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朝霞將遠山染成了金黃色,晶瑩的露水,承接著新一天的第一抹陽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閃閃發光。 老莫和何天力早早地便出了門,此刻兩人已經爬上了一個小山頭。坐在山頭的一塊巨石上,他們欣賞著天際徐徐升起的太陽。 “阿力!你知道嗎?”老莫說,“每次我看到日出,都會覺得這是世間的一次重生。每天,黑夜將一切都吞沒,而太陽又將他們解救出來,雖然最終他們又將陷入黑暗,但隻要有黎明,再黑的夜都不再可怕。日出的意義不是因為它解救了蒼生於黑暗,而是因為它給了蒼生希望。隻要希望在,一切努力都有意義,哪怕最終又會歸入黑暗。” 何天力看了看身邊這個神采奕奕的老頭,心中不禁想,或許眼前這個賣梨的老頭,才是真實的老莫,而那個慈眉善目的元真,或許隻是假象。 何天力長嘆了一口氣,說:“隻有早起的人才能看到日出,我長這麼大,也沒見過幾次日出。” “很美,不是嗎?”老莫瞇著眼,陶醉地看著遠方。 一個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對日出還如此癡迷,真是讓人費解。 “莫叔” “嗯?怎麼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 “什麼?” “你是怎麼做到如此毫無破綻的易容?” 老莫沒想到何天力會突然問這個問題,他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老臉,接著嘿嘿一笑。 “你以為我這張老臉是張假人皮嗎?來摸摸看!” 盡管何天力覺得這是一種冒犯的行為,但強烈的好奇心還是讓他把手伸了過去,他驚異地發現,這是一張地地道道的真臉。 何天力覺得後脊發涼,元真的樣貌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那......元真......”,他張口結舌,有點不知所措。 看他那狼狽的樣子,老莫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倒是把何天力笑得惱怒起來。 “莫叔,你這是在耍我!” 見何天力有些惱怒,老莫拍了拍何天力的肩膀,說:“不要著急,我可沒耍你,元真和尚是真的,老莫也是真的。你沒有看錯,隻是你理解錯了而已。葛雲深沒有告訴你我在組織裡的稱號嗎?” 何天力疑惑地搖搖頭。 “他們都叫我千麵佛!”老莫得意地晃了晃腦袋,接著,他繼續說:“這是一種非常古老的身體控製術,若是要追溯其起源,怕是要回到上古時代......通俗地講,人體是一臺極其精密而龐大的機器,光靠人的意誌是無法驅動它的,所以在設計之初,這臺機器的大部分功能都被設計成按既定模式自動運行,就像我們的心跳,如果你非要自己來控製它的跳動,那麼你就活不過明天。不過,這種自動運行的機製,也並非完全不可介入。就像我們的呼吸,當我們無意識時,我們的呼吸是自動進行的,可是當我們想要人為控製的時候,是可以控製的。幸運的是,人體的大部分自動化功能,都留有介入的門。” 說到這裡,老莫轉向何天力,他微微一笑,繼續說:“想要控製自己的身體,並不難,關鍵是要找到相應的門。不過......” 說到這裡,老莫停了片刻,他神色凝重地看著何天力,繼續說:“你務必記住,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介入身體的自動化功能,都是極其糟糕的想法,一不小心就會導致可怕的後果,輕則傷殘,重則沒命。沒有厚實的功力,貿然介入,必然是九死一生。” 何天力剛想問如何才能修煉此法,老莫便站起了身。 “走,咱們繼續!” 何天力雖然年輕力盛,跟在老莫的身後,一路走來,卻也累的氣喘籲籲。 “莫叔,要去洪家寨,咱們為什麼不直接開車進去呢?”何天力喘著粗氣問。 “為什麼?走山路近啊,再說了,咱們不是來采草藥的嗎?”老莫爬起山來就像在平路溜達,顯得毫不費力。 “草藥?草藥在哪裡?這漫山遍野的,如何能尋得著?” “不急,不急,該出現的時候,它就會出現。再說了,要是那麼容易采著,我還要你乾啥?” 老莫的話讓何天力覺得有點哭笑不得,他從一開始就覺得自己完全是多餘的,與其說是幫忙采草藥,還不如說是陪這個小老兒到山上耍玩。 “莫叔,你現在還是出家人嗎?”,何天力突然想到了這件事。 “當然!”老莫瞪了他一眼,似乎他的這句話問得有點多餘,“我修的法門和佛法有異曲同工之處,我借出家的便利,求得修行的清凈。修心不修形,不管我外形如何改變,我自然還是出家人。” “如果我想修你的法門,是不是也要出家?” “哈哈......”聽此言,老莫笑著說:“大可不必,人各有路,也各有終點,你最終能修到什麼程度,要看你的造化,出不出家並不重要。我出家,自然是因為我喜歡。塵世精彩,你自然可以眷戀,隻要不迷失,出不出家,都行!” 兩人邊聊邊爬,一路便爬上了鰲頭嶺。此時,天已大亮。放眼看去,緩緩流動的霧氣彌漫在遠山間,時而騰起,時而落下。 方圓百裡之內,鰲頭嶺是最高的一座山。從鰲頭嶺的北坡往下看,能看到來自南邊的一條公路,延伸到了鰲頭嶺的山腳,它繞著鰲頭嶺,蜿蜒進入南部山區。這條公路在群山中穿行十多裡後,便到了盡頭,盡頭有個村子,那便是洪家寨。 “你看!”老莫用手指向前方。何天力順著指向,看到遠處灌木叢中,一簇紫色的花盛開在陽光下,輕輕搖曳,顯得格外漂亮。 老莫幾步便走到了花前,他拿過何天力手中的鐮刀,將這叢花從根部切了下來。 老莫小心地挑去雜草,將花放入身後的背簍。 “這種草叫蛇骨草,長在高山之巔,開在秋末寒初,全株可用。”老莫說。 “它有什麼功效嗎?”何天力問。 “將這種草曬乾,和著柏葉,碾成粉,便是上好的香料,這種香料對修行有大益。”,老莫邊說,邊四處尋找蛇骨草。 兩人在附近又找到了幾叢蛇骨草。采完草藥,兩人順著一條依稀可見的山路,沿著山脊,開始下山。 翻過了兩個小山頭,霧氣漸漸散去,一個掩映在遠處山穀間的村子,出現在兩人眼前。 老莫指著那村子,對何天力說:“你看!那裡就是洪家寨,順著這道梁,咱們就能走到那裡。” “走,走快點,咱們還能趕上村裡的午飯。” (二) 村長家的大門敞開著,院子裡的狗聽有陌生人來,便大叫起來。一個身材豐滿的老婦人掀開裡屋的簾子走了出來,她看到老莫,便滿臉堆笑地喊到:“我說是誰呢!老莫來了”。 說話的人是村長媳婦,叫白梨花,四十多歲的年齡,人雖半老,但風韻猶存。 “老頭子,老莫來了”,梨花轉頭朝屋裡喊。她見栓在院墻石榴樹下的老狗還在不識趣地叫著,便惡狠狠地罵了一聲,那老狗居然就閉嘴了。 “嫂子,不怪你們家的黑狗,有陌生人,不叫才怪。”老莫說著,便走進了院子,身後跟著何天力。 “喲,老莫,這大兄弟是誰呀?”梨花問。 “我親戚。在家閑著沒事,出來給我打個幫手。你叫他阿力就行!” “哦!是阿力兄弟啊,歡迎歡迎,我們和老莫是自家人,你也就當是回自己家了!” “老莫,回來了?”,伴隨著話音,從裡屋走出一個身穿黑色棉衣,頭戴灰色氈帽的男人。 此人正是洪家寨的村長,洪長勝。 洪長勝,年近六十,看起來臉色紅潤,精神飽滿,在黑白相間的濃眉下,一雙透亮的眼睛,顯得異常堅毅而冷酷。 隻見他右手一桿旱煙,左手一個茶壺,神情怡然地踱著小步走到老莫跟前。 “老莫,你這一出去,好長時間了吧!”,村長笑嗬嗬地說。 “可不是嘛!去了一趟省城,辦了一點事情。我這次回來,帶個幫手,快到冬天咯,我得趕緊上山采最後一波草藥。” 村長看了看何天力,點了點頭。 “年輕人嘛!精力旺盛,在城市呆久了,到山裡走走,也挺好。”,村長邊說著,扭頭朝廚房喊道,“老婆子,午飯再加兩菜,我和老莫喝一盅。” 村長看到地上竹筐裡的蛇骨草,便說道:“你們上山采藥了?” “早上順道上山走走,今年的藥草不多。” “上次我拿這蛇骨草找人問專家,說是有毒,你可要小心。”,村長拿起一支蛇骨草,邊瞧邊說。 “長勝兄,你可真有心,是藥三分毒,就看怎麼用。用好了就是良藥,用不好就是毒藥。” “你這老莫,啥到你嘴裡,都是對的!” 談笑間,三人來到主屋,何天力環顧四周,屋子雖然不大,但布置得頗為精致,最為搶眼的,莫過於位於墻角的一部17吋黑白電視。 三人剛落座,梨花便端著一壺茶走了進來。 幾杯茶水下肚,老莫覺得舒坦許多。 “長勝兄,最近生意怎麼樣?”,老莫問。 “生意挺好,供不應求。上個月剛出了一批。幸虧年前擴大了廠房,補了苗,要不然早就賣完了,現在想要都沒得貨。另外,前幾天村委開會,決定要提高售價,每斤售價再加五十。”村長吸著旱煙,得意地笑著。 “是咯!趁這兩年貨俏,多賺一把,等來年貨多了,就不值這麼多錢了。”老莫附和道。 “我們就是這麼想的。這還不多了虧你嘛!” “不足掛齒,不足掛齒。”,老莫擺了擺手,“還是這個地方的風水好,別的地方都是養一批死一批,唯獨這裡的竹鼠,安然無恙!” “祖宗顯靈咯!”,村長笑得更燦爛了。 老莫微微一笑,繼續說道:“村長,我這次來,是有點小事想請你幫忙的。” “哦!有什麼事?盡管說。”村長一邊將煙鍋裡的灰磕到了地上,一邊滿不在乎地說。 “我這不帶了個幫手嘛,山裡的房子裡隻有一張床。我昨天上市場又買了一張床,另外還買了一些日用品,晚點有車送到村裡,你找人幫我抬上去。另外,我有個開酒廠的朋友,前幾天我去他那裡,他給了我兩箱酒,到時會一並送來。一箱給你,另外一箱給滿貴,上次我在他家喝酒,應承他幾瓶好酒。另外,還有一包煙葉,那是給你的。” “哈!你這老莫,這點小事,還用的著客氣?我到時讓黑娃找人給你送去!” “那就拜托咯!” 兩人正聊著,梨花在門外喊到:“老頭子,開飯咯!” (三) 老莫口中的房子位於洪家寨後山的半山腰。 吃過午飯,出了村長家。老莫帶著何天利沿著村子的小道,一路向上而行。路上村民來來往往,見到老莫都大聲招著招呼。 見老莫在洪家寨如此有人緣,何天力疑惑地問:“怎麼村民對你好像都挺有好感?” “當然”,老莫說,“貪小利而忘大恩,世人皆是如此!” 走了半個多小時的山路,兩人來到一個十米見寬的平地,平地的裡側,是一個巨大的石壁。陡峭而高聳的石壁向外拱出,石壁底部,一堵石墻依石壁而建。石墻使用黏土和山石築起,沿著石壁的走勢,將石壁底部內凹的空間,圍成了一座不規則的石屋。這塊平地被收拾得很平整,半圈矮墻將它圍成了一個不小的院子,矮墻外麵是布滿亂石和灌木的陡坡。站在院子中,放眼望去,能看到山腳的洪家寨和遠處蜿蜒於山間的公路。 “這裡原來是一個荒廢的羊圈。我初到時,隻有殘垣斷壁和一堆亂石。後來經過修整,如今也算是遮風擋雨,可以住人。”老莫邊說著,邊推門走了進去。 屋裡光線昏暗,從外麵走進,何天力便覺得眼前一片漆黑。過了片刻,眼睛才逐漸習慣了黑暗。何天力仔細地打量著這個石屋。石屋外寬裡狹,麵積大約為五十平米,整體呈現一個扇形。屋內很整潔,地上鋪著一層碎石。靠著外墻,擺著一張桌子,幾張椅子,一張床,還有一些零散的生活用品。 “莫叔,你就住這裡嗎?”,何天力好奇地問。 “有問題嗎?該有的都有了!” “那你做飯呢?” “那裡咯!”老莫指向一個墻角。 何天力這才發現,在位於最裡邊的墻角,有一個用石頭壘起的矮灶,矮灶上放著一口漆黑的鐵鍋。 “水呢?”才問出這個問題,何天力便已自己找到了答案。他聽到了“滴答、滴答......”的水聲。循著水聲,他看到不遠處的石壁底下,有一個方形的石槽。石槽裡蓄滿石壁上滴落的水。 “喝點茶吧!”老莫說著,走到矮灶前,生起了火。他找出一把漆黑的茶壺,添了水,將它放到了冒著火舌的灶口上。 石屋內燒起了火,火光映著石壁,熊熊的灶火將屋裡的濕冷和陰暗一掃而去。 “真好!”何天力由衷地說。他很喜歡這種火光帶來的光明和溫暖。 借著火光,何天力四處隨意地看著。突然,看到對麵的石壁上鐫刻著幾行字,走近一看,上麵寫著四行拳頭般大小的字: “秋近石屋冷,山遠水自清。爐火煮長夜,熱茶暖人心。” 這些字並非是仔細雕刻上去的,更像是有人用一把鋒利的刀,一刀一刀劃上去的,其中筆劃,乍看雜亂無章,細看卻蒼勁有力。 “莫非,這老莫還使得一手好刀法?”何天力心中暗暗地想。 “這是我用小石片刻出來的”老莫似乎看出了何天力的心思。他的話音才落,黑暗中便響起一聲呼嘯,緊接著“啪”的一聲,離何天力不遠處的石壁上閃出一道火花。何天力走進一看,石壁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劃痕。 “師父,好身手!”何天力不禁驚嘆。 “嘿嘿,閑來無事,拿這打發時間,也是挺好。”老莫說著從一個瓦罐裡掏出了一把茶葉,灑到了茶壺中。 “師父,你什麼時候能傳我這些本事呢?”何天力挨著老莫坐下,一把抓住他的手。 “忘記我怎麼交代你了?叫莫叔!”,老莫朝何天力瞪了一眼。 何天力吐了吐舌頭,笑著說:“莫叔,咱們再續之前的師徒之緣,您看如何?” 老莫聽了,哈哈一笑:“一日為師,終身為師。不過,這雕蟲小技,不值得你學習,再說了,都什麼年代了,學這些東西能有啥用?你如果真想學,我可以教你一些有用的。” “你要教我什麼?”何天力滿臉疑惑。 “這事晚點再說,有客人到!”,老莫撚了撚稀疏的胡須,笑嗬嗬地說。 就在何天力疑惑間,石屋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你看!說來就來!”老莫站起了身,走出了石屋。 果然,百米開外,一群人正鬧哄哄地朝這邊走來。 走在最前麵的是個身材魁梧,麵色黝黑的年輕人,他提著一個網兜,邊走邊催促後麵的人。緊隨其後的是兩個年紀稍長的村民,他們兩人用一根粗木棍,扛著一張鐵製的折疊行軍床。走在最後麵的是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村民,他佝僂著腰,挑著兩個大籮筐,一個籮筐裡放著食物,另一個籮筐裡放著打好包的被子和衣服。 領頭的年輕人見到老莫,便高聲叫道:“莫叔,東西給你送上來了!” “喲!是黑娃啊!”老莫笑著招呼。等眾人走近了,他又和其它幾人一一打了招呼。 黑娃看到老莫身邊站著的何天力,便又問道:“莫叔,這位就是阿力吧。” “是啊,阿力是來給我打幫手。阿力,這是村長的大公子,你黑娃哥。” 何天力正想識趣地叫人,哪想黑娃搶先說道:“別,別,叫我黑娃就行,我就是長得老了點,年紀未必比他大。” 兩人互報了年齡,果然何天力比黑娃要長半年。 黑娃領著這夥人進了石屋。他將手上的網兜放到桌子上,又掃視了一遍屋子。 “莫叔,天冷了,你還在這地方住呀!你說你,在村裡住著不舒服嗎?非要跑到這深山老林裡。” “習慣了,我們這些在山裡淘寶貝的人,住山裡最合適,要是住村裡,時間都浪費在路上咯。” 最後進屋的是那個挑著兩個竹筐的矮個村民,此人年紀四十左右,臉色枯黃,滿嘴黑牙。 “滿貴,把東西放這裡就行。”老莫指著屋中的空地對他說。 等滿貴將兩籮筐東西放到地上,老莫從其中一個籮筐裡拿起了一包被褥,他拉開包裝的拉鏈,伸手到被褥裡尋摸了幾下,便掏出了一個鼓鼓的牛皮紙信封。 他將信封塞到了黑娃的手裡。 “黑娃,大夥辛苦了,一點辛苦費,你給大家分了吧!” “莫叔,這點小事,你這......”黑娃嘴上在推辭,手裡卻誠實得很。他捏了捏信封,然後將信封放到了上衣口袋裡。 “莫叔,如果沒事,那我就先走了?” “要不要喝口茶再走?剛泡的。” “不了,我還要去養殖場看看呢!” “那好吧。”老莫將眾人送出石屋,他看到走在最後的滿貴,突然想到一件事,便拉住他說:“哦對了!滿貴,我給你帶的酒,收到了吧?” 滿貴搓著手,嘿嘿地笑著說:“莫哥,酒我收好了,你這是太客氣了。” “那箱酒十二瓶,給你六瓶,給我留六瓶,下次我想喝了,去你那裡喝。別喝光了!” 滿貴忙擺手,“哪會,哪會!” 黑娃聽到了對話,便轉頭笑著說:“莫叔,你要喝酒,自己留著就是,何必放他那裡?這酒鬼要真饞了,指定會喝了你的酒。” “不會,不會”,老莫擺了擺手,“我還是相信我滿貴兄弟,我去他家裡喝酒,還不是貪一口他媳婦做的好菜?他媳婦做的辣炒竹鼠肉,那真叫一絕!” 滿貴聽到老莫在誇她媳婦,便撓著頭,嘿嘿地笑。 黑娃也笑著說:“有這事?哪天我也去嘗嘗。莫叔,你放心,他要是把你的酒喝了,就讓他把媳婦賠給你,正好給你做飯!” 滿貴聽了,頓時急得瞪圓了眼,叫道:“你這是說啥子嘛!”。 大夥見了,便都哄笑起來...... (四) 隨著夜幕降臨,山裡的氣溫驟降。老莫往灶膛裡添了兩大根木頭,爐火轉眼便旺了起來,石屋裡也更加暖和了。老莫一一點起了四處的油燈,晃動的燈光和爐火交相輝映,驅走了原本擠在石屋角落裡的黑暗。 兩人早早地便吃完了飯。等老莫將白天采摘的草藥鋪晾完畢,他拍了拍手,坐到了靠椅上,拿起身邊的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你平時有冥想嗎?”,老莫看了看坐在爐灶旁的何天力,問道。 何天力點了點頭,龍虎武館開有冥想課,葛雲深推薦他去學學。經過兩年多的練習,如今,通過冥想,他已經能達到心如止水的境界。 “看來小葛給你打的基礎不錯”,老莫微微一笑,說道,“既然你有冥想基礎,那麼事情就好辦了。接下來,我要教你如何觀想。” “觀想?”何天力好奇地問。 “是的,要進行觀想,熟練地掌握冥想是基礎。如果說冥想是將一個房子裡的東西都清空,那麼觀想就是在這個空蕩蕩的房子裡放進自己想放的東西。觀想的目的是在自己的精神境界裡構建一個全新的世界。” “就像做夢一樣?” “不一樣。夢裡的世界,是現實世界的殘留影像,這種影像或真實,或扭曲,在夢境裡,你對本體的存在是無意識的,隻有你夢醒之後,才知道夢中的一切都是虛幻的。但在觀想的世界裡,你是清楚地知道這個世界是你構建的,你知道自己身處虛幻之境,也知道本體的存在,你可以在觀想的世界裡構建類似於現實的世界,也可以天馬行空,憑空想象。另外......和夢境不同是,你不會困在夢境裡,因為你的本體意識會阻止你陷入無窮的夢境。但由於觀想是本體意識的一次親身體驗,在深度觀想中,你的本體意識可能會迷失在觀想所創造的世界裡,無法脫離。” “迷失?你的意思是?” “表麵看,失去了意識,但實際上他的意識陷入到自己所創建的另一個世界裡,無法脫離”,老莫補充道。 “還能這樣?”何天力疑惑地問,“那該怎麼辦?” “有兩種辦法,第一種是通過外界乾預,打斷你的觀想,比如:通過注射乾擾素來乾擾大腦的正常活動;還有一種辦法就是通過約定的信號來脫離觀想。具體的做法是:在初期練習觀想的時候,你使用某種特定的信號來中斷觀想,比如:每次你在中斷觀想前,拍三下手掌。長期以往,這種信號就會成為你從觀想中脫離的開關。” 老莫說完,起身從櫃子上取下了一個泥盤。他來到石灶前,從爐膛中夾了一顆通紅的小炭,放到泥盤的正中,然後又從旁邊的一個陶罐裡抓了一把蛇骨草粉末堆在小炭上麵。過了不久,一縷裊裊的白煙從泥盤中升起,石屋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奇異香氣。 石屋中央的地上,放著兩個草蒲團,老莫指了指其中一個,示意何天力坐那裡,然後自己盤腿坐到了另一個上麵。 “觀想若是要達到至臻境界,需要一個較長的時間。為了讓你能盡快掌握其中真妙,我使用了蛇骨草來輔助你的修煉。這種草有一種很神奇的功效,他能讓你的本體意識快速地擺脫身體的影響,從而更快地融入觀想所創造出的精神世界。不過,任何事物都有好壞兩麵。蛇骨草也有副作用,它的副作用就是會讓你平時精神渙散,無法集中注意力,甚至會產生幻覺。因此,在練習初期,你每次練習觀想的時間不能超過兩個小時,時間到了,必須停止。每晚練習的次數,不要超過三次。”老莫說完,又拿出了一個電子鬧鐘遞給了何天力,“每次練習前,定個鬧鐘,你在觀想時,隻要聽到鬧鐘響,就要立刻停止練習,知道了嗎?” 何天力接過鬧鐘,滿心疑惑地點了點頭。 接著,老莫從地上撿起一片葉子遞給何天力。 “你現在開始觀察這片葉子,把所有的細節都牢牢地記住,然後通過冥想清空大腦,接著,在這種虛空中,把這片葉子在你的腦海中還原出來。” 何天力接過葉子。這是一片楓葉,一片還未完全紅透的楓葉,褐色的主葉脈和黃色的毛細葉脈在紅色背景下,顯得格外清晰而美麗,它們就像流淌在紅色土地上的金色河流......葉片上有許多細小而斑駁的雜色,還有一個比針眼大不了多少的蟲孔...... 兩分鐘後,何天力閉上眼睛,放鬆全身,他聽著自己的鼻息,感受著香氣慢慢地進入自己的鼻腔,滑入喉嚨,在肺裡慢慢彌散。他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放鬆,像是躺在一種柔軟溫和的海綿中。 他開始專注於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自己隱隱作痛的小腿...... 幾輪下來,何天力覺得心靜如水,接著,他開始想象那片葉子...... 最初,一切都在恍惚中閃現,慢慢地,那片葉子開始模糊地出現,漸漸地,它有了輪廓,有了形態,接著,有了光,一切開始變得更加清晰,葉子的脈絡開始出現,顏色也逐漸出現,先是紅色的葉體,接著是褐色和黃色的脈絡,斑駁的小點,還有那個蟲眼...... 一片清晰無比的楓葉出現在何天力的眼前。楓葉緩緩地轉動,每個細節都如精雕細刻一般,栩栩如生。正當他陶醉於楓葉的美麗之中,一陣悠揚的響聲,由遠及近,逐漸清晰。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他終於想起這是鬧鐘的聲音。 何天力打了兩個響指,從觀想中回到了現實。他看了看手表,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自己感覺才觀想了一小會,沒想到兩個小時已經過去了。 何天力看了看老莫。老莫還一動不動地盤坐在原地。 何天力覺得腦袋昏昏沉沉,便站起了身,走出了石屋。 今天是陰天,烏雲遮住了天上的一切,到處漆黑一片。隻有山腳下的村莊,依稀有燈火在閃動。 一陣寒風吹起,附近的林子發出沙沙的聲響。一隻烏鴉鳴叫著,由遠而近地飛來,停落在不遠的枝頭上。 何天力覺得有點冷,便緊了緊身上的棉衣,回到了屋裡。 老莫已經從蒲團上起來,他正在添新的蛇骨草。 何天力和他說了自己觀想的情況。老莫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別人需要長期反復練習才能達到的程度,沒想到你一次便成功了。看來小葛說的沒錯,你確實很有天賦!” 說完,老莫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卡片遞給何天力。 這是一張類似金屬材質的卡片,表麵光滑而細膩。卡片的大小和普通撲克牌大小相仿。借著油燈的光亮,何天力看清了紙牌上的畫。畫麵上是一片廣袤的草原,在草原與天際交接處,矗立著一棵枝繁葉茂的參天大樹,大樹身姿挺拔,一簇簇的枝葉在純凈的藍天下,像是一朵朵綠色的雲彩。那棵大樹像極了阿婆家屋後的那棵大樟樹,就連大樹底部的洞口,也幾乎和那棵大樟樹一模一樣。 “你接著觀想這幅畫!”,老莫說。 “可是,這幅畫的細節並不清晰......”何天力疑惑地問。 “是的,之前讓你在觀想中還原所見之物,是訓練你的構建能力。接下來,根據畫麵的提示來補充細節,是訓練你的想象能力。一個建立在觀想之上的世界,既來自於現實,又需要超脫於現實。你要注意,既然這個世界是你憑空想象出來的,它必然會帶入雜念,你務必要及時將他們排除,否則,一旦黑暗麵占據了你所構建的世界,它可能會成為,禁錮你,反噬你的地獄。” 老莫說完後,又坐回了自己的蒲團,閉上了眼睛。 何天力又仔細地看了一會兒卡片。接著,他緩緩地閉上雙眼...... 空洞的黑暗,一點點紅光在眼前閃動。他努力地回想卡片上的畫麵......景象逐漸從腦海中浮現出來,越來越清晰......大草原,一片無垠的綠色草原......陽光曬著青草,空氣中彌漫著青草和陽光混合的香氣,啊!真好! 微風徐徐地吹,風中夾著草香和雨後泥土的氣味,微微涼。 何天力覺得很舒服,這一切都是他喜歡的樣子。 腳下軟軟的草地,鋪向遠方,遠方的天際,矗立著一棵茂密的參天大樹。 他想看看大樹的樣子,意念才動,大樹便已經在他的眼前。 那果真是阿婆家屋後的大樟樹。這是一棵巨大的樟樹。五個人合圍,恐怕都難以抱住那粗大的樹身。樟樹的枝葉繁茂,完全不像一棵垂老的古樹。高高的枝椏間長滿了厚厚的苔蘚和纖長的蕨。茂密如傘蓋的枝葉,在地上投下了一片陰影。地上鋪滿了金黃色的葉子。踩在上麵,“咯吱咯吱”地響。 他還記得,每到冬天,樟樹枯黃的葉子就會隨風飄落。落在房前,落在屋後,落在瓦片上。每到那個季節,阿婆總會拿出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的末端綁著竹枝。阿婆用竹竿去掃堆積在瓦片上的落葉。何天力問她為什麼要去掃落葉。阿婆說:“如果不掃,枯葉會爛成一堆,來年下雨,雨就會漫過瓦片,漏到房子裡。” 他看到阿婆踩著長凳,伸直了手,努力地掃著落葉,竹枝刮著瓦片,“哧剌剌,哧剌剌”地響著。枯葉從屋頂又飄落了院中。院子裡,一個小男孩在接著飄落的枯葉,弄得滿頭滿臉的草屑泥渣...... 突然一陣轟隆隆的巨響,果然下起了大雨。大雨敲打著瓦片,“啪啦啦,啪啦啦”地響。 阿婆跳下長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拉著小男孩,躲進了屋子。 又是一陣電閃雷鳴,房子不見了。眼前是樟樹底部的那個大洞,那個洞真大,足足可以裝下三個像他那麼大小的小孩。這個洞黑黢黢的,仿佛深不見底。 他想進去看看,那裡好像還有自己藏著的一個銀鈴鐺,那是他從阿婆的一個發簪上取下的銀鈴鐺。 他猶豫了一下,走進了樹洞,樹洞裡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他回頭看,已經不見了出口。他便隻好往前走,一直走,一直往裡走...... 突然,他聽到有人在哭,似乎是女人的哭泣聲......哭泣聲低低的,仿佛從黑暗的深處傳出...... 他好奇地往裡走,哭泣聲一直縈繞在自己耳邊.....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叮叮咚咚......”他的四周又想起了這種聲音,聲音小極了,似乎是蚊子在演奏樂器。不過四周實在是安靜,哪怕是蚊子在演奏樂器,那聲音聽起來,也清清楚楚。 他聽了很久,才突然響起,這是鬧鐘的聲音。 “啪、啪”,隨著兩個響指,何天力瞬間便從觀想中醒來。他轉頭看了看老莫,老莫已經在床上呼呼大睡。泥盤裡的蛇骨草也早已燒完,就連灶膛裡的火苗也已熄滅,隻有殘餘的炭火在黑暗中,幽靈般,一明一滅地呼吸。 何天力覺得腦袋昏沉得厲害,精神有點恍惚,他努力站了起來,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掙紮著爬到了自己的床上,一股莫名的疲倦感席卷而來,他沉沉地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