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庚奔跑在街道上,身後遠遠跟著張默和張英。 天氣一改昨日的陰雨,艷陽高照,曬得整座城池仿佛成了一個大蒸籠一般,裊裊升騰著水汽。 然而李庚覺得臉頰兩側,像是貼上了玄冰一樣冰冷。 三日已過,百姓仍不敢出門。 事情的原委已經逐漸清晰,劉大廚當年被迫指婚,娶了一大戶人家女子為妻,那女子是一悍婦,時常仗著自己是大族出身,對於劉大廚也是橫眉豎眼,百般折辱。劉大廚雖然是名廚,但是終究隻是一個廚子,身份低微,隻得委曲求全,忍氣吞聲。成親數載後,那女子也沒有產下一兒一女,這更使劉大廚心生憂悶,終日鬱鬱寡歡。 有日劉大廚外出看到一名北方逃難過來的女子跪在街上,賣身葬父,他心思一動,於是就取出私藏了多年的錢財,幫助女子安葬了父親,並且買了一處小院,供她安身。如此一來二往,兩人漸生情愫,就背著眾人住在了一起,一晃多年,那女子給劉大廚生下一個兒子,現已滿五歲。 劉大廚對此事非常謹慎,好在家中那悍婦年紀大了之後,更是不願多加理會他,所以一時間也太平無事。前幾日,兵災突起,劉大廚早有準備,向掌櫃多求了一麵蘇字旗,一再叮囑那女子要懸掛門口,後來不知為何,也不知是那女子忘記此事,還是另有原因,破城之日竟然沒有懸掛蘇字旗。隔了一日,亂軍沖入家中,對那女子百般淩辱,五歲小兒,護母心切,竟是趴在一亂軍腿上,緊咬著不鬆口,被一刀砍下頭顱。 隔日劉大廚在酒樓中總覺得心神不寧,於是偷偷翻墻出去,竟是見到這一幕慘狀,妻子渾身赤裸,被亂刀砍死,最為心愛的小兒子也屍首分離。劉大廚崩潰大哭後,強打精神,收斂了母子二人屍首,一時間竟是無所適從,渾渾噩噩又回了酒樓,夜中無眠,一人在後廚飲酒,後來便遇上了李庚。 隻是李庚走後,劉大廚拎了兩把菜刀藏在懷裡,又偷溜出酒樓,找到離事發之地不遠的一處軍營,用衣帶將菜刀緊縛在手上,趁拂曉時換崗鬆懈之機,潛入軍營,又趁士卒酣睡未醒之際,溜入軍帳,逢人便砍,一共砍死了六人,最終寡不敵眾,被活活砍死後,斬首示眾。 劉坤,擅闖軍營,暴起殺人,現已伏屍,梟首示眾。 李庚麵如寒霜,雙目赤紅,即將跑到西門時,早有守城士卒遠遠看到,張弓搭箭,抽出兵刃大聲呼喝道:“來的是誰?給我站住!” 李庚高舉雙手,大聲喊道:“我是你們蘇澈蘇將軍的朋友,前來與故人收屍!” 守城士卒為首的一名高喝道:“你要收哪個屍?” 李庚看到城門之上竟然掛了十幾顆人頭,遍是血汙,一時間也分不清哪個是劉師父,隻得大聲喊道:“就是今早闖軍營的那個。” 守城士卒圍頭竊竊私語一番,提著刀向李庚奔來,為首的一個獰笑道:“我們還沒去找你呢,你卻送上門來!兄弟們上,捉拿反賊!” 李庚見來者不善,連忙後退幾步大喊道:“我要見周猛,陳先兩位將軍。” 那守城士卒聽言竟是放緩了腳步,李庚正待說話,忽然聽到側麵傳來一陣隆隆的馬蹄聲響,約有三百騎兵,眾人皆掛重甲,背弓挎刀,轟然而至。 為首的一名戰將疾馳到李庚麵前,陰惻惻地笑道:“這天下當真是小,我正要去醉月樓捉拿暴徒同黨,沒想到你自己送上門來了。” 來將正是周猛。 李庚抱拳道:“周將軍,你我先前見過一麵,我是你們家蘇澈蘇公子的朋友,此番…” “呸,”周猛啐了一口痰,李庚閃身躲過,“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性,也配做我家公子的朋友?” 李庚沉聲道:“那日你也在場,心知肚明,為何現在翻臉不認人?” “就憑你那日傷我部下,我今天也得拿住你好好審問一番!” 李庚長籲一口氣,問道:“敢問周將軍可是義興周氏族人?” 周猛臉色一變喝道:“是又如何?你又想攀附哪門子關係?” “今日撕破臉,也是那蘇澈指使的?” “你若再敢提我家公子名字,我現在就將你立斃馬下。” 李庚冷笑道:“若是憑著你嚇唬這幾句,就讓我束手就擒,未免也太小瞧我了。聽說義興周氏也是武道之家,不如請周將軍賜教幾招如何?” 周猛大笑,繼而呼喝一聲“好!我倒要看看你這小子有什麼本事。” “周將軍你身披重甲,我不願占你便宜,不如你卸了甲之後我們再來切磋。” “死鴨子嘴硬,你還占我便宜?今天我就好好教教你,教你知道天高地厚。來人,卸甲!” 周猛翻身下馬,有兩個親隨跑上前來,為其卸甲。 李庚笑問道:“如果按照武功七品來劃分,周將軍是幾品?” 周猛悶哼一聲,並不作答。 李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周猛不由驚詫,問道:“你知道什麼了?” “看來周將軍品級並不高,所以不願意拿這件事當著眾人來說。” 周猛火冒三丈,跳腳大喝道:“老子是五品,打你這不入品的混混,簡直比打死一條狗還容易。”說罷,甩開兩側的甲胄,朝李庚走來。 “慢著!”李庚大喊。 周猛站定,哈哈一笑:“怎麼?怕了?想要求饒?” 李庚平靜地說道:“要知道我是醉月樓的人,醉月樓又是王家的,王家丞相要是知道你刻意針對與他,對付你小小的一個副將,我想辦法還是極多的。” “你說完了沒有?” “最後一句話。你過來打吧,我絕不還手。” 周猛氣的眼睛都要噴出火來了,哇呀呀怪叫一聲,朝著李庚一拳砸去,眼看就要打在胸口,周猛心思一轉,變拳為抓,抓向李庚肩頭。 剛剛要觸及到李庚肩頭衣服,李庚突然身形一轉,這一轉極快,周猛竟是抓了個空。 周猛身形一定,竟似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右手。 “我說了不還手,就是不還手,你看你還不信。”李庚閃過這一招後,早已拉開距離,玩味地笑道。 周猛站定身形,怒道:“就會躲閃是吧?我看你能躲到幾時?”言罷,強提一口氣,渾身氣勢為之一變,他拉了一個拳架,渾圓古樸,拳意滿溢。 見狀李庚麵色凝重起來,將頭上的發帶束緊,盯著周猛,。。 周猛又大喝一聲,一套長拳施展開來,隻聽到拳風陣陣,踏地之時塵土飛揚,但是李庚更像是一隻靈貓,總會在堪堪觸碰到的時候,以一種詭異的身法躲開。 三百騎兵隊後疾馳來一名將軍,正是那日的陳先,他臉色陰沉,看了片刻,便回首大喊:“起掩日陣!”隨後略一忖度,又下令道:“沒有命令,不得放箭!” 重甲騎兵訓練有素,翻身下馬,很快就圍成了一個圓形,,前首的一名甲士持刀立盾,而後一名士兵持弓弩,第三名士兵握長槍斜舉。眾人皆呼喝一致,踏地而行,步伐亦是前後一致,形成一個巨大圓形後,緩緩向場中靠攏,仿佛一隻鐵拳緩緩握緊。 李庚聽到四周起陣,已是有些亂了方寸,躲閃之間明顯遲滯許多,但還是憑借身法堪堪躲開數拳。 那周猛還是一路強攻,對於周圍的一切都視而不見,唯有出拳追逐李庚。 陳先在外圍拍馬指揮,眼看陣型已成,大聲令道:“落陣!” 持刀甲士將盾牌砸在地上,半蹲下來,弓弩手齊齊瞄準場內,李庚大驚,他一直找尋破綻,伺機沖出包圍,隻是這周猛拳勢已成,逼得他節節敗退。聽到“落陣”二字,心神大亂,被周猛一拳實實打在左肩,身形激蕩而起,在半空翻滾幾周後,重重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半刻鐘前,正在追趕李庚的張默和張英看到重甲騎兵後,就停下了腳步。 張默拉著張英藏在一處民居後,探頭向外張望。 等再看到周猛與李庚對峙,張默麵色凝重,對張英道:“恐怕此間並非偶遇,能否勞煩張參軍速速將此事匯報給蘇公子?” 張英也是一臉詫異道:“事出突然,不如我們看看再說?” 張默急道:“來不及了,你有軍職在身,到附近軍營借一匹戰馬,速速趕往蘇公子住處。” 張英沉默半晌道:“此事是李公子擅闖封禁,還揚言收屍。我就是此刻前去匯報了,恐怕蘇公子也不會立刻趕往此處,徇私處理,不如你與我同行,遊說蘇公子一番。” 張默沉聲道:“你我二人分開行動,此處離醉仙樓不遠,我回去找掌櫃,看能不能多拖延一陣。” 張英搖搖頭道:“恐怕周將軍此行,就是帶著精兵去圍困酒樓的。” 張默來不及細想,急忙道:“好,我們這就去見蘇公子!” 張英探頭看了看外麵,道:“此處離軍營不遠,你在前麵路口等我去營中借馬。” 說罷回身,料定方向,疾奔而去。 張默又探頭看了看李庚,離得太遠也聽不得李周二人在講什麼,看到周猛下馬卸甲後,隻得跺跺腳,轉身走到與張英相約的路口。 不多時,張英馳馬而至,因為張默並不會騎馬,兩人共乘一匹馬,一路上張英打馬抽鞭,風馳電摯,不多時已經到了蘇公子的府前。 兩人翻身下馬,張英微微笑道:“張公子請!” 張默心生疑慮,這個時候這個笑容與常理不符,正待細想,隻見張英出手如電,一記手刀砍在張默脖頸,張默登時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張英伸手扶住張默身軀,笑道:“這下不就省事多了!” 場中。 李庚被一拳擊飛,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周猛卻沒有乘勝追擊,而是收了拳,喘息方定,擺擺手,身後擠進來兩個親兵,上前一左一右將李庚攙扶了起來。 陳先大聲令道:“收陣!” 重甲士卒收了兵器,有序後撤,不多時,又編成了長隊。 周猛向前幾步,伸開雙手,示意親隨為其穿甲,邊穿邊大聲笑道:“陳將軍,殺雞焉用牛刀,就為這麼一個小子,你把掩日陣都擺起來了?” 陳先微微一笑道:“此間動亂不休,萬一再蹦出來一個江湖草莽,恃武亂禁,不如預先演練一番!” 周猛指了指李庚道:“這小子不知從哪學的詭異身法,滑溜的很,但是內力不足,時間一長,難免腳下浮亂,我便可一擊得之。” 陳先問道:“此子倒是有些小聰明,就是不知周將軍這傾力一擊,會不會立斃此人?” 周猛擺擺手笑道:“不礙事,我手下自有分寸,死不了的,回去我還得好好審問一番。” 陳先冷冷道:“大將軍有令,命我訓練烏甲鐵騎,時日不多,訓練未成,下次周將軍若是再執行軍務,調動鐵騎,還請與我理會一聲。” 周猛臉色一紅,湊近陳先,輕聲道“不是我不提前通知陳將軍,而是錢幕僚一再對我說,絕不可走漏風聲,所以,我就自己帶隊出來了。” 陳先冷笑道:“據我所知,那暴徒不過就是就是酒樓的一個廚子,若是有同黨,為何當時不一並拿下?” “誰說沒有?”周猛指指李庚道:“這不就是那個暴徒的同黨,要不為什麼闖到這裡?想必是給那暴徒收屍...” 話音未落,一側的李庚抬起頭,大喊道:“姓周的,我是你大爺!” 那兩位攙扶著李庚的親兵大吃一驚,放開手,對著李庚就是一番拳打腳踢,李庚也不反抗,隻是抱頭疾呼:“姓周的你這個烏龜王八蛋,裝模作樣,以多勝少,恬不知恥,生兒子沒屁眼...” 周猛大怒,正待向前,陳先一把拉住周猛道:“周將軍息怒,此番正事要緊,與此子糾纏過甚,徒惹士兵非議。” 周猛甩開陳先,向前幾步,拉開那兩個親兵,一掌朝地上蜷縮的李庚拍下。 突然間,貌似失去反抗,蜷縮成一團的李庚,像是一條受驚的大魚一樣,突然從地上躍了起來,一拳擊在周猛胸口。 周猛大吃一驚,後退兩步。 李庚站在原地,晃了晃左肩,笑道:“狗日的,來啊!” 周猛暴喝一聲,一拳打了過去,李庚竟是沒有躲閃,硬扛著一拳打了過去。 “蓬”一聲響,兩人已是互換了一拳,各自砸在胸口。周猛原地未動,李庚退了數步,勉強維持住身形。哪知他甫一站定,又沖了過來,兩人又是互換了一拳。 這下李庚被打的雙腳都離開了地麵,滑出丈餘,單膝下跪,他咬著牙又站起來,強吞了一口血,又再沖過來... 一旁的陳先表情古怪,也不知是疑惑,驚訝,或是贊許。 這一拳周猛沒有互換,而是側身抓住李庚的手臂,將他高高揚起,重重摔在地上。 這一下氣力極大,地麵都陷進去少許,李庚像隻蝦一樣身體折疊,一道血箭從口中激射而出... 李庚吐完血後,躺在大口喘氣,念叨著:“周猛,我日你先人個板板...”竟是掙紮著又想起身。 這時陳先下令道:“來人,將他綁了,堵住口!”轉頭又對周猛道:“周將軍,這裡已經耽擱了很長時間了,請立刻動身吧!” 碧月樓門內。 王金披頭散發,身穿著一件巨大的長衫,坦胸露腹,隻是神情已經沒有往日的神神在在,麵帶憂色,不時張望。 這時有個書童打扮的少年快步跑到王金麵前,耳語一番。 王金聽完,閉目沉默不語,最終還是嘆了一口氣,正待轉身,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道:“前方可是王公子?” 王金回頭一看,來者是一白衣少年,豐神俊朗,風流倜儻,正是蘇澈。 王金微微一笑,拱手道:“蘇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酒樓可在營業?” “京城戒嚴,酒樓並未營業。” “唉,想我上次來到貴樓,點了一份遠近馳名的紅燒鱖魚,哪想到還沒吃到嘴裡,就落荒而逃了...” “還有此事?如今這天底下,又有誰能讓蘇公子落荒而逃?” 蘇澈微微一笑道:“閑言少敘,今日前來貴地,就是想嘗嘗那道紅燒鱖魚的,其次,有請王術王大人前來酒樓一敘!” 王金微微一笑道:“王術王大人在朝廷供職,蘇公子若要尋他,盡可以去朝廷找,來我這酒樓找,怕是不大合適吧?另外,今日酒樓大廚休息,想要吃魚,不如另選他日,我請客!” 蘇澈麵帶慍色,沉默不語。 王金繼續正色道:“蘇公子,我雖然是王家的人,不過也就隻是個買進賣出的商家,終日做些擦邊擦角的活計。傳聞周將軍已經提了重兵,前來圍剿我這酒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蘇公子您家大勢大,若是定要相強於我,那我也無計可施,這酒樓上下盡可交予公子之手,隻是求公子莫要傷及無辜。” 蘇澈冷冷道:“想不到王老板竟是如此硬氣!” “非也非也,想我王家綿延數代,天下聞名,出將入相,累世王侯。吾雖不才,胸無大誌,下末逐流,滿身銅臭,卻也不敢墮了祖宗的威名!便是你父親蘇大將軍,見到我的叔父也是以禮相執,你又何必苦苦糾纏,定要做個兩敗俱傷之局?” “兩敗俱傷?”蘇澈嗬嗬一聲冷笑。“我就見不得你們世家子弟,一開口就要擺出祖宗家譜,高高在上的模樣。” 此刻酒樓外已經傳來陣陣馬蹄聲,王金竟是一反此前憂色,麵帶微笑,巋然不動。 “既然王老板不願招待與我,那我隻能代表將軍府,來這裡辦些公事了。私藏叛黨,蓄養暴徒,王老板該當如何解釋?” 王金笑道:“你是說李庚那小子嗎?聽說還和你關係不錯,是你一早就安插進來的?” 蘇澈也笑道:“王老板還真是會揣著明白裝糊塗!這樣吧,既然來都來了,把那李庚叫出來見一麵!” 王金突然驚詫道:“那李庚不是被你們拿住了嗎?”說罷指指門外。 蘇澈大吃一驚,連忙跑出酒樓,正看到周猛戴盔披甲,勒馬站定,馬鞍上係著長繩,長繩的另一端,李庚被五花大綁,縛住兩手,臉上血跡斑斑,身上更是有大塊血汙未乾,他口中被麻布堵住,卻也隻是閉著雙目,表情莊重。 “周猛,我造你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