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傍晚,崔長河回到譚州。 診所的會議室,吉江城坐在門外,像條死狗。看到崔長河急急匆匆走過來,吉江城一把抓住他,“你聽我說。” “你怎麼想的?為什麼要提出退夥,這不是你的錯誤。” “事情因我而起,我不擔責任能行嗎?我不走,診所就有可能辦不下去了。我……”吉江城的眼圈發紅,“你能回來,我就知足了。事情的根子在我這,罪有應得,罪有應得。” “道理是要講清楚的,我去和他們說。” “別去!你去了也沒辦法,一人一票,我肯定被淘汰的。你去了就和他們對立了,他們一起排擠你,怎麼辦?” 崔長河躲進廁所,將冷水撲在臉上,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後撥通了李劍霜的電話,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這些話除了你,我也沒有其他的人可以說。大家都是一起創業過來的兄弟,現在好的明哲保身,不好的落井下石,人心怎麼會這樣?” “報警了麼?” “老吉沒有同意報警,診所的其他人也不同意,畢竟這件事對診所的聲譽影響太大了。” “哎呦,別叫我瞧不起你們,天天自詡高知,和文盲有什麼區別。這個男的涉嫌損壞財物、故意傷害,是犯罪行為,你們想原諒他,法律可不原諒他。還有那個患者,診所是有錯,但是一顆牙要十萬,這不是敲詐嗎?你們啊……” 崔長河一句話都沒有,隻聽著話筒裡傳來“喂……喂……”,他掛斷了電話。為什麼要給李劍霜打電話,他需要得到的是一份安慰,而不是弄懂一個法律問題,他想到了秦貝貝,電話應該打給她,女孩子會說些柔情蜜語,哪怕僅僅對他說“沒事的”。 崔長河的心緒平靜了,才和吉江城進入會議室,合夥人們開始討論吉江城的股權如何處置,合夥協議如何修改。會議開了很長時間,那些人討論得很熱烈,崔長河隻是象征性的舉了手,沒有說一句話。 會議結束已是深夜,崔長河陪著吉江城慢慢地走。 “你以後去哪?” “遠地方,在潭州,我身敗名裂了。遠地方,還能勉強混口飯吃。師弟,咱們山高水遠,江湖再見。” 崔長河到停車場,遠遠看見自己的汽車邊站著一個人,一襲長裙,低頭擺弄手機。崔長河有意的加重腳步,那個人也發現了他,輕快地跑了過來,是秦貝貝。崔長河有一個沖動,想伸開雙臂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又克製住了。 崔長河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可是秦貝貝又坐在了車的後排。 “去哪?”崔長河問。 “體育館。那裡可熱鬧了,有好多人在那夜跑,也有好多吃飯的地方,24小時的超市。你去過那裡嗎?” “在潭州這麼多年,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有這麼好玩的地方。”崔長河飛速的駛出停車場,秦貝貝為他指路。 秦貝貝有點興奮,“很久以前,這裡還算是城中村,現在這條路,原來可沒有這麼寬,一邊是工廠,另一邊是農田。早上最熱鬧,路邊都是賣早點的小攤位,尤其在冬天的時候,水汽、煙氣特別大,像仙境似的。過了早晨,上班的人,下田的人都忙自己的事,路上就清凈了,一整天都見不到一個人。我姥姥家就在那邊,我小時候經常在姥姥家住,也算是在這長大的。上初三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那年我十五歲,後來,一直沒有回來過了。” 崔長河沒有說話,認真開車的樣子,秦貝貝悄悄趴到他的身邊,臉靠著他的臉,呼吸出的氣流輕輕滑過他的脖頸。這是一種多麼熟悉的感覺。十五年前,崔長河還是一名博士,他的女朋友就喜歡在他讀書的時候,這樣粘著他,趴到他的背上,對著脖子吹氣。 “你也好好讀讀書!”崔長河轉過身子,親她一下。 “是你太笨了,讀書用得著那麼費勁嗎?”她的身子一用力,將崔長河壓倒在桌子上,“你別學麻醉了,大家都說老蘇人品不好。” “我學的是他的知識,也不用和他學做人。” 那是他前半生裡最幸福的時光,哪怕兩個人隻是靜靜坐著、對視著打發時間,都是幸福。 崔長河控製著,不讓自己的眼淚流出來。 秦貝貝有些輕佻的用手指輕輕摸他的臉和脖子,崔長河稍稍側頭,嘴唇幾乎可以碰到她的臉頰了。就在這時,一輛汽車從後麵飛速超車,兩輛車幾乎要碰撞在一起,崔長河猛踩剎車,好在車速不快,他的車幾乎是在原地停下了,才避免了一次事故。 秦貝貝“啊”了一聲,身子撲倒。崔長河顧不上追肇事車輛,趕緊在路邊停好車,轉身查看秦貝貝的情況,她已經艱難爬起來,下了車,摔門而去,一條腿有些跛。崔長河追上秦貝貝,看到她的右手滴血。 “怎麼啦?”崔長河想去拉她的手,看看傷在什麼地方了,卻被秦貝貝甩開。她的表情完全是另外的一個人,喘著粗氣,兩隻眼睛惡狠狠的盯著崔長河。僵持幾秒鐘之後,她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崔長河愣愣的站在那。有些夜跑的人停下來,崔長河無奈的朝他們笑笑,聳聳肩膀,這些人以為是情侶吵架,紛紛離開。崔長河也蹲下來,溫柔地說:“我不是有意的,剛才有一輛車差點撞到我的車,我才踩了剎車。咱們去醫院檢查一下。” 秦貝貝艱難地站起來,崔長河想去扶她,卻被推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很好。咱們就此結束吧,隻當沒見過,也不認識。”說完,她招手叫停了一輛出租車,狼狽的離開了。 回到家,崔長河緩緩開進地下車庫,心神疲憊,點燃一支香煙。他覺得秦貝貝的氣息還在,隻不過是血的味道。他將車內的燈打開,探著身子檢查後排的座位,在駕駛座的靠背後插著一把刀子,粘稠的血液未乾,緩慢的聚成一滴,滴下來。崔長河凝視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把刀子拔出來,刀刃很小卻異乎尋常的鋒利。拔刀的時候,手沾上了血。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崔長河躺在床上,這幾天的事情,跌宕起伏,像電影一遍一遍重現。直到光線從窗簾的縫隙中透射出來,崔長河才迷迷糊糊有些許睡意,手機卻突然響了,他厭惡的用枕頭堵住耳朵。手機安靜片刻,又聲嘶力竭的響起來,崔長河感覺心臟隨鈴聲一陣陣的劇烈收縮。他看也沒看,就接了電話,語氣生硬的問:“誰呀?” “怎麼回事,這麼半天才接電話。”打來電話的是李劍霜。“哎呦,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我們?還有誰?”崔長河揉著太陽穴。 “昨天秦貝貝是不是去找你了?” “是啊!”崔長河這才反應,李劍霜嘴裡的“我們”指的是怎麼回事,“是你告訴她,我回來了。” “你們倆沒在一起?” “你不用辦案了?不管我的事,你就覺得難受。” “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可是現在是啥年月了……” “啥年月,你也是警察,我也是醫生!”崔長河看了一眼擺在床頭櫃上的小刀。“啥年月,我那個師弟,低級失誤造成患者死亡,屁事沒有,現在也成了醫院的大拿,請他上手術,家屬必須塞紅包。我呢,就因為那件事,女朋友把我甩了,抑鬱癥我得了,我……你說說,算是啥年月。” 李劍霜想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是報應這個詞從一位警察嘴裡出來簡直就是諷刺。手機裡沒有聲音,李劍霜又“喂,喂”幾聲,才發現崔長河已經掛斷電話了。 “什麼毛病,連話都不跟我說完。”李劍霜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