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好朋友默不作聲,看都不看對方一眼,隻是窸窸窣窣地咀嚼,輕輕地吞咽食物。 忽然,李劍霜挑下眉毛,“秦貝貝在十五年前出過一件事,她被人強奸。你知道麼?” “不知道。”崔長河想都沒想,脫口而出,又挑了一口米飯,放在嘴裡。 李劍霜放下筷子,注視著崔長河,“不對勁兒,不對勁兒!你怎麼這麼痛快回答,作為丈夫,聽見這種事最少應該沉默幾秒鐘吧!” “有什麼不對勁兒的?你說說,我沉默多長時間回答,才算是對勁兒。” “你不覺得震驚,你不覺得憤怒?你……你還記得,你給我講過人知道自己得了癌癥的心理過程,同理一個正常人聽到妻子出過這樣的事,心理反應應該差不多吧?” “好啊!那我現在告訴你,我不信,然後呢,我要掀桌子還是帥板凳。最後,嗚嗚地哭。”崔長河一陣冷笑。“就算得癌癥,我覺都是小事,還能有什麼事情刺激我的神經。四十多歲的人,還會在意自己的女朋友是不是完整無缺麼?我以前也猜測過,她這麼多年抗拒戀愛,一定有一件什麼事情,深深傷害過她,不由自主的會往那方麵想。你隻是幫我驗證了我的懷疑,還要配合你,震驚,憤怒?” 李劍霜點點頭,這個解釋倒是符合崔長河的性格,他也不想馬上捅破這層窗戶紙,繼續打啞謎。 “這個案子經過十五年都沒破,你幫我捋捋這個案情。” “李劍霜,說你什麼好。就算我說我不在意,也不能讓我和你討論貝貝被……那些細節吧。捅我的肺管子!十五年沒破案,應該和你們的隊長,張什麼來著,好好反思這件事,你們這些警察都乾什麼吃的。”崔長河手指戳著桌麵,說話的聲音提高很多。 “真是奇案,隻有請你這個奇人,幫幫我,回憶回憶。以前,案子沒破,不代表永遠不能破。”李劍霜一邊說,一邊擺手,示意他冷靜。 “你之前問過我畫像的事,是不是就這個案子?你找到新線索了?” “啊……”李劍霜感覺崔長河反客為主了,自己裝作被看破心事似的,慌亂樣子。 崔長河繼續不緊不慢的吃著飯。“好吧,你要替你分析什麼,畢竟和我的妻子有關係,注意點措辭,別那麼直接。” “這個案子很奇怪,一般這種案件,現場的痕跡或者線索一抓一大把。可是在這個案子裡,現場什麼都沒有,隻有一把帶血的鎖頭算是有用的證物。” “這不就足夠了麼?十五年前的技術條件不成熟,現在沒問題啊。有血跡一定能檢出DNA,有了DNA找到嫌疑人就隻是時間問題了。” “確實檢出了DNA,也找到了這個人,可是……絕對不可能是他。” “為什麼?” “這個人是個太監!” “李劍霜,說話也不分什麼事情,沒有好好說幾句,又沒有正形了。我告訴你,你這麼機靈的人也沒有跳出一般人的思維定式。出現在案發現場的東西,一定是和案件相關的線索?鎖頭上的血一定是嫌疑人的?我猜,人家給你們布了個局,運氣好你們幫他找個替死鬼,運氣不好,你們圍著這把鎖去調查,浪費的時間也夠他溜之大吉的。” “你說的真對,整整十幾年,我們還拿它當寶貝供著!我就不理解了,沒指紋,沒有什麼的,都可以解釋,可是現場怎麼連一根毛都沒有留下。” “毛?你說頭發?戴個帽子,不就解決了。” “別的地方呢?他一動,總會脫落的。”李劍霜扭扭身體。 崔長河冷冷笑了一聲,“備皮。” 李劍霜混亂了,幾粒米飯竄進了鼻腔,他趕緊扭頭,連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備皮這個詞,李劍霜是從吉江城的嘴裡聽到的。 “我要是做手術,一定找個最漂亮的小護士給我備皮。”吉江城說著,一臉的流氓相。 “你真想得出來。”李劍霜咳著。 “唯一,合理的解釋。”崔長河笑著說。“你們當時沒有檢查貝貝的手指甲?拉扯,反抗,她會有很大幾率,在指甲裡留下嫌疑人的皮膚碎屑或者血跡。” “我剛才不是說過了,這是一宗奇案。這個案子發生的可安靜了,一點搏鬥都沒有,罪犯給貝貝注射了一種藥,她全身癱軟,任人擺布……你猜,用的什麼方法?” “肌鬆藥?” “對!” “琥珀膽堿?” “沒錯!我覺著注射一種藥就是打一針,這個很簡單,他怎麼能做到,絲毫沒有反抗的把藥注射進去,我想不通……” “簡單?你知道在那樣的環境裡,沒有最基本的監護設備、搶救設備,別說無菌了,連乾凈衛生都談不上,使用肌鬆藥是一件風險多大的事情。無知真的可怕。” “哼!有知識卻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的人,又當如何評價呢?”李劍霜挑著眼睛,注視著崔長河,完全是在注視一個陌生人,而不是相識四十年的朋友。 崔長河麵無表情,餐盤裡麵還剩下一點點飯和菜,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不能浪費糧食,他感覺已經吃飽了,但還是一口口地把食物送進嘴裡。 “和我說說,怎麼把肌鬆藥注射到她的身體裡麵。”李劍霜推開餐盤,抹抹嘴,收斂了一點剛才的火氣。 “我哪知道?” “你們當大夫的總有辦法!” “麻醉,先把她麻醉。” “是不是用手帕沾點乙醚,往嘴上一捂?” 崔長河報以嘲笑,搖搖頭,“小時候,老人家講故事,說拍花子用手絹或者什麼香,叫人一聞,就會乖乖跟他走。那都是大人糊弄孩子的,也能當真。可以做一個簡易的麻醉裝置,用那種能噴霧的瓶子,澆花的那種就行,裡麵裝上麻醉藥,千萬別超量,前麵安上麵罩,捂住被害人的嘴,噴幾下,堅持十幾秒,就被麻醉了。” “你說的挺具體,就像你乾的似的。”李劍霜露出一絲狡黠的笑。 “你這個人,有沒有譜兒?我在寧河,哪會有機會?當我是孫猴子,一個筋鬥就飛過來了,做完壞事又飛回去了。” “我沒有告訴你案子發生的時間,你怎麼確定就是你在寧河的那段時間。”李劍霜盡量顯得不經意,語氣像在開玩笑。 崔長河臉色平靜,“你有問題吧!我有病前前後後一年多,在家休養了小半年,所以,我不在寧河,會在哪?當然,還可能被你鎖在派出所。” “開個玩笑,還急了!最近,我還真回趟寧河了,待了五六天,天天有飯局,高中同學、初中同學、小學同學,甚至是幼兒園裡玩的比較好的哥幾個。你就說你的影響力多大,聊著聊著就聊到你身上。” “都有誰啊?” “春艷。你初中的夢中情人!” “春艷的記性可好,老嶽上初一的時候找我借錢,一直沒還,上了高中,春艷還替我記著。你找的人是不是都這樣,把別人的事記得比自己的事清楚。” “我也替他們累得慌。楞沒有一個人記得你回去了。” “我在家養病,怕睡覺,怕洗澡,怕見人。沒和任何人聯係過,誰可能知道我回去了。” “我媽也不知道啊。按說,你媽媽和我媽啥話都講的,怎麼沒提過你回家,更沒說過你的病情。” “壞事不出門,還能傳千裡呢?我媽也不傻,跟你媽說了,全世界都知道了。” “你頭上的傷又怎麼解釋,我跑了好多家醫院,怎麼也查不到就醫記錄。” “吃不下了。”崔長河放下筷子,“你覺得,我頭上的傷算多大的事,到你們派出所,這連輕微傷都不是吧。在醫院,一般的手術病歷差不多保存三十年,門診病例保存十年八年,像我這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大夫連病歷都懶得寫。我覺著你的好奇心咋這麼重!你就直接問吧,秦貝貝的案子是不是我乾的?” 崔長河對著李劍霜晃動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李劍霜會意,拿出一支香煙遞給他。 “在這個屋子不能抽煙,你聞聞就算了。其實,這案子的細節估計你已經猜出來。嫌疑人縝密、冷靜、高智商,職業素養高,膽子還大。我不懷疑你,都是對你的侮辱。” “哈!笑話。人外有人!你隻認識我一個人,就認為我是頂尖高手了。有時間就別浪費在我身上了,去找有用的證據吧。除了我,換別人都沒有時間和你浪費這麼多的話。” 崔長河站起來,走到窗邊,窗外就是停車場。這時,一輛轎車開進來,雖然距離很遠,但是他還認出了從車裡下來的女人,一身乾練的職業裝,手裡拎著一個大大的挎包,步伐匆匆,高跟鞋與地麵撞擊的噠噠聲似乎在會議室裡回響。崔長河透露出一絲得意地笑。 “劍霜,我感謝你做所有努力,但是,舊的故事已經結束,可能除了你,沒有人再在乎它的真相了。一個大團圓的結局,平淡卻很幸福,不好麼?” “可是罪犯依舊逍遙法外!” “你以為你把案子破了,就是對貝貝好嗎?貝貝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了,現在,她的傷疤好不容易愈合了,你還要揭開。” “你認為,我是在替你們報仇麼?”李劍霜漲紅了臉,站起來。 “不!我認為你就是為了你自己,十幾年的陳案讓李劍霜破了,多大的榮譽。”崔長河毫不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