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位於建康城最繁華的街道,共有三層。 如果站在三樓遠遠望去,就可以看到皇城城墻,再看醉仙樓,仿佛一個“凸”字,上端就是酒樓,後麵的院子則是後廚和住房。然而在這個凸字的後麵則是一個巨大花園,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假山怪石,奇花異草,無一不極現精致巧美。 花園裡又有一個兩層小樓,分作多個小間。 是夜,那名張管家將李庚帶到後院一處小門,叩了幾聲,一名渾似鐵塔般的巨漢打開了門,見到張管家也不做聲,隻是點點頭。 張管家笑道:“此處乃王家私產,並不外放,多是相府貴客飲酒之後,在此少歇。公子請便!” 本來李庚還想叫上張默,聽聞此言,默默作罷。 老人仿佛看出了李庚心中想法,緩緩道:“至於公子好友與今日救起的那位姑娘,還有那位軍爺,老奴已經安排妥當,請公子放心。” 李庚向張管家作了一揖道:“有勞大人費心!” 張管家繼續笑道:“公子無須多禮,屋內置有銅鈴,但凡有所需求,搖鈴即可,老奴告退!” 說罷作揖道別,那大漢將門關上,後退幾步,隱匿於黑暗之中。 李庚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走神,各種念想紛遝而至,一時間卻沒了頭緒,無奈隻能苦笑一聲,搖搖頭朝那小樓走去。 繞了些許亭臺樓閣,小橋曲徑,李庚走到小樓前,隨手推開一個房間,屋內已經燃燈,四下觀望,屋內空間雖然不大,但見墻上掛有古字古畫,名木家具,一切布置簡潔大方又透露出精巧奢華,經用之物皆一塵不染,床頭小桌擺放著一個帶柄銅鈴,還擺放著新鮮果饈。 李庚走到床前,摸了摸那些錦緞被褥,不由暗笑道,原來有錢是真他娘的好啊。 正在此時,李庚胸口湧出陣陣煩悶,他皺了皺眉頭,解開衣衫,盤膝坐下。 這一日發生之事,比起評書裡的那些英雄奇遇也有過之,細思之下,各種名角粉墨登場。 蘇澈,蘇建三公子,而這場兵亂正是由蘇建而起。 杜掌櫃,醉仙樓大掌櫃,笑容滿麵,心懷叵測。 王金,當今丞相王鐸侄子,這家酒樓的幕後老板。 回想當初,應該是蘇澈有意為之,將他留在這家酒樓,他的一舉一動都在蘇澈監視之下。監視他的人會是誰? 為何王家對於這一切置之不顧?如果說隻是消息不通,這簡直就是個玩笑。 蘇澈如今勢大,為何不直接來找他,而是演這一出爛戲?難道是因為想借機敲打一下王家? 他至今還記得那個兵卒老吳黯如死灰的眼神。 所有的問題都歸到一個疑問,這些高高在上的勢力都對他客客氣氣,甚至還有些拉攏,為的是什麼? 他不過隻是一介平民,武功稀爛,身無長物。 李庚不會相信這些難以想象的富貴從天而降,就讓他這個愣小子給撿到了。 如果真的有所求,那應該是... 李庚回憶起他長大的小鎮,想起自家的那個小屋,崔叔,向叔,齊先生,還有終日沉默寡言的父親,圍桌而坐,共舉酒杯... “砰砰砰...” 敲門聲將李庚思緒從回憶裡拉了出來。 李庚一愣,喊道:“哪位?” 沒有人回應,隻是還在繼續敲門。 李庚全身戒備,走到門前一把拉開了房門。 一道紅色倩影滑了進來,正好靠在李庚胸前,李庚措手不及,入眼除去飄揚的青絲,就是兩團高聳的滑膩玉團。 那紅衣女子輕推了李庚肩膀一把,這才站直身體,嬌嗔道:“怎麼半天才開門,我都準備撞門了...” 李庚上下打量不速而至的女子,一時間卻也找不出合適的形容,隻能說好看,漂亮,美麗,嫵媚,豐滿...可怕的是那名女子,渾身上下僅僅裹著紅色的輕紗,透過隱約燈光更顯出身材的曼妙。 李庚覺得鼻頭發癢,仰起頭,定定神。 一聲嬌滴滴的聲音傳來“奴家見過公子,失禮了!” 李庚點點頭,一言不發。 那女子拂了拂鬢間青絲,嬌笑道:“你怎麼不敢看我?難道是我太醜了嗎?” 李庚漲紅了臉,吞吐道:“敢問大姐找我有何貴乾?” 那女子略施粉黛,雙腮酡紅,依稀燈光下,櫻桃檀口,嗬氣如蘭,不對,還有些酒氣,但見她嬌羞道:“奴家賤名思思,煩請公子幫個小忙。” 李庚趕緊將目光遊離開去,喃喃道:“但說無妨。” 思思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站直了身體,更顯得胸前的奇偉雄渾,同時也變了腔調道:“狗娘養的,這是人住的地方嗎?老娘喝了那麼多酒,將屋裡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馬桶,這讓老娘如何是好?” 李庚吃了一驚,隨即笑道:“大姐,你應該比我年齡還大,出恭這種事情不用我來教吧?” 思思略一驚詫,嬌笑兩聲道:“我還當你是個正人君子,原來也是個油嘴滑舌的小混蛋。就你,小混蛋,陪我到那邊林子茅廁一趟!” “大姐既然認得路,又叫我乾嗎?” 思思一跺腳,嬌嗔道:“你不知道,這個地方不乾凈。我聽一個姐妹說,原來有個丫頭就在前麵的亭子裡吊死了,後來這個亭子裡經常聽到有女子在抽泣。” “我剛才才從那邊過來,怎麼什麼都沒聽見?” 思思突然花容失色,表情驚恐萬分,手指著李庚後麵,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李庚詫異,忍不住回頭一看,立刻覺得不妥,原來思思已經伸手揪住了她的耳朵,同時笑罵道:“小混蛋,你哪裡來的那麼多廢話,趕緊的,老娘都快憋不住了。快去拿著燈。” 李庚連忙求饒,思思這才鬆開手,轉身朝門口走去,李庚捧著燈跟在後麵,突然思思雙手將腰間絲衣一下勒緊,回眸嬌笑著問道:“姐的腚大不大?” 李庚一個沒忍住,疾吐出一口氣,就覺得嘴唇上濕漉漉的,這下是真流鼻血了。 思思扭頭指著李庚大笑道:“你這個生瓜蛋子,真的噴鼻血了?”但隨即又像覺察了什麼似的,夾緊了雙腿,小步快速向前挪動。 李庚擦去鼻血,眼觀鼻,鼻觀心,一心盯著腳下的路,開始數腳步。 “小混蛋,你叫什麼名字?” 李庚就當沒有聽見。 “喂喂喂,你沒聽到啊?哎吆,是不是嫌老娘說話粗魯,那奴家換個說法。” 說換就換,思思嬌滴滴地喊道:“奴家失禮,敢問公子名諱?” 這一聲絲絲入媚,聽得李庚後背上都開始發麻了,當下更不敢答話,徑直前行,突然又撞上一團滑膩嬌軀,胸口碰到胸口,李庚的鼻血當下又噴了出來。 “小混蛋,你走路都不看路的嗎?” “你越是不理我,我就越是喜歡逗你,看你能忍到幾時。誰讓你一見麵就叫我大姐,我有那麼老嗎?” 李庚反正是下定了決心,無論發生什麼,堅決不答話,在思思的嬉笑中好不容易到了茅房,李庚交出了燈,像個石像站在原地,聽到茅廁內嘩啦啦的水聲,隻好又捏著鼻子,仰起臉。 等到思思出來,李庚接過燈,小心地跟在身後,誰知道思思徑直進了李庚的房間,隨意在床邊坐下,燈光下顯得更加魅惑,隻見楊柳細腰,盈盈一握,修長玉腿,優美渾圓,配上嬌嫩玉潤的冰肌玉骨,當真使人心旌神蕩。 “怎麼?就打算這樣一直憋下去?”思思嬌笑道:“難道姐姐長的不美嗎?”說罷翹了個二郎腿,紅紗墜落。 李庚垂首問道:“難道姐姐是那碧月樓的頭魁?” “切,老娘要是到了碧月樓,他們那裡的什麼頭牌都得關門滾蛋了。” 李庚抬起頭,又用袖子擦了擦唇上血跡,灑然笑道:“是杜掌櫃的安排?” 思思嗬嗬一笑道:“那個杜胖子還沒本事安排老娘我。” 李庚一愣,苦笑道:“那為何杜胖子在我酒中下藥?” 思思也是一愣,驚詫地問道:“什麼藥?” 李庚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苦笑道:“就算是我沒見過什麼世麵,倒也不至於像個急色鬼。” 思思掩口嬌笑道:“剛才我見你鼻血噴湧,料定回到屋裡來,你肯定就會將我撲倒,行那不可言語之事,沒想到你還真忍得住...” 李庚苦笑道:“相對於姐姐的貌若天仙,我這條小命還是重要一點。客套話你我已經說了不少了,不如直言來意如何?” “小混蛋,你這麼說可沒有意思了,話說回來,你確定有人給你下了藥?” 李庚點點頭:“若如他所料,這會兒我應該失去了理智。” 思思若有所思道:“姓王的那個酒鬼,居然算計到老娘身上了?”說罷突然目光一寒,雙手一揚,李庚看到自己肩膀兩側各插了一根銀針。 “別怕,替你壓製一下藥力而已。”思思站了起來,麵容清冷,雙目如星,哪裡還像剛才那個醉酒女子。 “李庚,你來京城究竟所為何事?” 李庚苦笑道:“為什麼我說實話的時候,總是沒有人相信呢?我從家中偷跑出來,不過就是想闖闖江湖,看能不能拜個師傅,學些武藝,沒想到剛出門就上當受騙,當上了酒樓後廚的雜役。” “你說你不會武藝?傳說今天可是你追著十幾個訓練有素的士卒砍殺的。” “那不過是某位世子殿下找人演的一出雜戲罷了,如果當時士卒結陣,我根本沒有機會砍殺,再如果有弓卒槍兵在場,我死的更快。” 思思在房間裡往來踱步,若有所思。 李庚將臉轉向一側道:“敢問姐姐今夜這一幕戲又是所為何事?” 思思問道:“你知道校事府嗎?” 李庚搖搖頭。 思思正色道:“告知你也無妨,校事府是監察文武百官的的秘密機構,直接向皇上負責,演變至今,也有探查敵軍,監督江湖的職責。我乃典校之一,又名赤練。因為是女子,多出入煙花之地,誘殺目標。今日接到中書命令,說你是亂臣賊子臂膀,特命我誘殺之。臨行之際,我師父找到我說,你可能是她某位故人晚輩,讓我見機行事,如果你隻是個貪慕榮華的酒色之徒,殺便殺了,如果不是,留你性命。” 頓了一頓,思思繼續道:“將來幾日,亂臣蘇澈肯定會來找你,讓你為他做事,你萬萬不可答應,否則就是我師父出麵維護,也難保你周全。另外千萬提防王家,王金倒也罷了,隻是那個王術,手眼通天,不可不防。” 李庚突然笑了,笑得像是吞了兩斤黃連一般,他緩緩拔下身上的銀針,並列放在桌上,突然單膝下跪,抱拳懇請道:“思思姐,求你一件事兒,你說你師父認識我的一個長輩,看他能不能幫幫忙,把我從這建康城扔出去得了,我在這兒就像個乳臭未乾的小老鼠一樣,被幾隻大貓用爪子撥來撥去,一口吃掉倒也罷了,關鍵是我還什麼都不知道,求你們饒了我得了...” 思思先是吃了一驚,聽完這番話,卻也隻是搖搖頭。 “再說了思思姐,誘殺就誘殺吧,見麵給我一刀便是,難道你房間真的沒有馬桶嗎?如此三番兩次戲弄與我,真的好玩兒嗎?” 思思聽了這番話,不由掩嘴笑道:“你呀,行走江湖的時間還是太短了,有許許多多正人君子,表麵看起來是儀表堂堂,正氣凜然,目不斜視,坐懷不亂,一旦到了四下無人,色令智昏的時候,簡直連禽獸都不如。” 李庚搖頭無語。 思思這時轉身朝著窗外嬌笑道:“這都看了半天了,不進來一起聊兩句?” 門外傳來一聲大笑道:“本來想來看一幕春宮戲,哪料竟如此無趣!” 思思媚笑道:“奈何啊,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位小兄弟想必是嫌棄我不是二八芳華...”正說話間,雙手急彈而出,兩蓬炫目的銀色光影射窗而出。 窗外那個聲音又緩緩傳來:“多虧了你師父,要不你已是那亭中女鬼了。” 思思臉色大變,躍身推窗而出,卻已不見人影,她略一思忖,擰身朝園北縱身而去.... 李庚起身關了窗子,吹熄燈火,臥倒在床,良久未眠。 建康城中,某處將府。 大堂之中,燈火明亮,一名五十有餘的清瘦老者正在伏案看著手中卷宗,一側大衣架上掛著明晃晃的戰甲,另一側兵器架上豎著一根銀光閃閃的長矛。 一名普通士卒走進大堂,雙手抱拳。 老者抬起頭,緩緩道:“都退下吧!” 堂中侍者退下,堂後黑影閃動,頃刻而止。 老者站起身來,麵帶喜色,朗聲道:“許兄弟,你這是去了哪裡?讓老夫好一番心神不寧。” 那名士卒回道:“沒來得及通知大將軍一聲,這城裡有個故人,我去找他敘了個舊,又喝了一頓酒,這才回來。” 老者笑道:“無妨無妨,老夫舉兵也好幾個月了,每日都覺事物繁重,力不從心哪,想必是怠慢了許兄弟自己還不知道,你我明人快語,有什麼不妥之處,許兄弟盡管說。” 那名士卒又抱了抱拳道:“大將軍太客氣了,我許新就是一介武夫,啥也不懂,不過還真有點事情得提前告知將軍。” 老者伸手道:“但說無妨!” 許新道:“眼看此間大局已定,我想向將軍告個假,去趟江陵。” 老者臉色大變,慌忙走近道:“許兄弟,放在往日,我肯定不加約束,但是這才剛剛入城,各方麵都沒有穩定下來,各方勢力都在蠢蠢欲動,你要是走了我這...” 許新摘下頭盔,撓撓頭道:“倒也並非重要的事情,過些時日再去也行。” 老者走過來拉著許新手臂坐下,問道:“敢問許兄弟,到底是什麼事?你與大哥說說。” 許新又撓撓頭道:“我今日去拜訪了那位故人,得知一個消息,左棠可能就在江陵。” “左棠是?” 許新並未回答,撓撓頭,想了片刻道:“你知道前日我為何不讓你上那大殿?” 老者沉吟片刻,問道:“難道殿內有你也打不贏的高手?” 許新笑道:“不是打不過,而是根本不必打。那時候那個人用內力傳音給我,說入殿一步,皆死。” 說罷揉揉臉又道:“我少年時就以武學馳名天下,後來被一個人一招打敗,差點就心神崩潰了,後來我入深山苦修十餘年,自以為不算獨步天下,至少能與那個人抗衡一番了,哪知道前日遇見那名高手,才知道我還是小看了天下英雄。” 老者問道:“一招之敵?莫非那人就是傳說中的豐堯?” 許新搖搖頭,緩緩道:“那個人就是左棠。” “那你這次去找他乾什麼呢?” “按照豐堯的說法,我這身武藝能算的上二品吧,距離一品高手隻有一線之遙,但是我摸到了門檻,始終卻是跨不過去,我想了許久,可能與我心結有關,我想找到了左棠,可能還有機會,否則這一輩子就別想了。” “如果你走了,那位宮內的高手出來襲殺又該當如何?” 許新搓搓手笑道:“如果他能出手,咱倆還能在這兒閑嘮嗎?我覺得那宮內的高手已經不是一品,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而是像豐堯那樣,是超品高手了。原來有個說法,武功到了一個程度,就需要借用天地之間的武運了,武功越高,需要遵循的章法就越多,比如不能參與朝堂政治,不能行軍打仗,還有許許多多說法,隻是我覺得有些虛無縹緲,沒有當一回事。” 那老者麵容陰晴不定,久久未言。 許新恍然不覺,繼續說道:“大將軍不拿我當外人,我心裡有話也對將軍直說了。今天在城裡走了走,你底下的那些士兵,殺人的,放火的多了去了,還有私下裡自相殘殺的,我看不順眼,就把那些覺的罪大惡極的全都隨手劈了。我知道當初攻城的時候下的那道將令,也知道軍令難改,但是搶些錢財也就罷了,不至於讓尋常百姓沒了活路。” 老者連忙起身正色道:“我明日便下令約束部署,許兄弟,不可因為此事,讓你我兄弟二人心生罅隙。” 許新擺擺手道:“大將軍,我許新是個粗人,這一輩子就顧著練武了,大道理也不懂幾個,和你說這個,倒有點多管閑事了。” “哪裡哪裡,許兄弟要不稍等片刻,我讓下人去準備點酒食,咱倆趁此閑暇,再飲幾杯如何?” 許新起身道:“我今天已經喝了不少了,這就回去休息,不打擾大將軍公務了。” 兩人又互相推讓片刻,許新揮手離去。 老者回到案前,凝神沉思,忽然看到一封素白的折子,下署——蘇澈。他拿起折子仔細觀看後,持筆寫下——準,宜從速!又署名——蘇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