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府如今,才算是有了王府的樣子。剛剛被戶部補發了大量銀錢,整個王府的都像是在過年,王府裡的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 年輕的裕王也難得大氣了一回,讓給自己做飯的宦官孟沖,好好的雇了幾個廚子,新組成了一個王府庖廚班子。 說起來也真是可憐,裕王之前就隻有一個會做飯的宦官來全麵照顧他個人的飲食。如今裕王總算是揚眉吐氣,讓孟沖帶著新來的廚子好好整治了一桌宴席,用來款待與他患難與共的兩位翰林師傅。 眼看著裕王興高采烈,高拱和陳以勤卻是憂心忡忡怎麼也開心不起來。隻是兩人也不想掃了裕王爺的興,畢竟這個可憐的年輕人就沒有過上幾天舒心日子。兩人默默地互相對視一眼,就開始在宴席上強顏歡笑起來。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嚴世蕃忽然派人邀請他二人前去赴宴。現在他們倆也吃不準,工於心計的嚴東樓背地裡到底在打著什麼算盤。不管怎樣與這種絕非善類的人物打交道,總不是什麼省心愉快的事情。 隻不過既然躲避不了,那就坦然麵對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生死由命吧。 裕王,一個年方弱冠的青年人,承受了太多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壓力。自從大他一歲的太子哥哥在他十三歲那年夭折時,他的命運就被徹底改變了。 隻不過目前看來,這種改變隻會帶來痛苦和覬覦,並沒有帶來什麼愉快的體驗。若是太子安好,他現在完全可以無憂無慮去做一個瀟灑王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成天擔驚受怕。 他雖說是長子,但卻有一個隻小他一個月的異母弟景王。這個弟弟隻不過在娘胎裡晚出來了一個月,就失去了名份,自然是對他恨的咬牙切齒。而且自己的母親杜康妃,在宮內的地位也遠遠不如景王的母親盧靖妃。更悲哀的是,人家母親至今依舊安好,而自己的母親卻是已在嘉靖三十三年病故了。 少年喪母就不說了,自家父皇還因為自己在母妃的喪期內生子,差點以此為由狠狠懲辦自己這個剛剛失去母親的可憐人。直到看了太祖皇帝禦製《孝慈錄》序中寬貸此舉才有所釋然,但緊接著又拒絕禮部提出的裕王長子誕生應該行告廟、頒詔、受賀的建議,就因為這是“太孫之禮”。 明明就該被冊立為太子,卻被父皇徹底忽視的他,心中有任何委屈也不敢聲張。雖說明麵上是和景王待遇完全一致,但人家有母妃的照顧,也就有了額外的收入。而自己除了常規的親王俸祿以外,連應有的賞賜戶部都敢拖欠不給。確實朝廷最近財政吃緊,拖欠的也不止他裕王一家王公。但除了他以外,誰家指著賞賜過活?哪家沒有些田莊商鋪?戶部難道連這個事實都不清楚嗎?還不是故意給他難堪! 非但如此,戶部還明目張膽的拖欠了三年裕王府的給賜,眼看著還要拖欠第四年第五年的…… 可憐的皇長子,現在府裡麵都湊不齊千兩白銀。有時候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就派王府裡的宦官去內府在京師開設的六家皇店裡麵,去求肯管理皇店的太監,拆借求取些銀兩渡過難關。 高拱眼看這樣不是辦法,也隻能出了個餿主意。他建議裕王派人去賄賂嚴世蕃,讓權勢滔天的嚴家想想辦法,把戶部拖欠的三年給賜撥付下來。 本來高拱還覺著陳以勤不會同意這種荒謬的辦法,沒想到一向古板的陳翰林竟然也點頭同意了。理由是這樣可以讓朝臣乃至皇帝多少知道些王府的窘狀,尤其是嚴嵩一旦知道了裕王府的慘狀,也就沒了裝聾作啞的借口,再繼續袖手旁觀下去性質可就變了。現在裕王最怕的就是被忽視,能借此吸引一波注意力對日後也是有益無害的。 高拱也覺得陳以勤此話有理,隻要請托到嚴世蕃身上去,雖然裕王會有些丟人。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隻要這麼乾了,這個消息或多或少會傳播出去,說不定就能借此勾起皇帝的同情心來。 於是為了賣慘賣的像樣一點,高拱陳以勤都建議索性玩把大的,把裕王府所有的家當積蓄拿出來。湊個千把兩銀子,全都給嚴世蕃送過去。裕王也是個從善如流大氣果決的性子,知道兩位師傅不會害他,也就咬了咬牙同意了這個孤注一擲的方法。 果然嚴世蕃甫一見到裕王給他準備的“厚禮”,也不禁飄飄然起來。畢竟從古到今,也沒有幾個皇子會這樣卑躬屈膝的給宰相的公子送禮求肯。 不過既然裕王如此“上道”,嚴世蕃自然也報之以禮。很快,戶部就把連續拖欠三年的給賜連本帶息撥付了下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這一切都在高拱的意料之中,這本就是他精心設計的陽謀。裕王畢竟是皇長子,隻要顯露出自身軟弱可欺方便控製的架勢,再釋放出足夠的善意,就不怕他嚴家不上鉤。雖然嚴嵩不會觸犯今上的大忌,在兩位皇子之間選邊站隊。但隻要拿到嚴家的順水人情,對當下的裕王而言也是雪中送炭可解燃眉之急了。而且在高拱心中更重要的謀算是,隻要與嚴家交好,萬一他日裕王攤上了是非被小人中傷詆毀。嚴嵩也能不落井下石,甚至還有可能在今上麵前說幾句裕王的好話。因此趁這個機會,故意欠下嚴家一份人情,反而是恰到好處穩賺不賠的生意。 甚至嚴世蕃事後的邀請,高拱心中也早有預料。嚴世蕃挾恩圖報的性子他怎會不知?隻是這位小閣老一貫刁鉆狡詐不好對付,萬一趁此機會提出了過分的要求,那自己應該如何與之周旋應對呢? 心不在焉的吃完了這頓飯,高拱與陳以勤辭別了裕王共同走出了王府。看著正在冥思苦想的高拱,陳以勤也不好匆忙開口催問什麼。等高拱回過神來,看到陳以勤一臉探究的神色。順手就拍了拍陳以勤的肩膀,朗聲笑道:“大道至簡,逸甫兄不必多慮,愚弟已有了計較。等到了酒宴上,你我二人相互配合與之周旋就是了。該打哈哈說場麵話的地方我來,一旦需要有理有據言辭懇切的時候,就勞煩逸甫兄你多費些唇舌了。” 日常比較木訥的陳以勤,聽完這話也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高拱知道陳以勤就這麼一個性子,也不以為忤,徑直回家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