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啊老師。” “早,昨天聽付源說你壞肚子了,好些了麼?” 早上在科室門口碰到了秦老師,本來還想著今天尋個時間去跟秦老師說一聲,這下倒是恰好碰上了。 “好多了,昨天……一言難盡啊。” 我跟在秦老師後麵進了科室,目測她應該在三抗體的崗,這個崗位需要早些來做質控。 “我就想著你應該不是那種脫崗的同學,平時私底下我們在一起聊天,都覺得你很優秀呢。” 秦老師在休息室裡一邊簽字一邊笑著說,倒是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嗨呀,既來之則安之,怎麼地也得學點東西嘛,不然浪費了這麼好的實習機會。” 這句話是實話,而且我也非常享受這種在實驗室裡做實驗的感覺。不僅僅是可以作為一個醫者幫助他人,而且也有一點點我自己的私心——我很喜歡一個人專心做一件事的感覺。 “我原本應該是這今休息的,那我昨天就算是休過了。” 有句話叫做“親兄弟明算賬”,這種事還是要有一些自知之明,這樣不會讓雙方都難堪。 秦老師點點頭: “行,如果其他人也能這麼想就好了。” 我整理好了物品,從背包裡拿出我的保溫杯。裡麵的咖啡還是燙的,早上出門的時候付源特意叫我腸胃剛好今天就別喝瓶裝的咖啡了,喝點熱的也算是養養胃。 “早啊,昨天怎麼搞得還壞肚子了?” 我把塑料袋裡的樣本拿出來一一放好,掃碼錄入的時候侯姐一邊戴手套一邊坐在了我旁邊的細菌接種臺前。 “別提了,付源給我下毒了。” “嗯?啥意思?” “他把一塊變質了的蛋糕放冰箱裡了,好巧不巧那塊蛋糕還叫我給吃了。然後……就這樣咯。” 侯姐愣了兩秒,然後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我說呢,昨天付源說你壞肚子了,我還以為是你著涼了。不過說真的,可樂雞翅真的好吃,深藏不露啊你。” “那是,付源他們都吃過我做的菜,我們班那個姓田的是我室友,經常跟我點菜要吃我做的肉末粉絲煲。” 這句話是認真的,這群人非常過分,從最開始的蹭吃蹭喝,到現在居然開始跟我點餐。 “會做飯的男生,少見,這以後找女朋友可容易很多。” 侯姐揶揄我,手裡的活計也沒停下來。 “我不急,碰到合適的再說吧。” “你們聊啥呢這麼開心?” 付源走了進來,看到我坐在電腦前,很自然地走到了侯姐旁邊的接種位。 “我們在聊,敬威這種居家型好男人為啥還單著。” “嗯?這你還看不出來麼?他的真愛隻有我啊。” 付源口出驚人,我有一種把手裡的標本盒塞進他嘴裡的沖動。 “哎呦喂,一大早上就嗑CP啊。” 一個臉生的女老師走到侯姐背後,把手支在她的肩膀上。侯姐抖動著肩膀,把她抖下去。 “起來,死沉的。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敬威,你昨天吃的雞翅就是這個夥計做的。敬威,這個是你時姐,昨天一盒雞翅她吃了大半盒。” “說啥呢你,還不是因為人家做得好吃。敬威你別聽你侯姐瞎說,她吃得比我多。” “沒事,付源吃得最多,昨天一鍋雞翅他一個人炫了半鍋。” 我笑著看時姐和侯姐嗆來嗆去的樣子,心裡傳來了一個聲音: “打一架,打一架。” “什麼叫我炫了半鍋?讓你吃你不吃怪我咯。” 付源抗議。 “你還好意思說?我為啥不能吃你心裡沒點AC數?你那半個蛋糕都快長成培養基了你放冰箱裡,我不報警你投毒都不錯了。” 周三的樣本不多,第一批很快就接種完了。等待下一批標本的間隙我們也沒有離開細菌室,而是坐在時姐旁邊跟她一起看鏡檢。 “咱們觀察細菌基本上用抗酸染色和革蘭染色,痰液標本的話抗酸染色用得比較多,因為可以區分分枝桿菌和其他細菌。” 時姐盯著顯微鏡,一邊看一邊講: “分枝桿菌會被染成紅色,而其他細菌是藍色。你看這個,就是很明顯的分枝桿菌。” 時姐側過身子,我湊上前去,顯微鏡下很明顯的像樹枝一樣的紅色細菌。 “哦我看到了,一群一群的,還挺明顯的。” “對,這個就是分枝桿菌。這份痰液樣本還要培養,培養後分純,最後做藥敏。” 我點點頭,付源跟侯姐用推車推了幾大箱培養皿進屋,我趕緊過去幫他們放在桌子上。 “謔,可是真不少。” 我把箱子從推車上卸到地上,侯姐負責把封箱用的透明膠割開。 “沙保羅培養基用完了,中國藍和血培養基剩的也不多了,所以就都拿了些。對了,今天下午誰在這?” 侯姐問。 “我在這,不能總欺負付源啊。” 我蹲在地上,把培養基拿出來。付源不知道從哪裡哪來的冰箱門卡,打開了冷藏箱。 “算你小子有點良心。” 侯姐站在我旁邊,一臉磕到了的表情。 我無奈,搖了搖頭。 算了,解釋不清,那就不解釋了。 “那可不,你都說我是你真愛了。” 越描越黑,那就描得再黑一點。 會有人難受的,反正這個人不是我。 付源一臉黑線,而侯姐……仿佛看透了一切。 2 “喂?能聽見吧?” 下午下了班,我沒有回家,直接來到了超市,準備買些菜再回去。超市裡,我戴上耳機,打通了付源的電話。 “乾啥?” 耳機那頭傳來了付源懶洋洋的聲音。 “我在超市,晚上想吃點啥?” 我推著車,漫無目的地遊走在貨架間。其實從前在學校的時候我就很喜歡在閑暇時候來超市裡轉一轉,推著車走來走去,雖然很多時候什麼都不買。 “還不是因為窮。” 我曾經很做作的跟付源解釋,我是喜歡去超市裡感受人間的煙火氣,然而付源毫不留情地揭穿了真相。 “你有錢,你買給我啊。” 看著付源坐在我的座位上吃我的辣條還用我的衛生紙擦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也窮,咱倆半斤對八兩。” “吃啥?你看著辦唄。隨便,反正鍋是屬於你的,你定。” 付源的聲音把我從回憶拉回現實,我抓了抓頭發。 “隨便?你晚上就吃根冰棍?那我幫你去冷凍櫃那裡找找。” 我推著車路過速食食品區,蹲下身子在最底層找到了付源最喜歡的番茄雞蛋牛肉麵。 “說實話,我怎麼就不覺得這種甜了吧唧的麵好吃呢?” “那是你不懂得欣賞。” 我聽到付源打了個哈欠。 “是是是,你懂欣賞,你懂欣賞為啥之前不吃我做的牛奶紅燒牛肉麵?” 我站起來,又從上麵的貨架找到了我最喜歡的小龍蝦火雞拌麵。 “哎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大一來超市,日成買了一包火雞麵。” 我突然想起了大一剛結束軍訓沒幾天,我們幾個人一起來超市采購零食。日成是湖南人,在吃辣這方麵簡直可怕。 “我記得,回去之後給盛明明吃,他辣的都跳起來了。” “我還記得有一次咱們去吃小火鍋,盛明明吃微辣的被辣得夠嗆,日成嫌人家變態辣不夠辣,又往裡頭扔了一把小米辣。” 付源在電話那頭笑得活像個智障,我隻慶幸還好戴著耳機,不然路人大概會覺得我在和一隻會打鳴的鴨子通電話。 “說真的,等會你來接我一下吧,我可能買的東西有點多。” 在超市裡轉得差不多了,我的購物推車裡也裝了滿滿當當的東西。騎車回去大概是不現實了,付源說得沒錯,我買東西就像是消化不良一樣。 簡單來說,就是時而便秘,時而一瀉千裡。 雖然他剛這樣評價的時候我因為嫌棄他惡心捶了他一頓,但是仔細想想……話糙理不糙。 “行啊,你啥時候完事?” “差不多了,你來吧。也沒準晚上就在外頭解決了,這些留著明天吃。” 我聽到電話那頭一陣騷動,大概是付源在滿世界地找襪子吧。 “早知道在外頭吃,剛才怎麼不叫我一起去?” “臨時起意,再說了,我回家,爬上四樓,交了你再出來,麻不麻煩啊。” 我從背包裡掏出兩個塑料袋,超市別想在這方麵多賺我一分錢。 “你快點啊,我去結賬了。” 我結好賬走出超市,在門口站了一會,卻還沒見到付源。戴上耳機重新給他打了個電話: “什麼情況?這麼久都沒到?” “小區門口堵車了,估計得等會。你要不先找個地方坐坐?” 我環顧一圈,旁邊有個咖啡廳。我拎起東西,向那裡走去。 “行吧,那我先去一樓那個咖啡廳等你了。你有沒有啥要喝……嗯?沈辭?” 說話間我被一個人撞到了肩膀,手裡拎著的東西掉了出來。我有些生氣,不過定睛一看,這人居然是沈辭。 沈辭看到是我有些尷尬,不過還是幫我把掉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 “好巧啊,你怎麼在這裡?” “我……我租了個自習室,就在樓上,我下來買點東西做晚飯。你這是……” 沈辭瞥向我的購物袋,我笑了笑: “出來買點菜,這幾天的菜都夠了。” 我看著他,輕笑: “剛才叫付源來接我,但是他等一下才能到,要不要一起去咖啡廳坐會?” 沈辭聽到付源的名字,明顯有些僵。不過思考了幾秒,還是同意了我的邀請。 從前就想著找時間跟沈辭聊聊,還愁找不到機會。不過現在,送上門的機會,不用白不用。 “你想乾嘛?” 付源問我。 可是我沒有回答。 “想喝點什麼?” 沈辭坐在我的對麵,我把東西放在座位上,起身準備去櫃臺點單。 “隨便,都可以。” 沈辭有些拘謹,我權當沒有注意到他的窘迫。 “所以你到底想乾嘛?” 我在櫃臺前排隊,耳機裡突然傳來了付源的聲音,我才發現原來他一直沒掛斷電話。 “我去大哥,你還在聽啊,中國移動你家開的這麼浪費話費。” “少廢話,剛才我都聽到了,你跟他有什麼聊的?” 付源問我。我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告訴他: “你聽著就好。” 3 我端著兩杯咖啡回到座位,把卡布奇諾放在了沈辭麵前。 “我記得付源說過你喜歡甜一點的,所以給你點了卡布奇諾。” 沈辭皺了皺眉,不過沒說什麼。我端著自己的堅果拿鐵坐在他對麵,咖啡淡淡的香氣飄在空氣中。 一起飄著的,還有說不出的尷尬。 不過我並不介意,把手機扣在桌麵上,觀察著沈辭的樣子。 我把咖啡表麵的拉花攪散,而沈辭是直接端起來喝了一口。我不喜歡直接喝,覺得甜膩。 大概是覺得不妥,沈辭學著我的樣子用勺子攪散拉花。半晌,先開口: “那天的事……對不起啊。” 我笑了笑,端起麵前的咖啡抿了一口,沒有回答。 “你們都來自於城市,而我是縣城出身的,總覺得你們會看不起我。” 沈辭自顧自地說著,我看著他,可他卻低著頭盯著自己的咖啡,不看我。 “之前我被導員要求出去住,是付源幫我說好話,我很感謝他。但是他既然是我的朋友,為什麼要去和李浩他們交好?明明是他們害得我必須在外麵住。” 沈辭有些激動,一拳錘在了桌子上。我拿起自己的咖啡,免得被他弄灑,糟蹋了這好東西。 “你以為他幫我是為了我好?他不過是在施舍,來維持他老好人的人設罷了。” 我挑眉。若是放在從前,聽到這樣的言論我大抵會一杯咖啡潑過去讓他清醒清醒。不過現在,我倒是有些好奇沈辭還能說出什麼震碎我三觀的言論。 “他對我越好,我越覺得他假惺惺的,我越討厭他。” 沈辭的拳頭捏得吱吱作響,我瞥了一眼他,像是在看一匹狼。 一匹喂不熟的狼。 “說完了麼?” 我深吸一口氣,問。 沈辭靠回沙發上,眼睛盯著桌子上的咖啡,不看我。 “首先,你該說抱歉的人,不是我。” 我拿起桌子上的手機看了一眼時間,時間還很充足,足夠我浪費在沈辭身上。 “其次,對於你的心路歷程,我不感興趣,你也不必講給我聽。於我而言,你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同學。” 我把杯子放在麵前的桌子上,換了個坐姿。 “坦白講,我們不過是在一起學習四年,四年之後我們各奔東西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麵了。” 我用胳膊撐住腦袋,有些玩味似的看著他: “所以對於你所謂的誠心誠意或者掏心掏肺,我並不感興趣,但是付源不一樣。” 沈辭抬起頭,眼神中有些不解。 “他這個人,看上去跟誰都合得來,不過很多時候都保持著友善的距離。但是一旦他認準了誰,是會全心全意地對他好的。” 沈辭用雙手捧起了咖啡,送到嘴邊。我清楚的看到他的手,抖得很明顯。 “所以你跟我說這些,是在教育我?” “不,我根本就不在乎你的想法。” 比怨恨更傷人的,是對方根本沒有把你放在眼裡。 “那你今天請我這杯咖啡,是為了說出這些話來幫付源出氣麼?” 沈辭皺著眉頭,把杯子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沈辭的脾氣,我就算是再兩耳不聞窗外事,隔壁房間住了三年也肯定了解。我不怕他暴走,起碼他打不過我。 “付源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讓他的人生裡有汙點。” 我笑了笑,我們皆是出身寒門,從家鄉為了 一個夢奮鬥了十二年考入同一所大學。我們從來不會輕看任何一個同學,因為相逢即是一種緣分。 不過看著對麵眼睛發紅的沈辭,我第一次由心底而生一種鄙視。 一個把別人的好視為理所應當,用敏感自卑作為借口傷害曾經對自己伸出過援手的人,這 種人又如何讓人尊重。 “而你,正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汙點,起碼在我認識他到現在這段時間裡。” 我靠在椅子上,手裡把玩著我的耳機盒。 “你說他是在施舍你,那當初他幫你在導員麵前說好話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站出來製止他?反而是躲在後麵,看著付源像個大冤種一樣跑前跑後?” 沈辭脖子上的青筋爆出來了,我隻裝作沒看到,繼續說: “你口口聲聲地說自己自卑敏感,但是你在科室裡嘲笑付源做錯項目的時候,怎麼能笑得那麼發自內心?他回答不上老師提問的時候,你為什麼在老師麵前拱火?” 我用勺子輕輕地攪拌著杯子裡的咖啡,勺子和杯壁碰撞,聲音倒是悅耳。 “再向前追溯,你在宿舍裡吃付源東西的時候那麼仗義凜然,抄他實驗數據的時候那麼大言不慚,我想請問你,那時候就沒考慮過,這是他在施舍你?” 沈辭的雙手死死地摁在桌子上,低著頭看不 見他的表情。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不燙了,溫度減下去,苦味就出來了。 “所以你不是敏感,你隻是把付源當做一個工具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覺得他對你的好是應該的。用這種方式,來滿足你莫名其妙的優越感。” “你閉嘴!不是這樣!” 沈辭猛拍桌子站起來,沖我大吼。咖啡廳裡的人不多,不過幾乎都是在小聲交談,或是安靜地做自己的事情。大家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聲嚇到了,紛紛向我們投來目光。 “那是如何?” 我仰著頭,嘴角帶著一絲笑意。雖然他是站著的,但是我覺得此刻我才是俯視的那個人。 沈辭漲紅了臉,卻不知如何反駁,憋了許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能不甘心地坐下。 “你不必把氣撒在我身上,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你對不起的人不是我,我也不關心你的想法。” 我仰起頭,喝光了最後一點咖啡。 “所謂的自卑也好,敏感也罷,不過是你在自我催眠,好給自己找一個心安理得的接受付源對你的好的借口。” 我拎起東西,拿起手機站起來。走之前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了一句: “從前我對你被攆出宿舍還有些許可憐,但是現在。” 我輕笑了一聲: “我是真的看不起你。” 沈辭憤怒地抬頭,正好對上我的笑意。我轉 身離開了咖啡廳,懶得去看他的表情。 “聽爽了?” 我從咖啡廳出來,徑直走向停在路邊的一輛車。我打開門坐進去,從耳朵裡摘下耳機。付源就坐在門外的車裡,從手機裡聽到了全過程。他笑了笑: “沒什麼爽不爽的,該說的話你都說完了,我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付源從後座拎過來我買的東西,翻找起來。 “土豆,胡蘿卜,雞腿,還有咖喱塊,晚上煮咖喱吃?” “是啊,家裡還有一大盒牛奶,還有半個洋蔥,不吃可惜了。” 我係好安全帶,示意付源開車。 “你這種行為和為了不浪費醋底買十斤大閘蟹有啥區別。” 付源把購物袋放在後座,啟動了車。 “有啊。” 我很認真地說。 “大閘蟹那麼貴,你也配吃?”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