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梅雨時 長袖善舞為哪般(1 / 1)

異世籙 灑家郭大路 8998 字 8個月前

次日清晨,張默早早起來,去後廚尋了一碗米粥,還有兩個佐餐小菜,用托盤端著走到一處門前,輕輕叩門。   “姑娘,是我,張默!”   好半晌,門才悄悄開了一道縫。   張默進去,將飯菜放好,見那少女還是披散著頭發,目光呆滯,不由又嘆口氣,又去尋來洗漱用品,打來清水,送入屋內。   那少女蜷縮在一張椅子上,並不作聲。   “姑娘,你已經一天水米不沾了,這樣下去可不行。我也不太會說什麼安慰的話,隻是覺得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總歸到底還是要麵對的。希望姑娘你能想開一些,總歸還是要繼續生活下去的。”   說完這番話,張默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子,平常說話可不是這樣的。   那少女站了起來,撲通跪下,哭道:“謝公子救命之恩。”   張默趕緊上前,去攙扶那少女,忙道:“我可不是什麼公子,我就是這個酒樓裡跑堂的,救你的另有其人。”   誰知道那少女哭聲方起,仿佛是要將內心萬般苦楚都哭出來一般,竟是癱軟在地,張默攙扶一下並未將她扶起來,又覺得授受不親,隻得退後一步。   張默小聲道:“這樣子哭哭也好,哭完了趕緊將粥喝了吧!”   那少女臉上抹有鍋灰,被淚水沖刷出一道道泥溝,再用袖子一擦,竟是滿麵糊塗。   張默不忍再看,轉身出去,他尋思著剛才看到那少女的衣衫破了好幾處,看能不能再給她尋個衣服。   他去找到後廚女工,好一番囉嗦,最後還是買了一套乾凈舊衣。   將衣服送到房間的時候,那少女已經梳洗完畢,正在喝粥,聽到張默敲門,連忙起身打開。   直至此時,張默才看到這個少女的原本麵貌,隻見她眉眼如黛,膚色皎白,明眸皓齒,亭身玉立,饒是張默終日見多識廣,也不得不暗自感嘆一聲,此女當真是天生麗質。   少女連忙做了一揖,道:“謝張公子大恩。”   張默笑笑道:“這樣子不就好多了嗎?我看你身上衣服破了,現今外麵兵荒馬亂,也不能出去再買新衣,於是給你尋了一套舊的,倒是洗的很乾凈,姑娘莫要嫌棄。”   那少女接過衣物,微微欠身行了一福禮,眼眶卻又紅了:“公子大恩,不知何以為報?”   張默撓撓頭道:“都給你說了,不是什麼公子,就是一跑堂的小二。你這公子公子的,叫的我都臉紅了。”   少女低頭問道:“那小女該如何稱呼恩公?”   張默繼續撓頭道:“我叫張默,這家酒樓裡的人都叫我小默,你也叫我小默就行了。”   少女垂首臉紅道:“怎能如此稱呼恩公?不如今此往後,我就稱你為張大哥就成。”   張默點點頭,問道:“敢問姑娘芳名?”   少女捏著衣角道:“小女姓於名珂,乾勾於,王可珂,張大哥叫我小珂就行。”   張默也是漲紅了臉,問道:“你看粥夠不夠,不行了我再給你去熱一些?”   “足夠了,謝謝張大哥。”   張默突然覺得背後有點發涼,轉頭一看,就看到李庚鬼頭鬼腦地扒著門邊在偷看,他連忙說道:“那就不打擾你,晚些我再來收拾餐具。”   張默出了房間,掩上房門,朝著李庚撲去,李庚轉身就逃。兩人奔跑到後院無人處。李庚停了下來,學女子做了萬福,捏著嗓子喊:“謝謝張大哥!”   張默又撲過去,兩人玩鬧扭打在一處,方久停歇下來,張默看到李庚雙目通紅,還有黑眼圈,問道:“昨晚你去哪裡了,怎麼看起來像是一夜沒睡似的。”   李庚指指後麵花園道:“昨晚見到了大掌櫃的老板,非讓我去貴賓園睡覺,不去還不成,唉!”   張默偷笑道:“吆,你小子可以嘛,給我說說那貴賓園有什麼?難道真的跟他們說的,裡麵真有各處找來的頭牌服侍著?”   李庚一挺胸口,昂然道:“你看我是那樣凡桃俗李的人嗎?隻不過,昨晚見了一條蛇。”   “蛇?”張默詫異問道。   李庚鄭重地點頭,兩手作了個抱缸狀:“紅色的,又大,又粗,而且老毒了。”   正在這時,一個廚師從後廚走出來喊道:“小默,小八,你倆見劉總了嗎?”   劉總就是劉總廚,劉大勺子。   兩人齊稱沒有見到,那廚師嘮叨道:“奇了怪了,一大早起來找不到人了。”   張默問道:“是不是又被借調到哪個王府做飯去了?”   那廚師搖搖頭道:“就是借調也會知會掌櫃一聲,現在掌櫃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說罷那廚師又急匆匆地向住房走去,嘟囔道:“說不定又是和誰喝多了,睡在別處,我再找找去。”   李庚瞅了四下無人,問張默道:“老默,我看你不大對勁啊,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張默麵色一漲,作勢要打:“我覺得這個姑娘來歷有些蹊蹺,正準備好好問問呢,你這小子過來給打亂了。隻知道她叫於珂,應該是於府的人。”   李庚抖了抖眉頭,壞笑道:“張大哥,好一個假公濟私!”   “小八,你再這樣我就和你急了啊,”說罷,張默也向四周觀望了一番,低聲道:“小八,昨晚我也睡不著,我這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你父親真的是鐵匠?那你爺爺呢?會不會哪個封疆大吏?”   李庚笑道:“你要是個大官?會讓你兒子打十幾年的鐵?”   “那有什麼,如今這天下,很多名人動不動就隱居不出,非說等到時機成熟了才出來力挽狂瀾,主持大局......”   李庚打斷講話,直直盯著張默問道:“老默,我問你一件事?你聽說過軍機處和校事府嗎?”   張默略一忖度回復道:“軍機處倒是聽說過,是兵部的一個衙門,你說的校事府倒是頭一次聽說。”   李庚低頭良久,沉默不語,隨即張默一個恍神,目光變得猶疑,緩緩問道:“李庚,你不會以為我也是哪個大人物派來監看你的吧?”   李庚搖搖頭,緩緩道:“我問你這個是因為昨晚聽大老板說了軍機處,又莫名其妙見了一個校事府的人。說不定我們此時的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在眼裡。”   張默左右觀望,沉思片刻,抬頭正待說話,卻見到李庚笑容滿麵,右手使勁拍打兩下自己左胸,又圈著脖子一把將張默摟在懷裡,朗聲道:“張默,你是我的好朋友,無論如何,我都會相信你!”   張默竟似眼眶有些微紅,欲言又止,隻得伸手拍打拍打李庚後背。   梅雨季,建康城,皇宮內。   沒來由的一陣陰雨,籠罩著偌大的皇城,帶來了說不清的肅殺蕭條之意。   一輛黑色馬車緩緩而馳,趕車是個穿著步卒軍服的乾巴老頭,他瘦弱的身軀被不合身的寬大軍服整個罩住,遠遠望去,看不清麵目,入眼的卻是幾縷亮的刺眼的白發和胡須。   守城的士卒三三兩兩躲在城門下麵,噤若寒蟬,見到馬車前後的雕字,更是一言不發,象征性地行禮之後,直接放行。   馬車內有一張瘦削的臉龐,一雙冷漠而混濁的眼睛不經意向外張望著。這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他臉上的每一寸肌膚就像被雕刻過一般,莫說表情,就連眼睛也很少會眨一下。他看著外麵宮殿尚未打掃乾凈的火燒灰燼和斑駁血跡,不由想起少年時第一次進入皇宮的情景,緩緩閉眼,卻無嘆息。   及至內城,那人下了車,快步走向大殿,殿門外值守太監見到匆忙迎來,那人跟著太監行到一處偏殿內。   偏殿內下首有一老者靠在椅背上閉目假寐,聽到通稟,卻是一動未動,那中年人上前幾步,叩首道:“卑職王術,拜見丞相大人!”   那老者這才緩緩睜開眼,儀態威嚴之間突然平添幾分怒氣,喝道:“皇家逢此大難,要你們兵部這些廢物何用?”   王術還是拜服在地,一動未動。   丞相繼續嗬斥道:“汝在兵部,身居要職,軍機軍機,必將料敵於先,可曾推演過這幾日的慘事?若非一幫老臣拚死護衛朝殿,豈不落下青史千古之罵名?汝等壯年,又有何顏麵…”   丞相罵了許久,仿佛是將胸中憤懣傾瀉而出,然不多時,漸露疲態,隻得住口,揮揮袖子,殿內其餘人等紛紛退下。   “起來吧!”   王術這才起身,混濁眸子突然精光四射,掃量四周,確認無疑,上前兩步,作了一揖道:“小侄拜見叔父,此間動亂漸息,叔父還是要多多保重身體才是。”   丞相悶哼一聲,身子微微後仰,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王術束手而立,小聲道:“據報,叛臣陸永極力勸諫蘇建,要將以叔父為首的朝廷大臣盡皆誅殺,然後自立為王!蘇建不允,聲稱平生隻敬重叔父一人,說叔父之才堪比管仲樂毅,乃當今後世大臣之楷模。”   丞相微微一哼聲,嗤笑道:“蘇建區區一介草莽,還敢妄想做那董卓不成?那個陸永我也略有耳聞,當年不過是一尋常小吏,而今卻也敢行火中取栗之事了。”   王術回道:“此人心性偏激,卻也多疑。中黃門袁丹與其是同鄉好友,我已經派人跟循此事。”   丞相點點頭道:“不可操之過急,反倒打草驚蛇。”   “小侄省得,另外已經確認那名酒樓中的少年,確實出自南麵小鎮。”   丞相喔了一聲,直起身來,掙紮問道:“那少年如今多大年紀?身在何處?”   “那少年姓李名庚,約莫剛及弱冠之年,昨日一人持刀砍退亂軍十餘人,救下一名於府女子。現今在酒樓之中,小侄已經派人多加看護。”   “李庚,李庚”丞相微微抬頭,念叨了兩遍,竟似有些出神,嘆息道:“一晃眼,十幾年時光便就此流逝了,不知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再見故人一麵了...”   丞相恍過神來,抬頭問道:“那少年想必是武功奇高了?”   “回叔父,那少年除了體魄強壯,身法詭異之外,並無武功傍身。”   丞相麵露訝異之色看著王術,王術隻是點點頭,確認無疑。   “那少年又是如何來到建康的?”   “稟叔父,蘇建三子——蘇澈一直傾力於打造自己的情報機構,兩月前來到建康秘密行動,被小侄勸退,那時也正是由他將李庚滯留在醉仙樓的。哪知那少年絲毫不以為難,隻是勤勤懇懇做著酒樓雜役,直至昨日因為救人才展露頭角。”   “酒樓雜役?倒是有趣。想這些許年來,北廷匈奴尚不敢踏入那小鎮一步。蘇澈?那黃口豎子,也敢妄想著蚍蜉撼樹,撬動小鎮那幾人嗎?”   “眼前蘇家上下,離心離德,已經漸顯疲態,不得不病急投醫。”   “你要看緊一些,嚴防他們窮追猛打,傷了那名少年。校事府那邊我自會安排,值此動亂之時,放下成見,攜手同力,切不可與其內耗。”   王術點頭,沉默半晌,問道:“叔父,那小鎮幾人...”   丞相目光一凜,麵若寒霜,喝道:“莫作癡心妄想,若是亂了規矩,莫說王家,朝廷傾覆,亦有可能....”   張英急匆匆穿過酒樓後院,走到李庚近前,拱手道:“李公子,接蘇三公子令,命在下準備馬車,請李公子到府上一敘!”   李庚微微一笑,轉頭問張默道:“老默,有人請吃飯,你去不去?”   張默也是笑道:“聽這口氣,肯定是好酒好菜,不吃白不吃。”   張英麵露遲疑之色,李庚也不為意,問道:“張參軍,想必那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吧?”   張英答話:“正是!兩位公子,這邊請!”   還未走出後院,杜掌櫃就遠遠迎來,笑道:“李公子,這是要外出?”   李庚正待講話,張英已經走上前去,抱拳笑道:“蘇公子請李公子府上一敘!”   杜掌櫃還是笑嗬嗬道:“這外麵兵荒馬亂,不如我差兩個下人一同前往可好,一路也有個照應。”   李庚指了指張默道:“不敢勞煩掌櫃,張默同我一起前去即可。我本也不是什麼公子,哪裡敢有什麼作派?”   張默向前向掌櫃作了一揖道:“大掌櫃,我已經告稟過王掌櫃。”   杜掌櫃笑道:“既如此,甚好,甚好!”   李庚笑道:“既然昨日蒙王公子垂愛,這裡得勞煩杜掌櫃一件事了。”   “好說,好說!”   “昨夜飲那酒叫啥名?我從未喝過那般好喝的酒,簡直就是瓊漿玉液。有勞杜掌櫃尋來兩壇,我好帶去與我那小兄弟暢飲一番。至於價錢,有勞記在賬上,將來連同房費一同付清。”   王掌櫃麵色不改,依然笑容滿麵道:“李公子說笑了,哪有記賬一說。稍等片刻,我這就去尋那桃花春釀。”   張英見機說道:“李公子,這邊我來照應,你和張公子先上車吧,莫要誤了時辰。”   酒樓外,細雨如織,各個路口,仍有甲士在把守。   一輛兩駕馬車停在門口,李庚與張默一同上了車,坐定後張默笑道:“小八,宴無好宴啊!”   “前朝史書確有鴻門宴之說,我作那劉季,你作子房如何?”   張默笑道:“自比高皇帝,你這臉皮真有夠厚的。”   談笑間,馬車粼粼而行,一路上透過窗簾看到各家各戶,大門緊閉,不少地方還有火燒痕跡,這一場梅雨,不知洗刷了這城中多少血跡與灰燼,卻不知能否洗刷這許多劫掠罔殺之罪…   更前行,見到數名勞工以麻布蒙麵,在雨中拖著大車緩緩前行,盡管車上掩蓋有血跡斑斑的灰麻布,但仍然可見橫七豎八擺放的盡是屍首。   兩人見狀,當下沉鬱寡言。   “大軍入城之前,王公貴族,朝中官員,商賈巨富等等紛紛遣人去購置蘇字旗,或用金銀珠寶,或用不為人知的買賣勾當,總之掛了蘇字旗,可免兵卒劫掠,當下死傷的莫不都是尋常百姓而已。你我若無酒樓庇護,或者說隻是尋常小店而不是王家產業,也比那些屍首好不到哪裡去。就連那碧月樓,因為是於家產業,被付之一炬。世人皆知此番兵禍,乃是蘇家號稱清君側,誓要斬盡於家而起的…”   李庚打斷張默,正色問道:“就憑他們兩個大家族爭鬥,就要拖著這些尋常百姓入水火,下地獄,連反抗也反抗不得嗎?”   張默垂首黯然道:“盡管我書讀的不多,但也知道從古而來,便是如此,從今而往,亦是如此…”   李庚垂首黯然,沉默不言。   這世間,並非所有事皆有答案!   唯一可算告解的是,天下興亡,百姓皆苦。   不多時,馬車行至一府邸,但見此府占地極大,高墻深院,卻並無牌匾。   張英上前撐傘,並解釋道:“此間匆忙,三公子暫時停駐於此,有什麼不周之處,兩位公子多多海涵。這邊請!”   跨高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走深院,行至一處大廳。遠遠望見一白色頎長身影負手而立,正在觀看正廳墻上一處古字長幅。   李庚上前大聲招呼道:“小蘇兄弟,在那兒看啥呢?這麼入神。”   蘇澈轉身笑道:“小李兄弟來了,來來來,坐!”   李庚轉頭問張英道:“張參軍,我帶給小李兄弟的那兩壇酒拿過來吧,讓我看看他喝酒到底啥水平。”   張英得令轉身出去取酒,蘇澈嗤笑道:“等會兒你趴在地上叫大哥的時候就知道我啥水平了。”   “你她娘的就吹吧你!”   此話一出,張默不由心神大震,轉頭盯著蘇澈。   蘇澈絲毫不以為意,緩緩道:“你他娘的嘴巴還是那麼臭,不是早前都與你說好了嗎…”   “出門行路長,說話不帶娘!”   兩人異口同聲說出這句話,兩兩相顧,仰頭哈哈大笑,良久方歇。   蘇澈微微欠身問道:“這位公子是?”   李庚哈哈一笑道:“這是你張哥,張默,我在酒樓裡認識的夥計。”   張默上前作了一揖,朗聲道:“草民張默,見過蘇公子!”   蘇澈還了一揖,正待說話,李庚就叫道:“小蘇兄弟,不是我說你,還請客呢,午時都過了,你這菜呢?乾喝啊?”   蘇澈微微一笑道:“剛搬進來,啥不都得準備啊,你著急個毛,等會兒!”   說完微微一頓,笑道:“說起來這邊還得小李兄弟幫個忙!”   一言畢,倉啷一聲,蘇澈抽出配劍,寒光乍現,直指李庚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