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化解尷尬的氣氛,何心隱也是見獵心喜。就提議在這校場上與戚繼光切磋一下劍術。戚繼光自然爽快答應,為了開始比試後不要畏手畏腳,兩人就穿戴起了護具。從這裡就可以看出戚繼光做事謹慎,家中並沒有私藏甲胄,哪怕這種禁令對於不少將門世家而言早已形同虛設。但戚家隻有幾套近似於鎧甲,但做工簡陋粗糙許多的護具,以做日常比武練習之用。 兩人的劍術都還算精湛,尤其是為了讓旁人看的高興。更是用“演”法在打,武術有演練打之分。打法往往就是生死相搏,什麼陰狠手段都會用上,幾招之內就會立見分曉。而演法則常常不攻擊要害,隻是互相盯著對方的兵器或者拳腳來回碰撞。故而往往能打的有來有往,也更加具有觀賞的價值。 張居正看的目眩神迷,不由鼓掌喝彩。緊接著戚夫人也跟著開始鼓掌喝彩,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充分體現出了她是在強行憋笑,不加克製就會大笑出聲,這樣就維持不了自己笑不露齒的淑女形象了。 張居正麵帶不悅的瞥了一眼戚夫人,覺得她太過張揚且不知收斂。然而這女子竟也毫無所覺,依舊緊盯著比武場上的兩人,生怕看漏了什麼招式一般。更是下意識掐了一把胳膊來警醒自己一定要控製儀態,把張居正不怒自威的眼光給徹底忽略掉了。 等到兩人體力耗盡,就互相承認算是打了個平局。脫下護具之後,戚夫人更是貼心的送上了汗巾,又拿著手帕給戚繼光仔細擦去額上的汗水,搞的戚繼光在眾人麵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此時,已是華燈初上的夜晚時節了。眾人也就去了正堂赴宴,戚繼光為了準備這桌菜品可謂是大費苦心。既有果盤蜜棗糕點等冷碟,後麵又有傳統席麵上的大菜,其間更是夾雜了登州特有的海味。比如新鮮的海魚和各種貝類,更是有紫菜海帶等特色菜品。張居正等人吃的頗感新奇,仔細一嘗津津有味。同時戚繼光更是擔心這兩位老爺不好飲酒,於是一開始就上了烈度不高口味清淡的米酒,真要是這兩位覺得清淡了那麼撤下再換就是。張居正不怎麼好酒也就沒要求更換,但是何心隱久處江湖,自然覺得不夠過癮,於是就讓換了烈酒。戚繼光終歸是武夫,當然也更加傾向於烈酒,聞言之後就給自家也欣然換了酒,說是要陪何先生開懷暢飲。 酒足飯飽之後,戚家僅有的幾個傭人就撤下了殘羹剩饌。戚繼光攆走了喜歡口無遮攔的弟弟,又繼續與兩位貴客交談了起來。隻是戚繼光的夫人雖然沒有在坐參與談話,但依舊借著溫酒端茶的理由,來回在附近走動,就是賴在這邊不走。時不時還與張大小姐互動一番,其隱隱豎起的耳朵表明,她顯然是打算列席旁聽長長見識了。 戚繼光又聊了些天南海北的閑話,這才巧妙的轉移話題,感慨著說起了自家夫人的功績,更是隱隱為自己辯白,自己這不是懼內,是重情重義! 王夫人的父親也是世襲的正四品明威將軍指揮僉事,與戚繼光家完全門當戶對。戚繼光十三歲與之定親,到了十八歲迎娶王氏過門。因為戚繼光的父親喜歡賭博且揮霍無度,非但沒有給戚繼光留下什麼財產,反而因為戚繼光的婚事和自己的喪事,留下了一屁股的爛債。 故而成婚以後,過的日子極為清苦,上得照顧戚繼光年邁的嫡母,下得管束年僅十二的戚繼美。 有時候扣除了這一老一小不能虧欠的用度,到了小兩口這裡就所剩無幾了。 曾經甚至窮到吃不起肉,買了一條魚,早上吃魚頭,中午吃魚尾,戚繼光敢怒不敢言,以為魚身是被老婆自行吃掉了。結果晚餐夫人端上了魚身,這讓戚繼光又慚愧又感動,不由問道:夫人成天操勞,怎麼能不吃一口肉呢?”王氏卻灑脫一笑說:“你成天在外邊忙碌,吃好一點也是應該的,我在家裡麵尚不算累,沒必要吃肉。” 更有一次,上官和同僚來到家中做客。戚繼光知道自家的窘境,心下已然做好待客不周進而丟人現眼的準備。沒想到那一次王氏準備的有酒有肉,尚算豐盛,讓戚繼光覺得倍有麵子。隻是後來才知道,王氏為了準備這一桌宴席,偷偷賣掉了自己身上的簪子。而之前帶過來的陪嫁,為了給戚繼光家還債,已經花費的所剩無幾了…… 回憶到這裡,戚繼光不由紅著眼眶說: “小弟我後來到了邊塞值守,人家都說我悍不畏死,但誰又能真的不怕死呢?隻是看見了蒙古韃子的腦袋,就覺得這是白花花的銀子。是舍弟的束脩聘禮,更是拙荊的脂粉簪子,自然也就心無雜念,一心殺敵了。久而久之,也算是在軍中闖出了些名號。不過追根溯源,還是窮病犯了而已。” 張居正聽了不由唏噓感慨,然而何心隱心裡麵想的卻是,總歸是天生的正四品,比一般悍卒還是要強的太多。斬獲了首級直接不多糾結拿來換成錢就行了,不像普通人還得拿人頭來換官階。 話題就此一轉,從戚繼光的回顧唏噓轉到了邊事軍備上。這個時候王夫人顯然聽的更加起勁了,抹了抹之前被戚繼光真情流露感動到哭的眼角,下意識湊近過來,想要參與有關兵事的討論,但又礙於身份欲言又止。 隻是幾個大老爺們已經聊的忘乎所以,尤其是張居正更是由衷欣賞戚繼光,便提議他把自己的心得整理出來,集結成奏疏直達兵部乃至通政司。 戚繼光知道這是張居正決心要提攜他了,不由暗暗歡欣雀躍。但又虛心向張居正求教,希望他能用多年潛心奏疏的造詣,來潤色斧正他的奏稿。 張居正也不推辭,讓戚繼光寫了個大概,就運筆如飛開始潤色修改起來。同時張居正還告訴戚繼光,他與山東的巡按禦史雍焯有著一定的往來,本就是公允舉賢,自然也會說服雍禦史讓他本著自己的職責,出來名正言順的褒獎舉薦戚繼光。 張居正沒有說的是,他之所以與雍焯有舊,還是因為楊繼盛。雍禦史是狄道人,楊繼盛曾經在狄道為官,獲得了當地父老鄉親的極高評價。故而楊繼盛入獄的時候,雍焯也曾參與了營救活動,兩人就此結下了一定的交情。 本來戚繼光在奏疏裡麵還想多提些關於九邊防禦韃虜的心得意見,但被張居正悍然刪去縮減了。 張居正告誡戚繼光,一定要以備倭為重點。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張居正斷言,此後朝廷對倭寇遠比北虜更加重視。原因有二,第一是東南的稅賦過於重要,遠不是貧瘠的邊塞受到寇掠可以比擬。第二是防虜百年,北邊的防禦體係和理論經驗早已成型,朝廷對此也多有應對,他戚繼光很難再標新立異自成一家之言。而備倭目前一切草創,毫無章法,朝廷自然更為慌亂無措。而戚繼光已算是難得的戰倭老將了,一旦言之有物,更容易得到破格提拔。 但戚繼光也明說了自己的擔憂,山東的倭寇,裡麵的外夷大體上以朝鮮人甚至髨首的女真人居多。有不少喪良心的軍漢,將同樣髨首的女真人假冒倭人首級拿來討賞。倭人雖然偶爾也有,但總體上數量非常稀少。自己要是以備倭揚名,真到了江南去這套心得南橘北枳水土不服了可如何是好? 張居正對此卻表示不必杞人憂天,戚繼光這套備倭之策穩紮穩打,以防備預警為主,有效針對了倭寇的神出鬼沒采取了相應防範。故而大體上拿去應對江南的倭寇,應該也不會出什麼太大的紕漏。至於細節上的瑕疵,隻能因地製宜臨機應變了。 何心隱見狀,也出言寬慰勉勵了戚繼光,這才讓他堅定了以備倭揚名於朝廷的決心。 王夫人此時終於有了插話的機會,她深情地念出了戚繼光曾經寫出的詩,以此來鼓舞戚繼光平定海疆。 詩曰: 小築暫高枕,憂時舊有盟。呼樽來揖客,揮麈坐談兵。雲護牙簽滿,星含寶劍橫。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自今天起,大明的李牧,就此粉墨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