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如青黛,更如少年眉頭一梢離愁。 雨若散珠,恰似散落珍珠滴落青石。 此番變故來的太快,張默驚愕,差點叫出聲來。 但李庚臉色一變未變,仿佛知道早有此間,笑道:“蘇老弟這是想請我吃板刀麵?拿一把破劍,乾啥呢?” 蘇澈巍然不動,凝視李庚良久,緩緩道:“此劍名曰純鈞,乃上古十大名劍之一。” 李庚伸手捏住劍身,嗤笑道:“我讀書少,你可別誆我,還十大名劍呢,來,給大哥瞅瞅。” 蘇澈微微一笑,放開寶劍,李庚隨手接過。這一幕張默看的眼睛發直。 李庚細看之下,劍身青透灌頂,微微發藍,刻有篆字,劍身花紋錯鍔,吞口古香古色,銅銹痕跡,依稀可見,伸手彈了一下劍身,長吟不止。 蘇澈緩緩道:“純鈞,又名純鉤,上古神兵,越王五劍之一,乃春秋時期鑄劍大師歐冶子所鑄,薛燭相劍,稱之謂無價之寶。” 李庚笑道:“這是那《越絕書》所載,隻是那本書,鬼神之事太多,作不得真。” 蘇澈笑道:“李兄弟的言下之意,這把純鈞也是假的了?” “我可沒說,蘇兄弟你的劍,你隨便。”說罷將純鈞劍倒遞給蘇澈。 蘇澈回手捏住劍尖,手腕重重一抖,此劍應聲而斷,隨即黯然笑道:“讓兄弟見笑了,這果然是個贗品。”說罷隨手將斷劍棄之一旁。 李庚拍腿道:“你不要也別折斷啊,掛在墻上做做裝飾也好啊。有錢人都是這麼隨心所欲的嗎?” 蘇澈微微一笑道:“上次見麵不是見李兄弟背了一把寶劍嗎?” “別介,小蘇兄弟,做人呢,還是得地道一點,上上次見麵,你點了一大堆東西,偷偷跑了,把我留在那酒樓裡麵,害的我乾了兩個月雜工,到現在賬還沒平呢,昨天一見麵,你倒好,騎著馬一槍把我給沖飛了,要不是大哥我神功護體,這會兒還在奈何橋上排隊呢。今天也是,拿把破劍,不對,是古劍,搗來搗去的,現在還有臉問我那把劍,你當我不知道你什麼心思?你就死了那條心吧,不送不換也不賣!” 聽著李庚嘮叨,蘇澈竟是嗬嗬笑了起來,良久未停。 “你別光笑啊,吃飯啊,你請我過來乾啥來了,就為了看你笑得跟娘們似的?” 蘇澈也不反駁,神神秘秘地指指頭頂:“比起吃飯,先請你看一出戲,這就開始了。” 話音未落,就聽到房頂傳來兵器碰撞的聲音還有遠近交雜的呼喝聲。 三人出門回望屋頂,隻見一名手持大刀的老者正和一名執短劍的蒙麵黑衣人纏鬥在一起。 “看來李兄弟還有小尾巴啊?” “肯定是蘇兄弟這殺孽太重,正義之士都看不下去了。” “哪有正義之士大白天穿黑袍,躲屋頂的?” 正說話間,那名大刀老者閃換身形,從詭異角度擊出一掌,黑衣人躲避不及,纏頭和蒙巾被掌風帶落,一頭青絲飄揚而起,人如斷線風箏般跌落下來,疾退數步,勉強穩住身形。 李庚一看黑衣人臉孔,驚叫道:“是你?” 此人正是昨晚百般嫵媚的思思,校事府的赤練,隻見她臉色蒼白,如臨大敵。 李庚連忙上前幾步擋在赤練身前,高聲道:“停手停手,誤會誤會,這是我家姐姐。” 蘇澈一愣,隨即笑問道:“你什麼時候多了個姐姐出來?” 李庚背對著赤練使勁眨眼,口型比出一個“碧月樓”,隨後大聲道:“都是自家人,這是我紅姐。” 蘇澈見狀大悟,點點頭,示意圍過來的眾人停手,並朝著李庚眨眨眼。 李庚轉身問道:“紅姐,你來這兒乾啥?穿這身衣服,我都差點叫你黑姐了。” 赤練喘息方定,眼珠一轉,嬌笑道:“你這死人,清早醒了一看你不知道跑哪去了,問了半天才知道你來了這裡。這將軍府可不是誰都能進來的,還好你老姐我有點輕身功夫,就過來悄悄跟著你,看你與哪個小丫頭廝混。” 李庚回頭一瞅,蘇澈悄悄在袖子下麵比了個大拇指,贊許地對他點點頭。 “你看這事情鬧騰的,你要來就來唄,這裡是我那個小蘇兄弟,你報他名就行了,還弄個白日夜行...”李庚說著說著聲音也漸漸小了下來。 蘇澈上前,抱拳道:“誤會誤會,原來是小李兄弟的...”他也突然閉口不言。 赤練臉色一紅,羞赧地上前抱住李庚手臂,李庚頓時身體僵直,動也不敢動一下。 “既然是誤會,李兄弟,飯菜都已備妥,何不這位請紅姐一同喝上幾杯?” “也好也好,”李庚轉頭悄悄問紅姐:“大姐,你裡麵穿沒穿衣服?要不要先換一下!” 赤練使勁擰了李庚胳膊一把,疼的他齜牙咧嘴,她嗬氣如蘭,捏著衣服領口,在李庚耳邊悄聲道:“要不要現在給你看看?” 李庚登時瞠目結舌,啞口無言。 蘇澈看在眼裡,微微一笑,側身道:“吩咐下去,加道參湯,給我兄弟好好補一補。” 轉身走向側廳之際,路過那持刀老者身旁,那老者微微頷首,蘇澈眼神斜視,目光一凜,竟是有說不出的許多寒意。 此時府外,小雨方歇。 一名白發老卒趕著一輛馬車,停在巷口,仰頭看看陰雲密布的天空,摘下帽子,抖落上麵的水珠,忽然又瞥到墻腳的一叢含苞欲放的紅色鳳凰花,盯了良久,忍不住輕輕嘆息一聲。 街道一端走過來一名中年兵卒,著蘇軍軍服,撐著一把老舊油傘,看麵容竟似尋常樵夫,憨厚木訥,背後腰帶插著一把斧頭,也是平常人家用來劈柴的尋常斧頭,隻是像是許久未用,銹跡斑斑。 他徑直走到白發老卒麵前,仿佛許久未見的故人般,盯著他笑道:“老王,怎麼在這兒還嘆上氣了,咋了,想老婆了?” 老王嘆口氣道:“剛開始聽說你許新在蘇建身邊,我就琢磨著,打死我也不信,現在見到人了,才發現這天下的世道變得是如此之快。” 許新笑道:“咱倆上次見麵,應該是二十年前吧?” 老王嘆道:“十八年前,黃山一別,竟是到現在了,你看起來變化不大,不像我,半隻腳都跨進墳裡去了。” 許新點點頭,正色道:“這麼大年紀了,在家帶帶孫子孫女多好,還跑來跑去地瞎折騰。” 老王白了許新一眼,緩緩道:“我重孫子都滿地跑了。唉,沒辦法,生在王家了,隻要還有一口氣,就得為家族折騰。倒是你,怎麼著?想來這邊弄個大將軍當當?” 許新憨厚一笑,苦笑道:“還個人情罷了,也還得差不多了,到時候就走了。說起這個,這個府裡你就別進去了,現在的年輕人,一個比一個鬼精,出不了事的。” 老王搖搖頭道:“別的我不管,那個姓李的年輕人今天我得帶走。” 許新笑道:“聽你這意思就是,你要進去,我來攔著,不成了咱們還能找個地兒打一架?” 老王瞪了許新一眼,沒好氣道:“十八年前打不過你,現在,打個毛!” “所以說嘛,年齡大了,就不要變成老頑固了。這樣,我陪著你,等那年輕人出來,別說你不放心,我還不放心呢。” 許新收了油紙傘,走到馬車前室右側,嘟囔道:“你往那邊挪挪,撐傘撐得累的慌。” 老王瞪了許新一眼,往一側挪了挪,許新擠著坐在馬車上,也是抬頭看看天。 “來建康城見過紫鶴那老婆娘了?” 許新笑道:“見過了,還喝了幾杯敘敘舊。不是我說你老王,你們倆鬥了這麼多年了,應該互相非常了解了,你要是再年輕個二十歲,我覺得你倆還是有些般配的。” “滾,你好歹也是個一品高手,有點高手的樣子行不行?穿成這破爛模樣不說,還學會信口雌黃,說三道四了?” “哪有一品,二品二品,本來覺得吧,自己練得差不多了,出山一看,咳,頂個屁用。” “你要是再這樣說話,我就趕你下去了。” “別別別,老王,你帶的有酒嗎?” “戒了!” “把酒戒了?那你這一天天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你要喝酒怎麼自己不帶?” “今天出門走的急,兜裡沒帶錢,先借我點?” 兩人你一句我一語就在巷口的馬車上聊了起來,像是兩個尋常老卒在嘮家常。 老王,王兵,瑯琊王氏族人,王術師父,二品武夫。 府內,偏廳,蘇李張三人分主次就坐。 蘇澈舉起酒杯,緩緩道:“今日之宴,乃是向李兄弟致歉,此前是為兄莽撞,致使兄弟遭受無妄之災,萬請原恕!” 李庚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笑道:“好說好說,你打算怎麼補償?。” 蘇澈一愣,笑道:“罷了,我沒叫上那些部屬,就是不想往這一坐,就得絞盡腦汁,說什麼勞什子官話。這麼說吧,在酒樓那一次,我是不得已被別人逼著逃走的,哪知道小兄弟你就一直留在那裡了,這...。” 正說話間,思思不知從哪裡換了一身大紅衫裙,施施然走了進來,對著蘇澈施了一萬福,頷首道:“奴家紅紅,見過公子,前番多有失禮之處,請公子見諒!” 蘇澈瞥了李庚一眼,笑道:“好說,好說,此間準備倉促,倒是讓紅紅姑娘見笑了。” 紅紅也不答話,又施了一禮,徑自走到李庚身側坐下。 李庚如臨大敵,趕緊跳起來驚呼道:“紅姐,別鬧,我兄弟都在這兒呢。” 紅紅緊盯著他,緊抿雙唇,臉色漲紅,眼中幽怨之色漸重,說不定下一秒就能大哭出聲。 李庚看著,心裡發慌,見她點頭示意,隻得又慌忙坐下。紅紅順勢拉過李庚手臂,抱在懷裡,像隻小貓一樣依偎在他身旁。 蘇澈笑道:“此刻我才算是恍然大悟,有此絕色佳人,日夜相陪,正像是那醉仙樓牌子,當真當得起醉仙二字,怪不得李老弟樂不知返。” 李機械般轉頭對張默笑道:“老默,你回去問問王掌櫃還招人不?我這小兄弟也也想當個雜役!” 張默皺眉苦笑,不敢言語。 蘇澈繼續問道:“敢問小李兄弟,接下來有何打算?” 李庚定了定神道:“如果可以,我想出城...” 突然間紅紅打斷言談,抱緊了李庚手臂,甜甜笑道:“你這是要帶我回去見你家人嗎?” 李庚的臉都擰成一團了,苦笑道:“大姐,能不能不要鬧了?這都什麼跟什麼?” “恭喜小李兄弟,覓得佳偶,良緣天成!” “蘇澈,你大爺的,莫要滿嘴胡言!” “我大爺?在這兒呢。”蘇澈立刻喊道:“劉大爺!” 隻見方才那持大刀的老者從門口轉身走進來,慢吞吞問道:“咋了?啥事兒?” 蘇澈起身,指著李庚道:“劉大爺,這小兄弟叫你,想必是想找你喝酒,這不一直在喊大爺您。” 李庚咬牙切齒,閉目長籲一口氣,復又平靜,隻得對那老者恭敬地端起酒杯。 那老者也不客氣,笑道:“咦,還有人喊俺喝酒嘞,不賴不賴。”說話間,從旁邊桌拿起一個酒杯,倒滿了酒。 李庚躬身施禮道:“小子李庚,見過蘇澈他大爺。大爺好!” 說罷仰頭一飲而盡,瞥了蘇澈一眼。 那老者也不為意,“中,這後生喝酒怪痛快,就是你這妮兒,”那老者轉頭指著紅紅道:“俺隻尋思著來個飛賊,上去拿住算了,你可握住那小刀,招招都是紮的要害啊,以後可不能下真黑的手了,曉得不?” 蘇澈這時轉身問道:“敢問姑娘師出何門?” 紅紅嫣然一笑,歉身道:“奴家本是謝家一名歌姬,昨晚謝公子召我同赴王公子酒宴,不知覺多喝了幾杯,半醒之間,已是身在王家後園,誤闖了李公子寢處,然後….” 紅紅滿臉嬌羞,以長袖遮麵,不肯再說下去。 李庚的臉瞬間又漲紅了,低頭不語。 蘇澈微微一笑,問道:“陳郡謝氏,謝二公子與我有舊,好些時日前,於停雲閣一番酒醉,觀他府上,歌舞翩翩,嘆為觀止。謝二公子稱全賴謝府歌舞教習之功,那教習名曰紫鶴,她老人家尚好?” 紅紅目光一凜,臉色微變,隨即笑道:“謝府之中,歌舞教習乃是王大娘,公子怕是記錯了!” 蘇澈以手扶額,笑道:“想是當日大醉,給記錯了。不如就趁此宴席,紅姑娘為我等跳一曲可好?” 李庚這時已經與那老者連飲三杯,聽到蘇澈如此說,連忙站起身來。 “蘇老弟,既是喝酒,怎麼這麼多囉嗦,敢不敢與我連飲三杯?” 蘇澈笑道:“三杯哪夠?不如你我暢飲九杯如何?” “九杯?你沒吹牛皮吧?你竟然說九杯?”李庚轉頭對張默道:“老默,你來監酒,我蘇老弟要與我連乾九杯,誰要是喝不完,誰就是孫子!” 張默點點頭,並不作聲。 蘇澈微微一笑,端起酒杯,大喝道:“此間樂,非此不酣!” 李庚先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馬上又倒上一杯,單手持上... 蘇澈也不示弱,一杯飲盡,再來一杯。 “小蘇兄弟,如此倒酒太麻煩,不如你我一人一壇乾了,如何?” “大哥我正有此意,來人,取酒來!” ... 不多時。 一壇飲盡,兩人酒意酣然,一人拎著一個酒壇,並肩坐在一起。 “小李兄弟,嘗兩口菜,看你臉紅的跟個猴子屁股似的。” “小蘇兄弟,你就別禿子說和尚,你看你下衫都濕了,怕不是尿褲子了吧?” “滾犢子,那是酒灑了少許。小李兄弟,商量個正事兒,你看我這麼有誠意,把那古劍都折了,大哥我真是想要一把趁手好劍,你原來不是背了一把劍嗎?叫什麼闕的,送給我唄?也不白要你的,你就說…” 李庚打斷他的話,“免談,不送不賣不換!” “大哥我也是讀過相劍的書籍的,就光說你那把劍的劍柄,確實非同凡俗。” “那是,那劍柄,乃是千年老木成精,渡劫未成,掉落凡間的。” “哎哎哎,找書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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