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近黃昏,張默出門,租賃了一輛小馬車,徑直朝南門西市而來。 下車後,張默請車夫相候,然後走進那片汙水橫流的棚戶區,走近那處畫著古怪符號的小屋,張默突然聞到一股血腥味,於是心中一急,搶著走了兩步,這一急竟是牽動胸口傷勢,一口血湧上喉嚨,張默強忍下來,作揖大聲道:“此間前輩,我是李庚的朋友,前來尋他回去!” 過了良久,屋內聲音傳出來:“進來吧!” 張默走進屋內,先是對洛心棠躬身施禮,然後看到李庚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張默不再說話,隻是肅身而立。 “是李庚安排你來接他的?” “是!” “你一點武功都不會,還受了重傷?” “是!” “那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張默指指李庚道:“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他救下的,隻要能救他,還他一命又有何妨!” “嗯,倒是有些骨氣。可惜啊,你的傷拖了太久,我也治不了了。這棵護心草已經炮製好了,對你的病有些幫助,你拿走吧!”說罷,洛心棠取出一個小藥囊,拋給張默。 張默接過藥囊,緩緩向前走了兩步,又將其放在案前,後退兩步躬身道:“晚輩隻為尋李庚而來,前輩厚贈,晚輩不敢當,即便是要,也要先問過您的侄子李庚才是。” 洛心棠本來皺起來的眉頭又舒緩下來,轉頭道:“最煩你們中原人這種婆婆媽媽,磨磨唧唧,帶他走吧!” 張默上前吃力地扶起李庚,臨出門回首道:“謝過前輩對李庚的試煉之恩,我叫張默,但有前輩驅使,莫不敢從!” 洛心棠神色黯然地擺擺手,示意他快走。 ... 李庚這一昏睡竟是昏睡了一天一夜。 醒來之後就看到了張默和於珂,他勉強一笑道:“老默,店鋪房找的怎麼樣了?” 於珂笑道:“李大哥,怕是你還沒睡醒,在說夢話吧?” 李庚笑道:“說是做夢還真有,我在夢中見到你倆成親了,哎吆,你穿了一身大紅嫁衣,別提多漂亮了,我還尋思,不對呀,這新娘子怎麼沒有頂蓋頭...” 於珂麵上飛紅,起身打斷李庚的話,跺腳道:“李大哥就知道胡說八道,取笑於我,不理你了,你剛醒,我去給你端些清水去。”說罷轉身出了門。 張默臉似乎也有些紅,道:“中間校事府的人來了一趟,見你未醒就走了,也沒有說什麼事情。另外,按照你的意思,找了幾處店鋪房,但都不是太理想,這幾天我再找找看吧。小八,我覺得你這個想法是不是有些冒失了?” 李庚沒有回答。 張默繼續道:“前番動亂,現在城裡物價飛漲,按照你的計劃實施的話,我們可就剩不下幾個錢了。而且現在坊間又傳言,好多地方都紛紛起兵要來圍困建康,過不了多久就又要打仗,如果蘇家勝了還好說,如果敗了,難免會有人把你當做蘇家同黨,到那時如何是好?” 這是剛好於珂端了碗水進來,遞給李庚,李庚一飲而盡,問於珂道:“小珂,我想開個酒肆,賣酒賣肉,你覺得如何?” 於珂認真想了想,卻又搖搖頭道:“我自小就被關在家裡,出門的次數都能數得過來,哪裡能提出意見?不過,我想李大哥的主意肯定是沒錯的,到時候我也能幫幫忙。” 李庚壞笑道:“你就算了吧,要是讓你端酒端菜,萬一店裡來幾個花花公子,地痞流氓,見你貌若天仙落凡間,老默和我一天天都不用乾別的了,隻能天天打架了!” 於珂嗔道:“李大哥,你又取笑我,我不理你了,你們自己商量吧!”說罷又走出門,回了自己房間。 李庚伸直雙臂,將頭枕在疊起來的雙手上,望著屋頂笑道:“老默,前天我差點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想想原來我們的劉總,劉大廚子,前一天晚上還在一起喝酒,喋喋不休地教我廚藝,哪知道第二天,人都沒了。我知道自己不是廚子,但是小時候,崔叔沒事了就帶我去山裡找些野雞野兔,,或者去河邊找我左叔要魚,都是烤烤吃了。有一次我倆山裡閑逛,一隻鹿不知被什麼野獸咬死了竟然沒吃,我們倆就把那鹿腿給烤了,當時是我烤的,第一支腿烤糊掉了,第二條腿就掌握了經驗,烤的滋滋冒油,那叫一個香啊,當時我崔叔還誇我,要是拿這個去賣,一定能賣不少錢。哪知道現在真的要去烤肉賣了,簡直就像做夢一般!” 張默起身,瞪著李庚道:“罷了,既然你要當廚子了,自己起來整點吃的吧!明日和我一起購置所用物資。” ... 一連幾日,李庚和張默在城中市井裡奔忙,盤下了一處小店鋪,說是小店鋪,有多小呢,除去一用廚房用物,店內勉強能擺四張桌子,每張桌子放置四張凳子。門口有棵碩大的雪鬆古樹,樹下有口古井,隻是井水幾近乾涸,附近百姓並不在此取水。 李庚購置了一個石槽,槽內放有鐵條隔離,買來羊肉和雞魚,用大竹簽穿起來,點燃木炭,將肉放置在石槽上烤炙,而後刷油,撒鹽,待肉烤熟,裝盤端了上來。 “來來來,嘗嘗我的李記秘製烤肉!”李庚滿頭大汗,將盤子端到桌上。 張默咬了一口,直接吐了,叫道:“太鹹了,你和賣鹽的有仇嗎?” 於珂咬了一口,嚼了半天,麵帶苦澀道:“李大哥,這個沒熟!” 李庚拿起肉串,一樣咬了一口,拍拍屁股,罵罵咧咧地回去自己研究去了,隻剩下張默和於珂麵麵相覷。 接下來,李庚瘋魔了一般到處找這種賣烤肉的小店,死乞白賴地恭維討教人家師傅,人家若是不教,他就在店裡買酒請師傅喝,倒是也有人見他真誠,酒醉之餘將經驗之談告知與他。回來之後就各種試驗,拉著張默試吃,以致後來張默見到李庚拿著烤肉串過來,嚇得拔腿就跑。 轉眼七日期限又到了。 李庚咬咬牙,又去買了羊肉回來燉好久,又買了些水果時蔬,裝進飯盒去找洛心棠。 一進屋,洛心棠先是掩住了口鼻,喝道:“李庚,你這是做什麼了,身上一股古怪的味道。” 李庚嗬嗬一笑道:“這都是在鉆研廚藝,給小嬸嬸做些好吃的。” 洛心棠仿佛今日心情較好,問道:“你真有這麼好?” 李庚嗬嗬一笑道:“上次的雞和魚似乎有些太膩了,這次給您做了清水蘿卜燉羊肉,羊腿肉,一點也不肥膩,另外用蘑菇炒了菜心,您嘗嘗!” 李庚遞過筷子,洛心棠一樣嘗了一口便放下筷子道:“中間我也打聽了,你上次說的並沒有騙我,確實是書信隔斷了。先不說你真心與否,我也不能...反正給你些補償吧,你上次來的那個朋友,心病不輕,這棵護心草你拿去,讓他直接吃了就行。”說罷扔過藥囊。 李庚也不客氣,往懷裡一揣,正待說話,突然眼前一黑就昏倒在地。 這一次李庚到了一處巨大宮殿之中,四周富麗堂皇,華美莊嚴,忽然李庚見到一個白衣女子手執長劍,與十數個穿著官服的衛士纏鬥在一起,那白衣女子騰轉之間,時快時慢,李庚再仔細看,竟是懷有身孕,臨近待產。他自覺不平氣起,大喝一聲住手,哪知呼喊出來,那些人竟是絲毫聞所未聞。李庚正待向前,突然大殿門口進來一人,身穿繡袍,厲喝出聲,那些衛士各自停手。白衣女子臉上一喜,竟似乎與那人相親相識,她小心戒備著後退數步,才到男人跟前,卻見那人重重拍出一掌,直拍那白衣女子後心,那女子口吐鮮血,如飛箭般潑灑而出,重重落地,而後回望一眼,眼神中盡是痛徹心扉的絕望與不解... 李庚再度醒來,猶自喘氣不止,他問洛心棠道:“小嬸嬸,我這次見的又是什麼?” 洛心棠沉默良久,幽幽道:“別說你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以為巫蠱合練,能當的上天下無敵,可是...巫蠱,巫蠱,先有巫術,再有蠱術,蠱術我已經練成了至高至強的金蠶蠱,但是至於巫術,實在太過神秘,我也曾經數次進入幻境,不得其解,隻怕我再練下去,自己的心智也會迷失其中。也許你還有機會一一證實,哪個是回憶,哪個是未來,哪個不過隻是一場夢幻...” 李庚沉默不語,似乎在竭力思索這番話。 “現在,你趕緊給我滾出去,你身上這個油煙味道,太膩人了。” “那下次我沐浴更衣再來,哎,小胖呢?” 李庚伸長的了脖子,隻見小胖在那食盒裡大吃特吃,身子有滾滾肥了好幾圈。 “小嬸嬸,你這裡日常還有什麼需要的,盡管給我說,我馬上去給您買來!” “滾!” “好嘞!” 李庚拿著一張紙,愁眉苦臉,清單上的一些東西,找了許久也買不到。 回到院子,他按照清單上將蘑菇,老母雞,香料一一投入鍋中,仔細看著火候,終於熬製成功,他拿起勺子嘗了一口,頓時連連吐口水,竟是又腥又苦。 他仔細想想,跑到張默房間,半晌後,張默才陰著臉出了門,往醉仙樓方向而去。 李庚也不閑著,他將羊肉切成小塊,投入盆中,切少許大蔥和薑絲,放進去少許鹽,再打入幾個雞蛋,小心翼翼地放了點麵粉,用手在盆裡反復攪拌,直到攪拌均勻,再看看日頭,回屋拿出那本《形意訣》,他現在已經不練那些古怪的內功了,而是直接開始練拳了,練了幾式後再連起來,居然轉換如意,虎虎生風。 天色漸晚,張默終於回來了,還拎著一個包袱,沒好氣道:“求爺爺,告奶奶,總算是把東西給你拿回來了。” 李庚問道:“見到那名雙目失明的說書先生了嗎?” 張默搖搖頭道:“聽說是已經離開了酒樓,說書這種職業,本來就是四處漂泊,居無定所。” 李庚點點頭,打開包袱,掀起白色的罐子瓶蓋,用手指沾了沾,放在口中一呡,頓時作陶醉狀,良久才緩緩道:“老默,你我能不能發財,就在此間了!” 張默不信,捏了一點聞了聞,嘗了嘗,良久才點點頭道:“不愧是劉總,京城第一名廚,果然有不傳之秘!” “傳了傳了,隻是他娘的,自己整的不成,還得折騰!” 張默這才醒悟,去看看鍋裡,回頭道:“小八,這些東西都不便宜啊,你要再這樣折騰,我們小店還沒開張就得關門了!!” “等等,我先生火,我有一種預感,明天就是我們掛牌開張的日子了。” 張默猶疑地瞪了他一眼,回自己屋裡讀書去了。 李庚先是拿竹簽穿肉,而後生火燒炭,鋪平炭火,將肉平鋪,隻烤的滋滋冒油,不時有火焰竄出,李庚早有準備,用手撈水,打滅火焰,再看羊肉由紅轉白,刷一層油,再由白轉至金黃,他先是細細灑了一層鮮粉,而後點綴了一些糖粉,頓時香味撲鼻,張默和於珂都被這味道吸引,走出屋門,贊嘆道:“這次烤的夠香的!” 裝盤之後,三人各拿一支肉串,吹涼之後,細細品味,頓時覺得肉香滿溢,鮮嫩多汁,咀嚼之餘,口齒留香。 “好吃,太好吃了,我第一次吃這樣的烤肉,李大哥,你太棒了!”於珂拿著竹簽歡呼雀躍道。 “小八,能穩定到這個水平的話,我們確實可以開張了。” 李庚一口擼完,笑道:“世間難事,唯不斷求進而已!我覺得還有些瑕疵,隻能在以後慢慢改進了。” 張默吃了一口肉道:“小八,我原來都給你說了,先搞定廚藝,再去找店鋪,你看看,又憑白浪費了這麼多錢。” “錯了,如果找不到好地方,做出來的東西再好吃也沒用,這兩個都得相輔相成,缺一不可。老默,明日你再跑一趟,把進酒的坊間搞定!” 張默點點頭。 “李大哥,你們酒肆的名字想好了沒有?” 李庚微微一笑道:“小珂,你可有什麼好的名字?說出來聽聽。” 於珂又拿起一個肉串,想了又想道:“你們兄弟倆感情這麼好,不如就叫兄弟烤肉吧!” 李庚嗯了兩聲道:“好名字,不過呢,我們還得賣酒,隻能以酒肆為名,要是說兄弟酒肆,這諧音,不好聽啊!” 張默放下竹簽對於珂笑道:“小八早都想好名字了,我還能不知道他?” 李庚微微一笑道:“太史公有雲,並一海內,天下和平,這不僅是我的希望,也是全天下人的希望,不如我們就叫和平酒肆,你倆以為如何?” 於珂拍手道:“和平和平,和和平平,和平酒肆,和平就是,李大哥,我覺得這個就可以!” 張默笑道:“易經亦有雲,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就這樣,名字還不錯!” 李庚大笑道:“那就這樣定下,和平酒肆,我明日便去做招牌!” ... 和平酒肆開張,李庚所有物資購置齊全,甚至拆掉了屋後半麵墻,以免燒炭將自己熏死其中。 第一日,李庚和張默將酒封好,用繩筐沉入古井,放置冰涼。然而並無一人光顧。 第二日,於珂在後廚幫忙,張默跑到街上四處招攬,然而除了幾名貪便宜的路人嘗了嘗之外,又是無一人光顧。 第三日,三人百無聊賴,李庚忽然道:“天氣越來越熱了,即使存在深井中,明天的肉也有異味了,不如我們去買一條狗回來?” 江陵小鎮外,渡口處。 左向正在垂桿釣魚,一旁的崔成眼巴巴盯著他,仿佛從來沒有見過這人似的。 “小崔,你不用跑車也不用蹲這兒盯著我啊?” “不是,我發現老左你這人不地道,天天和老齊一樣,念叨著順應什麼天理,寂滅自身欲望什麼的,哪兒知道二十年前你跑一趟苗疆,還欠下一筆風流債,欠下了也無所謂,狗蛋可就跟著吃苦嘍,那家夥,去一次被抬回來一次,就他那小身板,不折騰廢了,也非折騰瘋了不可。” 左向微微一笑道:“你別亂給我扣帽子,我去苗疆是打了不少架,但是每次都是和和氣氣地打完收場,並沒有留什麼仇怨,至於你說的風流債,更是扯淡,我能跟你似的,天天盯著那賣豆腐的小寡婦流口水?” “那你說說這事兒怎麼著吧?即便是我跑過去,估計也打不過那老蠱婆,那手段,據王二說,遠遠望去都有一股黑氣籠罩著,用五行八卦之術都看不清晰,邪乎的很!” “應該是巫陣,據我所知,苗疆練蠱的不少,會起巫的並不多。那時候我認識一個蠱師叫洛心海的,他的母親倒是會通靈起術,隻不過算起來年齡,多半已經不在人世了。難道是他的妹妹洛心棠?倒也對得上,女子稱巫,男子稱覡。不過我與他兄長交好,她也不至於為難狗蛋才是?” “要不怎麼說肯定是風流債,你當初怎麼著人家了,讓人家二十多年了都念念不忘?一見狗蛋就下手。” 左向收了魚竿,沉思片刻,搖搖頭道:“印象裡我和她說話並不超過十句,哪裡來的什麼恩怨。不過蠱術練得久了,心性也會變化,我見過的高明的蠱師大都心性隨變,喜怒無常,後來苗疆自己立了個規矩,練到一定境界,就得進入十二垌,一生都不得出垌,以免為害世間。按你說的,近似於超品的人物,朝廷的司天監和校事府居然都不管此事嗎?” “前幾日,校事府的一個五品諜子尾隨狗蛋剛靠近那小屋,就離奇自殺了,所以一時之間誰都不敢去碰這個硬茬子。至於你說的司天監的那群書呆子,天天在那裡修煉什麼望氣術,差點都把自家皇上給望到蘇建褲襠裡麵去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那個老太監你是知道的,一輩子就龜縮在那麼大一個地方不肯出來。” 左向點頭笑道:“你的意思是我去給大哥說一聲,去建康城走一遭?” 崔成搓搓手笑道:“和你說話就是比和老齊說話省力,去吧,左大高手,去見見那老蠱婆,解了狗蛋身上的蠱,帶他出城,這下都省心了!” 左向苦笑道:“大哥一再說了,不要插手狗蛋的事情,你偏偏不聽,王二的事情要是讓大哥知道了,免不得要訓斥你一番。你也明明知道我就是去說了也是白說,又何必一直在這耽誤我釣魚?” 崔成臉色一變,站起身來拍拍屁股道:“那隻有我去一趟了,打生打死,與爾等無關!” 左向笑道:“去之前先去向大哥討教討教陣法一事,沒了就是你進了巫陣也非吃虧不可。還有就是大哥要是讓我追著你踢你屁股的話,到時候我可不客氣。” 崔成被氣的說不出話來,指著左向使勁指了指,半天才說:“老左,你可以啊,顯著你武功比我高是吧?我呸,你怎麼半天釣不上一條魚?我呸,你的魚餌還是臭的,跟你一樣臭不可聞...” 說罷轉身就走,走了數步,自覺氣憤不過,從地上撿起一塊大石頭,扔到左向垂釣處。 大石入水,激起層層浪花,而後化作陣陣漣漪。 左向自己輕聲苦笑道:“小崔啊小崔,你這是信不過狗蛋的心性品格呢,還是信不過大哥的謀略策畫呢,唉,關心則亂啊...不過當真是那洛心棠的話,這也麻煩,隻是不知那洛心海有沒有進入十二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