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高拱與嚴世蕃(1 / 1)

過了兩天就有嚴世蕃如期派來的馬車專程來接高拱他倆赴宴,這嚴世蕃做事倒也算是頗得章法。若是在嚴府裡麵接待,顯得有私結裕邸講官的嫌疑。故而嚴世蕃將宴請場所定在了知名酒樓集賢樓。為了避免喧鬧惹人耳目,嚴世蕃早已提前包場。整個酒樓今天就伺候這一桌客人,以此彰顯嚴家對於高拱陳以勤二人的重視抬愛。   馬車緩緩駛入酒樓院內方才停下,高拱率先走下馬車,看到這副鄭重其事的架勢不禁滿意地點了點頭。等到被酒樓掌櫃迎了上去坐定以後,才被告知嚴侍郎還有公務纏身,需要遲到片刻。高拱知道這是嚴世蕃故意在擺架子,這也是早有預計的情況,畢竟嚴公子有時候可是連徐階等重臣前來拜訪,都敢蓄意拖延不見,所以也隻是淡淡地頷了頷首就開始等候起來。   苦等了半個多時辰,嚴世蕃這才姍姍來遲。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口中告罪連連。   高拱趕忙起身迎了幾步,臉上瞬間展露出了熱絡的笑容,一邊行禮一邊說:“東樓兄這麼說,可就讓拱不好做人了。慚愧的很,東樓兄仗義解難,本該是我等代表殿下專程前來致謝。沒想到竟還讓東樓兄撥冗破費,惠賜珍饈,實在是令我等銘感五內啊!”   嚴世蕃見高拱這般知情識趣,也笑著擺了擺手表示彼此之間不用這麼客氣。隨即也朗聲笑道:“來遲了總歸是罪過,且容兄弟我聊表心意。這有一壇二十年陳釀的大內禦酒滿殿香,這滿殿香號稱大內第一瓊漿。此等極品兄弟我平日裡也舍不得飲用,今日且盡好爵,與君靡之!”   說罷嚴世蕃就把這剛拿上桌的一小壇酒開了封,一時之間果然酒香四溢,撲鼻而來的芬鬱清香,令高拱贊不絕口。   好酒已備,佳饌自然也就隨之而來。食材中若是沒有從南方專程運過來的活魚,遼東的熊掌雲南的乾菇,又怎能顯出他嚴世蕃的豪闊?酒過三巡以後,氣氛逐漸熱絡起來,嚴世蕃借著酒勁突然發問道:“近日以來,有不少來路不明,蓄意中傷的流言蜚語在編排誹謗朝廷重臣。也不知會不會傳到貴人耳中,給裕王殿下心中造成疑慮?二位仁兄常在王府之中走動,敢問是否聽到過些殿下提及家大人時的評價議論呢?”   高拱和陳以勤聽到這話都愣了一愣神,他們都沒有想到嚴世蕃試探的會如此直接簡單,一上來就開始單刀直入。高拱率先回過神來,就開始嘻嘻哈哈的說些什麼謠言止於智者這類不著邊際,不做正麵回答的虛浮辭令。   陳以勤看到這個情況,就知道自己不應該繼續保持沉默,而是輪到自己開腔說話了。於是接過話茬,用帶著些巴蜀口音的官話正色說道:“恕下官直言,國本默定久矣。殿下生來的名諱,從後從土,首出九域,此乃是天子聖意也。同時按照舊例,諸王的講官由翰林檢討擔任。而今裕王殿下這邊卻兼用翰林編修,規格獨獨高出一等,這是宰輔的深意。殿下偶然間隻要提及嚴閣老,都會稱贊首輔乃社稷肱股之臣,老成謀國無過於此。先聖雲,道聽途說德之棄也。部堂大人從何疑慮殿下會有背聖教聽信市井流言,覺得殿下會對嚴閣老有所成見?   聽著陳以勤如此認真嚴肅一板一眼的回答,嚴世蕃一時也有些反應不過來。此時嚴世蕃心中難免腹誹,這陳以勤別看表麵上嚴肅古板,其實也是一個睜眼說瞎話的高手。雖然今上平日裡熱衷謎語拆字。但也不能說就因為裕王叫個朱載垕,就是默認的太子了?莊敬太子十四歲才夭折,在此之前朱載垕這個名字就已經確定了。難道說嘉靖皇帝先前還打算廢長立幼不成,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   不過陳以勤後麵的話倒還有幾分可信,他潛在的意思是,裕王對嚴嵩默許翰林院編修破格出任裕邸講官這件事情,還是非常領情的。同時也很感謝嚴世蕃最近的幫助,裕王很想和嚴家結下善緣,所以不必擔心裕王對嚴家有什麼不好的看法。   嚴世蕃此前試探的關鍵點在於,他在問裕王是如何評價議論自家老父親的。作為一個有誌於登上帝位的皇長子,裕王不可能對於朝局一點看法都沒有。如果高拱和陳以勤一直拖延閃避不就這個問題做出正麵回答,那麼就證明他們心中有鬼抑或是壓根兒沒有誠意。   但現在陳以勤非常坦然的說出了裕王肯定贊揚嚴嵩的態度,那麼最起碼證明裕王有求於嚴家,也確實打算和嚴家結交。如此一來嚴世蕃也覺得這是一筆奇貨可居的好買賣,自然也就不會白白錯失良機。   既然得到了比較滿意的答復,嚴世蕃的笑容當然更加真切了起來。於是又立即端起酒杯,在不經意間悄悄轉移了話題。大明官員間的談話總是喜歡點到為止,其中奧義不是多年言傳身教,外行人很難得窺門徑。   等到氣氛重新轉暖以後,嚴世蕃這才悠然開口說道:“當下風氣不正,有不少妄人將忠君效死,勤於王事蓄意混淆做了逢君之惡一意媚上。似乎不把君父汙蔑的昏庸一點,把聖命一概當作亂命頂撞忤逆一番,就做不得人臣孝子了。他們自詡清高成了比乾龍逢,卻把聖天子比作了桀紂。汙上沽名,卻自命諍臣直人,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家大人一向謙謹,不過是忠勤了些。就被譏嘲為國蠹奸佞,狂逆之徒充斥朝野,顛倒黑白混淆視聽,徒呼奈何啊。”   高拱知道這是嚴世蕃的攻心之計,最起碼要在裕王和裕王最親近的臣子跟前,留下一個嚴家勤於王事的好印象。或許他也跟景王那邊的人,說過大體一致的話。   不過逢場作戲本就是朝堂之上的慣例,隻要能互惠互利,這些細枝末節都沒有必要深究。高拱也隻是順口安慰道:“東樓兄何苦為這些刁頑之徒傷神,要知道古來聖賢皆寂寞,一切自有聖心獨斷。咱們飲者需盡歡就好了,天心至公,必不會虧待了忠臣。”   嚴世蕃見狀也隻是展顏一笑,因為他知道,該說的都已經說到了,再絮叨下去就是畫蛇添足了。於是也不多廢話,拍了拍手就讓早已等候多時的嚴府下人呈上來了不少珍玩,又柔聲說道:“裕王殿下有賜,世蕃不敢辭。隻是禮尚往來,殿下慷慨好施,府中難免缺了些點綴。這些小物件雖說不堪入眼,但總歸是家大人和小子的一番心意。”   高拱陳以勤定睛一瞧,心中不由感嘆嚴世蕃的大氣。確如嚴世蕃所說都是些小物件,但不是沉香象牙的材質,就是巧奪天工的金玉之器,最次也是前宋的文玩瓷器。翡翠綠,珠玉白,古瓷青,珊瑚紅。五顏六色交相奪目,隨便一件東西拿出來都是作價百金不止,粗算一下也知道這禮單總價至少在數千金上說。比之裕王先前的千餘金賄賂,超過了數倍不止。   高拱自然知道這是嚴世蕃的表態,畢竟就算嚴世蕃膽大包天,也不敢就真的坦然收下皇長子的厚禮。他日若是裕王登基,記恨這傾家蕩產行賄之恥,那對嚴家而言才是取死之道。之前收下裕王的賄賂,一來是為了虛榮心,顯得他嚴世蕃手眼通天,二來也是留一個彼此結交的機會。如今非但把戶部拖欠給賜的事情給裕王辦了,還數倍返還裕王的賄金。這就讓裕王無可指摘的同時真正欠下一個人情,而且嚴世蕃也把這個事情定性的很清楚。裕王這不是行賄是賞賜,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嚴世蕃隻是小小的回禮準備了些文玩小擺件而已。這樣一來,大家都有了麵子裡子。也沒有犯著什麼忌諱,這小閣老做事確實很有一套辦法。   高拱也隻能在此拜謝了嚴侍郎的厚賜,嚴世蕃安排人手將禮物送上馬車,又與這二人閑談了許久,這才依依作別。臨別之際,嚴世蕃又意味深長的說道;“聖人說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徐閣老是當下的大宗伯。有些話他可以說,也方便說。但家父如今的位置,一言一行尤為需要謹慎,反而在明麵上不方便多做表態。但兄弟我可以保證,若是家父還在禮部尚書的任上,對殿下的支持隻會比徐閣老多,絕不會比徐閣老少。”   高拱知道,這是嚴世蕃在替自家父親搶功。這些年來徐階以禮部尚書的身份,以禮製為由給予了裕王很多支持和幫助。故而嚴世蕃想要就此補救嚴家在裕王心中的地位,這才有了最近一係列的動作。高拱知道,徐階和嚴嵩都不是自己能開罪得起的。所以聽完嚴世蕃的解釋以後,也隻能裝傻充愣了,隻是嘴上不停說著對嚴嵩感恩戴德的場麵話。嚴世蕃對此也是頗感無奈,看著高拱從頭到尾嘻嘻哈哈,一副斯文敗類的嘴臉。而陳以勤看似木訥,言行舉止上充滿了冬烘先生的做派,實則一板一眼水潑不進。兩人一陰一陽配合無間,連消帶打經常整得嚴世蕃都無從下口。看著這讓自己都頗感棘手的二人組合,嚴世蕃難免心中腹誹。孫承恩這老匹夫是怎麼選的講官,竟然給裕王安排上了這麼一對活寶。反觀景王那邊,高下立判,這也讓嚴世蕃更加重視起了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