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了這麼大的一個笑話,崔長河對麻醉學突然來了興趣,有時間就泡在圖書館裡找點書看。 有天,同宿舍的老六來圖書館找他,“二哥,你把葛艾得罪了,你知道麼?” “葛艾是誰?” “就是上次上課,咱們遲到了,和咱們一起進教室的女生。” “那是和你們一起進的教室,我可是在前麵。我怎麼招她了,沒和她說過一句話,就得罪她了?” “老鼠!” “哦。她這麼小肚雞腸?連老鼠都怕,別當大夫。要是見到血刺呼啦的一個人,大夫先被嚇跑,那叫什麼事。我這算是助人為樂,幫她練練膽。” “人家可不理解你的好心。葛艾現在是文藝部的紅人,權力大了。這回戲劇社排新劇,把名單報到文藝部,最後名單要由葛艾來批,她第一個就把你的名劃掉了。” “你看見啦?還第一個把我名字劃掉了?我告訴你,我的心態很好,不讓我參加也無所謂啊。還有誰,也不讓參加?” “沒別人了,所以說你是第一個。” “什麼?就隻把我淘汰了!他們……她這不是公報私仇麼?那你們學生會不,不管?”崔長河的聲音提高,引起了其他讀書同學的注意,有個人用手比劃了一個“噓”。 “我就是一個小兵,頂大本事就是給你透露點內部消息。等我當了主席,一定剎剎這種不正之風。我覺著吧。你現在去求求她,把你的名字寫上去,沒有麵子是小事,現在她就敢這樣,以後她肯定要作部長,還有你的好果子吃麼?你的戲劇夢就……”老六把手攥成拳頭,用嘴一吹,五指伸開。他見崔長河一語不發,就接著說。“咱好男不和女鬥,給她個麵子。這事情不丟人,隻有大丈夫才做到能屈能伸。再說了,你私下求求她,也沒別人知道不是嗎。” 彎彎繞繞托了好幾個人,崔長河才把葛艾約出來,兩個人定好在一棵路燈桿下見麵。 “怎麼選個這地兒?”崔長河看著周圍人來人往,小聲抱怨。 “崔同學,我和你也不熟,不在這說,去個什麼偏僻地方,我安全嗎?” “對不起啊!我……我道歉。”崔長河猶豫半天才說了這麼幾個字,與其說是道歉,更像是說夢話。他抱著書包,低著頭,看都不看葛艾一眼。 “什麼事啊?你做什麼了?說我壞話啦,怪不得最近老有人背後說我壞話。” “就是那天,上課的時候,我在你前麵,把小白鼠拿走了。” “哦!”葛艾捂著嘴笑了,“你犯傻的那次。你犯傻倒是挺可愛的。事情我想起來了,原諒不原諒,看我心情。你不想一直守著這個路燈和我說話吧。去食堂吧,我渴了。” 崔長河找了食堂裡最僻靜的角落,和葛艾麵對麵坐下。他看著葛艾,話就在嗓子眼,就是不知道怎麼說出來。 “看我乾嘛,喝你一杯飲料就心疼成這樣?” “我是想問你。”崔長河想,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她能做出這樣的事情,還不能讓我質問她了。“為什麼把我從新劇的演員名單裡,拿出來了。” “呦。消息蠻靈通啊。是啊,我有這個權力。” “你,你可以有權力,但是不能濫用。” “好啊。你告訴我。我把誰拿掉,不算是濫用權力。” “每個人都不應該被拿掉!” “對啊。我也知道你們為這個戲付出挺多的,我也不忍心淘汰你們任何一個人。我隻是淘汰了那個人物。我和導演、編劇探討過這個問題,才決定的,他們也同意我的意見。後來,我才知道你個角色是你飾演的,如果我早知道……”葛艾控製不住,笑了出來,“我還是會刪的。” “你!你懂戲嗎?你不叫我演也就算了,你有什麼資格修改劇本?” “你還急了,劇本是你寫的嗎?戲劇必須要做到,人物典型,矛盾集中,你的那個人物和另外的一個人物作用是重疊的,多餘!不可理喻……”葛艾生氣的站起來,她走出了幾步,回頭又補了一句,“不可理喻。” 崔長河隨即在腦海裡浮現出孔子的一句話,“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雖然沒有了自己的角色,崔長河每天晚上還會擠出點時間跑到戲劇社去看排練。他一直有自己的野心,這麼一個出場幾分鐘,幾十個字臺詞,連配角都算不上,海報上演員表名字歸在等裡的小角色,他不會可惜,他要做主角。在他的心裡,他不是來看排練的,他是來參加排練的,不僅帶著劇本,而且詳細地記下記錄導演對主角的每一個要求。那舞臺上的主角就是他,或者早晚會是他。走出排練廳,沒幾步,忽然身後有人叫他。葛艾從幽暗裡跑了出來。 “上課的時候也沒有見你那麼全神貫注。怎麼,還在可惜你的角色?” 沒話,崔長河每次見到葛艾都是這樣的反應,這次不一樣,兩個人相遇,僅僅是兩個人,再沒話就顯得不禮貌了。胡亂的應了兩句,準備快點離開。 “你等等我!”葛艾似乎有更多的話對他說。“我就坐在你的後麵,你都沒有發現我。你那麼專注的寫什麼呢?給我看看。” “沒寫什麼。和你也沒關係啊!” “我早看到了,你在拿劇本記東西,怎麼,還不甘心?” “你怎麼那麼多問題?” “崔長河同學,我想和你認真的談談。我覺得你的學習態度非常不認真。你知道你到醫科大學的主要任務麼?” “你?覺得?” “我爸爸是醫生,他常對說起希波克拉底誓言,希波克拉底還有句名言,醫術是一切技術中最美和最高尚的。” “這是你學醫的原因?” “你為什麼學醫?” “我有個好朋友,他想當警察,非要拉著我和他一起考公安大學。我對他說啊,不能都當警察,我當法醫,這樣我們倆就成珠聯璧合的一對神探。沒想到高考超水平發揮,分高了,直接進了臨床。” 葛艾扶著樹笑了半天,崔長河說的是假話,當醫生是他的夢想,就算假話招人笑話,還是覺著臉紅。 “那,我可要教育教育你了。你的職業態度極不認真,學習也不用功。” 崔長河也認識到自己離開父母監督,有些太放縱了,可是被一個小女生教育,還是有點不服。他說:“你一個害怕老鼠的人,還……” “就因為一隻小老鼠,你認定了我的膽子小。我在上小學的時候就在醫院見過人體標本、完整的骨骼,我會害怕?我拿了小白鼠,我也會再拿一隻大老鼠的。我想把那隻小鼠放生,它太小,太可憐了。” “真沒常識。它可不是野生動物,你真把它放了,可能一天它都堅持不下去。” “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好好的學習,不浪費任何一個小生命給人類做的貢獻。” “你真會教育人!” 從此,崔長河的身邊黏上一個葛艾,鬧鐘似的。上課之前會把電話打到崔長河的宿舍,“你到教室了麼?” “你打的是我的宿舍電話,你說我能到教室麼?” “少挑我的詞兒。我在教室門口等你,你別忘給我捎個包子過來。” “她成了你的女朋友?”秦貝貝有點失望,“這個故事太普通了。” “你以為我的愛情會有多精彩。很長時間,我們就是這樣的……算是朋友吧!直到大三,有一次上解剖課。” 這次課由葛艾作主刀,崔長河做助手。葛艾用血管鉗安裝手術刀的刀片,一使勁,不僅沒有卡住刀片,刀片掉落在地上。“壞了,今天狀態不好。” “怎麼回事?”崔長河問。 “看恐怖片來著,大半夜才睡著,結果有一個人想去廁所,把我們都叫醒了,陪著她去。” “你們真行,不知道第二天上什麼課呀。” “每周都看,就是因為有解剖課才……”葛艾的話說了一半。 “心中有點敬意好不好!” “怎麼?非要哭喪著臉,才算有敬意。” 崔長河不說話,幫著葛艾最好準備。“你不行,就我來。看你,眼睛都睜不開……”崔長河的話還沒有說完,就感覺一個冰涼的東西,刺進了他的手背,血瞬間灌滿了手套,順著手套上的破口汩汩地往外冒。幾個同學趕緊帶著崔長河去處理傷口,葛艾眼圈紅了,漸漸抽泣起來。 已經入夜,葛艾還在解剖教室裡,忽然,遠遠的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門開了,進來的是崔長河。葛艾朝他笑了,眼淚卻隨著流下來。 “你怎麼跑到這來了?走吧,我陪你出去。” 經過一天的喧囂,校園也累了,路上的燈也顯得昏昏欲睡的。兩個人安安靜靜地走,崔長河先開口說話,“我走到樓下,看見上麵亮著燈。想來看看,誰這麼用功。” “你的手怎麼樣了?”葛艾輕輕揭開手背上的紗布,“不錯呀。我以為急診的大夫都是粗麻大線的。這針線活兒,滿分。” “這個事,就是因為老六會說話。他說,崔長河你可是做貢獻了,冒著可能斷送職業生涯的危險,為我們創造了觀摩的機會。這將來是要拿手術刀的手,咱們看看咱的師兄,怎麼讓這支傷殘的手恢復完美,大家好好看,認真看,認真學。四五個人圍了一圈,大夫也不好意思趕他們走。估計這個大夫好久沒有被這樣圍觀了,還都是同行,他的手都是涼的。別提多認真啊。” “你明天有時間麼?” “白天麼?我要去博物館。” “博物館有什麼?”葛艾的語氣裡透著失望。 “博物館開了一個新展館,展覽的人體標本,比咱學校的標本室的質量要高。” “受不了你,以前不用功,天天催著你學習。現在用功了,一天天見不到你。連周末你都不放過,去什麼博物館。” “你要是有重要的事,我可以,可以不去。” “沒有!不可理喻!”葛艾氣呼呼的走了。 就算是周末,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博物館的展廳裡幾乎沒有人,崔長河喜歡這樣的環境,他可以安心的研究,甚至可以一天不出去。他正站在一具骨骼標本前,捏捏標本的手,又捏自己的手,伸手擺了一個和標本同樣的姿勢,體會骨骼和肌肉是怎麼樣的狀態。忽然一隻白白的小手伸過來,捏了他的手,崔長河嚇一跳。原來是葛艾,一襲長裙,淺淺的笑容。 “你!”崔長河抽回自己的手。“好巧!” “巧什麼?跟著你來的。在你旁邊這麼長時間,你也沒有發現我。” “你也來學習?” “啊!” “那你怎麼不摸你自己?” “那多不吉利。”葛艾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崔長河。 崔長河預感到了什麼,也無心再看這些標本了,他們在展廳裡轉了一圈,就要走出去。葛艾忽然跳到崔長河的麵前,“晚上請你看月亮好不好?” “看月亮還需要你請嗎?” “切!今天晚上是超級大月亮,你懂不懂。” 赴約之前,崔長河把自己好好收拾一番,理了發,洗了澡,換了一身乾凈的“藍天白雲”。他來到學校主樓的天臺,葛艾已經等在這裡,她也換了衣服,頭發裡飄散出淡淡的洗發水的香味。 “好美,是不是。”葛艾主動抓住了崔長河的手。 “你說的是什麼?” “月亮啊!” “哦。”崔長河才去看月亮,“漂亮,像,像個股骨頭。” 葛艾被逗笑了,她摟住崔長河的脖子,薄而溫暖的嘴唇第一次緊緊貼在崔長河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