畢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村裡的老人都說這就叫“順天命”。 人啊,賤命一條,天高皇帝遠,除了自救,誰能救得了自己?那逍遙王恨不得將他們全抓走當供奉神仙的祭品。 “這將軍一看就器宇不凡,要是我爹該多好啊。”牧童小聲嘀咕,心有戚戚焉,他心生向往有爹養有娘教的孩子…… 江流在馬背上聽這人小鬼大的孩子一陣嘮叨,想不到這些話竟出自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之口,童言無忌卻最為真,心中不禁感慨蜀地百姓的疾苦,看來這一次他和李牧來對地方了。 江流本想再和他多說會話,便聽到空中傳來一聲尖嘯。 他神色凝重,矚目遠眺,隻見晴空之上一隻灰色巨鳥展臂翱翔,直沖九霄,風馳電掣般朝這邊飛來,那是逍遙王供奉的巨妖鷹隼,普天之下也就那麼一隻。 江流暗道不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顧不上鄉野遇到的童子,丟下一把碎銀再次囑咐道:“孩子,此地兇險萬分,快回家藏好,近幾日切莫出來!”接著拉動韁繩,催動駿馬沿著田埂飛奔。 江流心中急切,料定他和李牧暗訪蜀地的計劃十有八九已經外泄,他須在逍遙王找到李牧前,迅速帶李牧返京以圖後續,否則,天下危矣。 大周天子李牧與護國大將軍江流為何悄然來到蜀地?這一切都要從二十年前並非嫡長子的李牧繼承大周正統開始說起。 李牧登基後,改年號為天啟,在江流等人的輔助下,兢兢業業,內外兼修,整治疆域。 天啟二十年。 為徹底解決王國之亂,李牧在護國大將軍江流的配合下頒布推恩令,試圖以陽謀兵不血刃解決國中之國的問題,眼看便要成功,奈何天不遂人願。 當年被先皇褫奪太子之位,封地蜀郡,永世不得入京的先皇嫡長子——逍遙王李旦,聯合八王冒天下之大不韙,祭祀封地百姓給妖仙煉丹,妖仙特許蜀郡一頭巨妖護衛,就是這頭扶搖直上九萬裡的鷹隼。 這巨妖神通廣大,日行萬裡,戰力強悍,千軍萬馬難以對抗,再加上本就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妖,即使人間的帝王也不敢冒妖尊的忌諱公然屠妖。 至此蜀郡成為國中之國,王令不行,蜀郡百姓深受其害,民不聊生,逍遙王不臣之心路人皆知。 李牧江流此次錦衣夜行,就是試圖找到解決問題的突破口,熟料才踏入蜀郡,李牧的坐騎踏雪無痕突然暴走,這才有了先前江流問路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