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鳴成是西川縣刑警隊的一名新人。入職不過半年時間。按常理說,像他這種資歷的警員一般不能獨立接手兇殺案,讓他沒想到的是,隊長郝正明居然把洪家寨兇殺案交給了他。 從兇案現場勘察記錄及村民走訪材料來看,這個兇殺案似乎很明了,就是死者的妻子因為不堪忍受丈夫的長期家暴而殺人逃逸。根據村民們頗為一致的口供,死者的妻子是一個有精神病史的女人,一年前被死者從路邊撿回。兩人不久便在當地民政局登記結婚。 李鳴成從民政局調取了兩人的資料,女人叫馬翠菊,身材矮小,相貌醜陋,耷拉眼,蒜頭鼻,寬嘴齙牙。相反,死者洪安柱倒是長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 根據現場勘察記錄,死者被一把鈍器反復擊打頭部,現場沒有任何搏鬥的痕跡,因此死者應該是被一擊斃命的。現場並沒有找到兇器。由於案發後,有多個村民進入死者房間,因此兇案現場留下了諸多腳印和指紋,經過最終排查,並沒有發現陌生人的指紋。根據死者母親的交代,由於死者此前在竹鼠養殖場值夜班,經常淩晨回家,回家後便直接睡到中午才起來吃飯,因此事發當天,她以為死者還在睡覺。後來是同村的黑娃找他,才發現人早已被害。說起死者母親,也真是可憐,守寡多年撫養兒子成人,如今獨子被殺,她受不了刺激,也已精神失常,逢人就打,從她嘴裡也得不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案發以後,死者的妻子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由於案發時是半夜,而現場被發現已是第二天中午,期間間隔了十二個小時左右。在這麼長的時間裡,作案人員完全可能已經逃離了洪家寨,甚至離開了西川。但是根據部分村民透露,洪家寨是個防守極其嚴密的村子,隻有一條路能通往村外,村口的曬穀場是村民出村的必經之路,村委會位於曬穀場邊上,裡麵長期有人值守。據值守的老頭回憶,那晚並沒有任何人出村,因為隻要有人通過,拴在大榕樹下的狗,一定會叫。 案發後第三天上午,李鳴成一人來到了洪家寨。 他首先找到了村長家。 梨花開的門,她見是警察,知道是上門調查命案的,也沒敢多問,便將李鳴成讓進了院子。 此時,洪長勝正和老莫在主屋談事,聽到有警察上門,便連忙打住了話,起身出屋迎接。 “請問,村長在家嗎?”李鳴成客氣地問。 “我就是!”村長笑臉相迎,“想必你就是李警官吧?” 來之前,李鳴成打電話到村委會,通知了此次的調查。 寒暄後,村長迎李鳴成進屋落座,村長向李鳴成介紹了老莫,老莫本想離開,結果被李鳴成挽留了下來。 “我這次是來了解情況的,既然在,就都聊聊。” 村長又將之前和現場辦案人員說的那些話和李鳴成說了一遍。李鳴成邊聽邊記,當聽到村長說洪安柱的妻子是路上撿來的時,便問:“這事民政局知道嗎?” 村長麵露難色,嘆了一口氣說:“李警官,農村那點事,你還不明白嗎?柱子四十好幾的人了,一直打著光棍,好不容易撿了個媳婦,你說我們做長輩的還能去攪和了不成?鄉裡鄉親,抬頭不見低頭見,這種事,我們也隻好當作沒看見。” 李鳴成聽了,皺了皺眉,沒有回答,他思考片刻後,又問道:“村長,我看咱們村的經濟狀況還不錯,怎麼洪安柱就不能娶個正經媳婦呢?” “這個......”村長支吾了半天才說,“我們村,前幾年也和別的村一樣,都窮得很,後來靠辦竹鼠養殖場才富裕了起來,這多虧了老莫,他給介紹竹鼠的養殖專家,還聯係了買家。不過,當初在辦養殖場的時候,看好的人並不多,所以村裡有些家庭沒有入股,後來養殖場辦好了,他們自然就不能分紅。不過考慮到他們的困難,我們還是通過讓他們進養殖場乾活,來改善生活,當然,掙的錢自然沒有股東多。當初,柱子本來也想入股一起乾,可惜他那個媽死活不同意。所以他們家後來一直不富裕,日子過得很拮據。” “哦!是這樣!”李鳴成聽完點了點頭,他繼續問,“在此前,他們家有發生什麼異常的事情嗎?” “上個月......”老莫正要開口說話,村長立刻打斷了他:“沒有什麼異常的,他媳婦本來就不正常,三天兩頭耍瘋,也是正常的事。” 李鳴成看了看老莫,又看了看村長,笑了笑,低頭繼續在本子上記錄。 李鳴成又問了幾個問題,見在村長這裡問不出什麼新消息,他便起身告辭了。 正在此時,突然從門外闖進了一人。 那人神色慌張地看了看屋裡幾人,見有警察,便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滿貴,什麼事這麼慌張?”,村長站起了身,走上前去。 滿貴抹了一把汗,低聲顫抖著說道:“叔,廠裡出事了,你去看看吧......” “出什麼事?你說清楚點”,村長的臉僵得像一塊鐵板。 “竹鼠......竹鼠都死了......”滿貴囁囁地說。 “什麼?”村長的臉瞬間變得煞白,他推開滿貴,朝外跑去。 老莫和李鳴成見狀,便也趕緊跟隨其後。 (二) 三人到達竹鼠養殖場時,養殖場院子裡已經聚集了許多村民。 “爹!”見村長到來,人群停止了紛紛的議論,黑娃從人群中穿出,跑到了他麵前。 村長陰沉著臉,沒有看他,而是徑直地朝養殖場大步走去。 養殖場的門是打開的,村長沿著飼養欄之間的甬道慢慢地走,他看著兩邊躺滿地的竹鼠屍體,臉上露出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 “這一波竹鼠足足有兩千多隻,如果全部出欄賣掉,至少可以賺三十多萬,不僅可以填補年初為了擴大廠房而投入的資金,每個股東也可以大賺一筆。如今,竹鼠死了,一切都打水漂了。自己虧點還可以接受,那些拿錢出來擴建的村民,他們損失的可能就是他們全部的積蓄......”想到這裡,洪長勝心中一陣惶恐。 “老莫......”終於,村長在甬道的盡頭停了下來,他轉頭看著老莫說,“你看......這會是什麼原因?” 老莫從地上撿起了一隻竹鼠的屍體,仔細地看了看。 “如果按照癥狀看......這恐怕.....”他看著村長,皺了皺眉說:“這恐怕是得瘟疫死的。你看這隻竹鼠,拉稀、眼結膜充血,這典型是此次竹鼠瘟疫的病癥。” “村長,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老莫遲疑了一下,說道。 “你說吧,事已如此,還有什麼不能說”,村長滿臉沮喪地回答。 “之前我和你說過,因為竹鼠疫情原因,養殖場要嚴格控製外人進入,你們是不是......” 聽到這話,村長沮喪的臉又瞬間轉為了憤怒。 他一轉身,快步走到了門口,對著人群吼道:“黑娃!”。 黑娃被這一聲吼,嚇得一哆嗦。 “爹......怎麼了?” “最近都有誰到廠裡來了?” “爹,最近值班的人,除了柱子,都在這裡了......” 每個值班的人都說,值班的時候,除了自己和一起值班的人,就沒有別人進來。 輪到了滿貴,滿貴結結巴巴地說:“村......村長.....這星期都是我和柱子值夜班,除了我們......就沒別人來過。” “你會不會喝醉了酒,別人進來你不知道?”黑娃在一旁突然冷冷地說。 滿貴被黑娃的話唬了一跳,他漲紅了臉,朝黑娃叫道:“黑娃,你可別坑我,我晚上雖然喝酒,我們可都是鎖了門的,這大鐵門誰還能翻進來不成?” “哼!那可不見得!”黑娃鐵著臉,根本沒拿眼看滿貴。 “村......村長.....這不關我事的......”滿貴結結巴巴地說著,“對了,前幾天你不是來過一次嗎?就是烏鴉叫的那天......”。 “廢話!我還能把病毒帶進去?”村長打斷了滿貴的話,他看著眼前聚集的人群,突然覺得一陣眩暈,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倒去...... (三) 等洪長勝醒來時,他發覺自己腦袋發沉,渾身無力,過了許久,他才發現自己躺在家裡主屋的床上。 “梨花”,洪長勝高聲叫道,見沒有動靜,他又叫了一聲。 門開了,進來的正是梨花。 “你去哪裡了?怎麼叫了大半天沒人應?”,洪長勝不滿地說。 “我還能去哪裡?你躺著舒服,我還得去招呼這一院子的人。”梨花嘟噥著。 “什麼一院子的人?”洪長勝有氣無力地問。 “大夥將你抬回來後,都還沒走呢!” “我睡了多久了?” “一個多小時吧。老莫給你看了,說沒多大事,就是急火攻心,休息兩天就好。” 躺在床上,洪長勝覺得腦袋亂極了,他開始回想這幾天的事情。會是什麼原因導致養殖場的竹鼠整體死亡呢?他想到幾天前滿貴說的烏鴉叫,想起了柱子的媳婦,想起了那些要買竹鼠的外地人......所有這一切都在他腦中攪動,讓他覺得頭痛欲裂。 他努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透過半掩的窗簾,他看到院子裡站著的人群,人群很安靜,他們隻是在默默地等著。 洪長勝知道院子裡等著的人不是在擔心他,而是擔心他們的錢。 他下了床,披上一件衣服,走出了主屋。 院子裡的人見村長出來,便都聚攏了過來。 洪長勝看著眼前的村民,看到他們焦慮的眼神,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你們都回去吧,這事情,稍後我會給大家交代的。”他強打著精神,大聲說道。 村民猶豫了一會,他們還想聽村長說點什麼,見他不再說話,便都陸陸續續地走了。 等村民走了,洪長勝徑直走到東廂房。 他敲了敲門,過了一會,屋子裡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不久,門開了。門裡站著的,正是洪長勝的親哥,洪長貴。 洪長貴身上披著一件厚棉襖,身子佝僂著,臉色煞白。 “哥,你這是怎麼了?”洪長勝被他的樣子嚇了一跳。 “我也不知道,從昨晚開始,就覺得發冷,發熱,渾身難受。”,洪長貴說著便又走回了床邊,無力地躺了上去。 “怎麼,你也發病了?”洪長勝立馬發覺事情的蹊蹺,“哥呀!不是你把瘟疫帶到我們村的吧!” “什麼瘟疫?不就是頭疼腦熱嘛,我估計是感冒了。”洪長貴沒好氣地說,他雖然一個早上躺在屋裡,剛才院子裡人們的談話,他可是一字一句都聽進去了。此刻洪長勝說是他把瘟疫帶到村裡,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的。 洪長勝看了看洪長貴,心裡一陣琢磨,終於他搖了搖頭,說道:“哥,我來求你件事。” “什麼事?”洪長貴抬眼看了看他,有氣無力地回答,盡管他心裡知道他想求的是什麼事。 “你能不能借我點錢?”,洪長勝知道,眼前的這個兄長,有的是錢,之前因為嫌棄他的錢來得不正,從沒想過要和他借錢,但如今事已至此,唯一能幫得上忙的,恐怕也隻有他了。 “你乾嘛用?” “廠裡的竹鼠得病,全死了,我得再去進一批鼠苗,我們的錢之前全都投入到廠子裡了,我還從銀行借了不少錢。另外,村民們之前把錢都投到廠裡了,本來以為這個月能把竹鼠賣了,給他們分紅。現在雖然竹鼠都死了,到時還是需要給他們一點錢,要不然村民們都漏底了!” “你要多少錢?” “十萬” “十萬?”洪長貴哼了一聲,“錢倒是不多,不過我現在手頭上沒錢,你如果真的需要這筆錢,你得幫我去取。” “幫你去取?”洪長勝疑惑地問。 “嗯!”洪長貴翻了個身,把臉朝向墻,好似自言自語地說,“我的錢,存放在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不過我現在不能去取,我隻要出去,怕就回不來了。” “哥,你到底是被什麼人追殺?把你嚇成這樣?是局子的人嗎?” “局子的人?要是局子的人就好了,局子的人抓著我也沒有辦法,他們沒有證據,辦不了我。” “那是什麼人?” 洪長貴轉回了身,望著天花板,苦笑著說:“我要是知道就好了。我們的組織,幾乎是在一夜間全被端掉,組織裡的骨乾也一個個接連消失,就像從人間蒸發一般,後來,就連我身邊的人,也接二連三地不見了。前一天,他們還在和我匯報業務,第二天,就全都不見了,怎麼找,都找不到。他們一個個都像鬼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我遍布整個縣城的眼線都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我能逃出來,也算是奇跡了。不過,這個地方,我也不能再呆了,昨天來的幾個人,他們其中怕是已經有人認出了我。我需要盡快離開這裡。你幫我把錢取出,然後再搞一輛車。錢,我可以分你一半。” “你那裡藏了多少錢?” 洪長貴伸出了一根指頭,笑了笑說:“少說也有一百萬。” “這麼多!”洪長勝叫道,“這麼多錢,你怎麼不存銀行?” “小聲點”,洪長貴壓低了聲音說,“這點錢,算個屁!我的錢,之前大部分是存在銀行影子賬戶裡的,少說也有上千萬。後來......都被查封了,整我的人真的有通天的手段。幸虧我藏了一筆現金,要不然我現在估計就身無分文了!” “好吧,那什麼時候去取?” “越快越好,我想盡快離開這個地方。記住,隻能你自己去取,不能相信任何人,任何人!”洪長貴在說任何人的時候,語氣堅定地重復了一遍。 “你過來,我告訴你藏錢的地方......” (四) 李鳴成沒想到剛到洪家寨就碰上了竹鼠的事情。 從養殖場回來後,他沒有跟隨村民到村長家裡,而是徑直去了洪安柱的房子。他這次的任務本來就是去調查兇殺案,死幾隻竹鼠在他看來算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案發現場的警戒帶還拉著,李鳴成邁過警戒帶,進入死者的房間。死者的房間很簡陋,一張一米八的木製雕花箱床,一個簡易衣櫃,一張書桌和兩把椅子。床上的被子和一些物什已經被作為證物帶回了警局。李鳴成戴上手套,開始在各個角落尋找可能忽略的線索。找了半個多小時,沒有什麼新的發現。他又到了那個關押女人的小屋和死者母親的房間,找了半天,還是一無所獲。就在李鳴成失望地要離開之時,他突然想到一個離奇的事情。在整個房子裡,居然沒有找到那個女人的任何物品,衣服,鞋子,照片,哪怕是一件細小的首飾或用品......仿佛那個女人從來沒有存在過。李鳴成疑惑地四處張望,突然,他看到院子的一處墻角有片漆黑的痕跡,他連忙走進查看。顯然,這塊墻皮是被火燒黑的,而且從炭灰的新鮮度可以看出,這應該是近期才燒的。他蹲下,拿起一根樹枝細細地掃開地上的浮土,一片焦黑的地麵露了出來。午後的陽光正好照射在這片被火燒過的地麵,一片隱約透明的東西在陽光中閃閃發亮。李鳴成用樹枝將這塊東西挑了出來,拿起一看,原來是一片薄薄的玻璃碎片。 離開洪安柱的房子,李鳴成走在村子裡,看到三三兩兩的村民從村長家裡走了出來。他便又到幾戶村民家裡走訪了情況。 或許是因為竹鼠廠的事情,村民的情緒普遍沮喪,對於李鳴成的走訪並不配合。走了幾戶人家,結果一無所獲。眼看太陽即將落山,李鳴成打算結束今天的調查,突然他想到早上在村長家見到的老莫,便臨時有了個想法。 傍晚,老莫和何天力兩人剛吃完飯,便聽到屋外有人走動的聲音。 何天力出門一看,院子裡站著一個警察。 何天力見是警察,愣在了原地。警察見到何天力倒是主動打了招呼:“請問,老莫是住這裡嗎?” 老莫聽聲走出,見來人原來是李鳴成。 “李警官,都這麼晚了,還在調查案件呢?” “是啊!我這不是沒吃晚飯嗎?順道來你這裡討點吃的。” “李警官說笑了,你這哪裡是順道,我看你是專門來我這裡找山珍美味的,不過我們爺倆剛吃完,鍋裡還有點吃的,你要是不嫌棄,就將就一下吧。” “哈哈!真好,看來我是有口福了!” 等老莫把鍋裡的一碗食物端到李鳴成麵前,他這才知道老莫口中的山珍美味的確名副其實。碗裡盛著的,不過是一些土豆、山藥和兩個雞蛋。 “你們平時都吃這些嗎?”李鳴成問。 “對於山裡人來說,這些算是豐盛的咧!你算是趕上大餐咯,我們平時晚上就喝點粥,吃點鹹菜。” 在外忙了一天,李鳴成是真的餓了,他狼吞虎咽地把碗裡的東西吃完後,摸了摸嘴,拍了拍鼓起的肚子,笑著說:“不錯!不錯!真是山珍美味,要是能喝口茶,就更完美了!” 老莫聽了哈哈一笑,便吩咐何天力燒水沏茶去了。 “李警官,你是怎麼找到我這裡的?”老莫問。 “我問村民咯!村民說,沿著石階路一直往上走,走到路的盡頭,左邊有條小路,再走個幾百米就到了。” “你膽子真大,黑燈瞎火的,一個人上山,也不怕迷路或遇到野獸。” 李鳴成拍了拍身上的警服,笑著說:“我這警察也不是白當的嘛!這點夜路,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了。” 說完,他又看了看石屋四周,嘖嘖稱贊道:“老莫,你這裡真是神仙府第啊!能有你這般心境的,怕絕非凡人!” 老莫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眼前這個年輕人,笑了笑。 “李警官,你也是年輕有為啊!這麼大的案子,你一個人承辦,看來上級對你也是很信任啊!” 老莫的話讓李鳴成心中一震,這話正戳中了他久盤於心中的疑惑。 作為一個進刑警隊不過半年的新人,上麵居然讓他獨立負責調查這起兇殺案。說明上麵對這起兇殺案並不重視,或者這裡麵另有隱情?讓他負責,也隻是為了走個過場而已。畢竟,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想要獨立破獲此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之所以讓他負責,或許是因為他是個素人,沒有背景,最適合在需要的時候,充當替罪羊。李鳴成為人機警,自然知道其中的道理。因此,在他接手這個案件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是否能破此案件不是這件事的關鍵,弄清楚其中的真相,才是最重要的。 李鳴成搖了搖頭,無奈地說:“誰讓我是個新人呢?自然要乾點別人不願意乾的事情。” 說道這裡,李鳴成仿佛想到什麼,便說:“對了,老莫,中午在村長家,你好像有些難言之隱,當時我不方便問。其實我這次上山,主要是想聽聽你對這個案子的一些了解。” 這時,何天力拎著茶壺走了過來,給兩人斟了兩杯茶。 “李警官,你先喝一口這山裡的野茶,咱們再聊!” 李鳴成舉杯,吹了吹滾燙的茶水,細抿了一口,一股溫潤的茶香瞬間劃入口腔,還未下喉,回甘便起。 “好茶!真是好茶!”李鳴成不禁贊嘆。 “哈哈,李警官是懂茶之人,這茶葉采自山中百年野茶樹,經過自然風乾,多年發酵而成。還有,你喝的這水,也是山裡的泉水。這泉水清冽甘甜和這茶葉也算是絕配了!” “哈哈!我真是有口福” 老莫也舉起自己的茶杯,小品一口,又放下了茶杯,思慮片刻,這才緩緩說道。 “李警官,不瞞你說,雖然我看起來像個鄉下小老兒,但實際上,我畢業於東江大學醫學院,畢業後的那十年,我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過上了眾人眼中的幸福生活。不過,生活總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和你開個玩笑,在我三十五歲那年,我遇到了人生的重大變故。後來,我便在虛境寺出了家,過上了雲遊四方的生活,出於對草藥的愛好,我在各名川大山尋找和研究草藥。大約兩年前,我來到了這個地方,我發現了這個地方有一種非常稀有的草藥,這種草藥對治病無益,但卻有助於修行。由於這種草藥在其它地方極其罕見,我便在此長住了下來,想等采夠了,再去下個地方。既然在這裡長住,自然要認識這裡的村民。我剛到這個地方的時候,和其它農村一樣,這裡的村子也非常貧窮,村民隻能在有限的山地上種點糧食維持生計,以及賣點山貨貼補家用。不過,他們的村長,倒是個有頭腦的人,初見他時,他便詢問我能不能靠賣草藥賺錢。我怕村民為了掙錢對草藥進行破壞式開采,便給他出了另一個主意。因為我發現這個地方的竹子很多,有很多的竹鼠。這種東西鄉下人不見得喜歡吃,但大城市的人卻將此奉為上品。所以,我建議他搞個竹鼠養殖場,專家和買家我可以幫他聯係。這些事情對我來說,確實不算是什麼難事,走南闖北這麼多年,我也認識了不少的人。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洪家寨的一部分人因為養殖竹鼠而富裕了起來。我這次到村長家裡,其實也是談竹鼠的事情。因為現在竹鼠銷路走俏,他們想漲價,便找我商量此事。我哪裡管得了這事,我說,這是生意的事情,我一個局外人就不方便介入了,讓他直接找買家談就是了,可是他又怕別人聽了不願意,去找別的貨源......唉!你說這人的貪念一旦起來,哪有個底?結果,誰知道價格還沒談,養殖場就出事了......” 李鳴成見老莫說了一通,還是沒有說到自己關心的問題,便有些著急地說:“老莫,關於洪安柱的事,你有了解嗎?” “哦!”老莫見李鳴成的樣子便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茶,他嘆了一口氣,這才又說起半年前的一件事。 ...... 半年前的一天,老莫正在村長家裡談事。一個村民慌慌張張地跑來找他。來人叫洪安柱,村裡人都叫他柱子,是洪家寨的一個年輕村民。老莫到洪家寨有半年時間,由於經常進出村子,偶爾也會給村民看看病,抓點草藥治病,村民便都知道他。柱子沒等老莫問話,便一把拉住了老莫,口裡不停地喊:“莫叔,救救我媳婦!”,老莫見來者神色驚慌,沒多問,便背上藥囊隨他出了門。 兩人一路小跑到了柱子家,柱子家門口圍了很多村民,才進門,他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隻見院子的石磨盤,躺著一個渾身血汙的女人,女人披頭散發,額頭上,一個敷著草木灰的傷口還在不斷地往外滲血。女人的氣息尚在,但很微弱。老莫趕緊打開藥囊,為女人處理了傷口,做了包紮。老莫讓眾人將這個渾身散發著惡臭的女人抬上了床,又熬了一碗藥給女人灌下,過了許久,這女人才緩過了一口氣,這條命才算救了回來。 老莫問柱子怎麼回事,柱子說,這是他媳婦,半年前在道上撿的,一個瘋子,時好時壞,今天早上又犯病了,在家裡又打又砸,自己忍不住打了她幾下,她便氣得撞了石磨。老莫知道柱子說的話不實,因為他在給女人治療的時候,發現女人的身上到處是淤青。老莫還發現女人的手臂白皙,完全不像乾過粗活的鄉下女人,而且在女人的鼻翼旁,他看到了兩個對稱的淺淺的印痕,他一下便認出這是因為長期帶眼睛,鼻托在鼻子上留下的痕跡。 老莫交代柱子要將女人盡快送到縣醫院治療。可是柱子卻說家裡沒錢,隻能湊合著在家休養。老莫見他主意堅決,便也不好說什麼。 回到了村長家,老莫向村長詢問了這個女人的情況。村長似乎對此早有準備,他嗬嗬一笑,說:“柱子的那媳婦,就是個瘋子,柱子在路上撿的咯,要不是柱子,她早就餓死在路邊咯,那個女人,成天瘋瘋癲癲的,我都和柱子說,這種女人留著作甚?哪裡撿的,送回哪裡得了。可柱子......”說到這裡,村長瞧了瞧門外,他低聲繼續說道,“你知道柱子也是三十好幾的男人了,因為家裡窮,一直沒取上媳婦,所以......” 老莫自然知道這個道理,柱子說起來還是村長的侄子,事實上,這個村裡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沾親帶故。村長的話,老莫自然不會多信。 第二天,老莫拎著幾包草藥來到了柱子的家。才到門口,他就聽到柱子媽在院子裡罵那女人。老莫敲了敲門,過了會,柱子媽開了門。柱子媽見到老莫顯得有點意外,但馬上就堆出了一副笑臉。 老莫說,過來給柱子的媳婦送幾副藥,順便給她檢查一下。 “嗨!不用,不用,這賤貨......”柱子媽喋喋地說。 老莫打斷了她的話:“柱子媳婦的事,我都聽村長說了。我過來隻是給她看病,其他事我一概不管。我雖然不是大夫,昨天柱子把我叫來,我既然用了藥,我就不能撒手不管,要不然萬一隔天出了什麼事,你們說我的藥把你們家媳婦害死了,我哪裡說理去?” “莫先生,你這說的是哪裡的話,我們怎麼會......” “哼!誰知道會不會?快帶我去。”老莫板著臉,一臉不悅。 柱子媽心虛,便隻好帶著老莫來到了那女人的屋子外。女人所在的屋子已經不是昨天所在的那個主屋,而是位於院子一角的一個小屋,這種屋子在農村一般是用來堆放雜物用的。小屋外麵上著鎖。柱子媽開了鎖,屋裡一股腐臭味便卷著潮氣鋪麵而來。老莫皺了皺眉,走進了屋子。屋裡沒有燈,所有的光都來自於位於墻上的一個通風孔,通風孔用塑料膜蓋著,掉落了一半,風一吹,便啪啦啪啦地響。屋裡沒有床,也沒有家具,隻有滿地的稻草和幾床汙穢的棉被。那女人躺在棉被裡,不斷地呻吟著。老莫用手摸了摸女人的頭,發現她的額頭發燙得厲害。不好,老莫心想,想必是傷口發炎了,需要盡快給女人打抗生素,晚了怕是會出人命。他站起了身,從屋子裡走了出來,正好撞見了從外麵走進來的柱子。 “莫叔......”柱子對老莫的到來也頗感意外。 “柱子,你是這麼對你媳婦的嗎?”老莫劈頭蓋臉地朝柱子罵道,“她就算是個瘋子,你也不能把她像畜生一樣關在那裡!” 柱子被罵得頓時漲紅了臉。這時柱子媽趕緊跑了過來。 “莫先生,這不能怪柱子,是我的主意,這女人不但發瘋,還會打人,摔東西,我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 老莫聽了,也無奈地搖了搖頭說:“你們趕緊送她去縣裡的醫院吧,晚了怕保不住了。” 柱子和柱子媽一聽頓時緊張了起來。 “莫先生,您能耐大,看看能不能想想別的辦法?我們家這麼窮,也沒錢送她去醫院,再說了......真送去了,那還能回來嗎......我們家柱子老大不小,好不容易取上了媳婦......”,柱子此時也趕緊求道:“莫叔,您看看有沒有別的辦法,您就再幫我們一次吧。” 老莫盯著眼前的兩人,心中五味雜陳。終於,他嘆了一口氣,從兜裡掏出了紙和筆,寫了一張條子,上麵羅列了幾種抗生素注射劑。 “你拿這個馬上到縣醫院旁邊的勝利藥店,買這些藥,他們要是問,就說是我交代買的。要快,馬上就去,我等你回來”,老莫說完便從兜裡掏出五十塊遞給柱子,“這錢你拿去買藥!” 柱子拿了錢和紙條便趕緊跑開了。 傍晚時分,柱子拿了藥回到了村裡。老莫給女人注射了抗生素,燒不久便退了。老莫讓柱子立即將女人安置在主屋,柱子猶豫了半天,最終才同意。柱子掀開了蓋在女人身上的被子,老莫這才發現女人的腳踝處鎖著鐵鏈。解了鐵鏈,柱子將女人背到了主屋的床上。 老莫交代柱子,讓他把幾副草藥煎了給女人喝,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 “我說了這些,想必你也應該知道這裡麵是怎麼回事,不過......”說到這裡,老莫沒有說下去,他隻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李鳴成默默地點了點頭,他從衣服側兜裡掏出了一張照片,那是洪安柱和馬翠菊結婚證上的照片。 “莫叔,你看看這照片上的女人是你見過的那個女人嗎?” 老莫接過了照片,放到油燈下仔細看了看,他搖了搖頭,將照片遞還給李鳴成,很肯定地說:“不是,不是這個人,那個女人長得挺端正的,不像是一個農村女子,反倒像是......” 老莫說到這裡,停住了話。 “莫叔,你覺得她像是.....城裡人?” 老莫點了點頭。 “你覺得她是個瘋子嗎?”,李鳴成又問。 老莫很詫異李鳴成突然問出這個問題。他愣了一下,過了許久,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因為自從那件事情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女人。我倒是去送過幾次藥,但每次都被柱子擋在了門外。” “你是不是懷疑她是被拐賣來的?”李鳴成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老莫苦笑了一下:“李警官,這種事,隻有你們當警察的才能知道,我隻是一個采藥的人。眾生皆苦,我又何嘗不想解救他人於苦難之中。隻是,我能做的,無非就是盡我所能去接濟他人而已。” 李鳴成點了點頭。老莫為他提供了寶貴的信息。他今天在村民家走訪,每個人的講述仿佛是提前統一過一樣。這也是為什麼他要上山的原因。他希望從這個外人的口中得到一些不一樣的信息。 (五) 等送走了李鳴成,老莫回到了石屋,何天力正坐在爐灶旁,出神地看著跳躍的爐火。 何天力見老莫回來,便站了起來。 “來,阿力,咱們來繼續喝茶!”老莫說著,便在茶桌旁坐了下來。 何天力若有所思地也在邊上坐下,他沏好一壺茶,給老莫倒了一杯茶,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莫叔,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何天力問。 “你是說關於柱子媳婦的事情?” “是的!” “是的!當然都是真的!”老莫嘆了一口氣,“我的修行還不夠,還是會被七情六欲所困。” “莫叔,柱子媳婦是怎麼到洪家寨的?”何天力問。 “她原本是個即將畢業的大學生,有一次,到外地參加招聘會,在火車上,他認識了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對她百般獻殷勤,獲得了她的好感。巧得很,他們兩人的目的地是一樣的,都是去一個南方城市。男人說,他就在那個城市上班,可以帶著女孩在那個城市玩幾天。女孩剛開始還很謹慎,拒絕了對方的好意。兩天後,女孩參加完了那個城市的招聘會,就在回程的前一天,她到一處景點遊玩,結果巧得很,她居然又遇到了那個男人,兩人玩得很開心,晚上男人便邀請她一起吃飯,說是給她送行。吃飯的地點選在一個市區邊上的農莊,男人打車把女孩接了過去。結果,飯還沒吃完,女孩便失去了知覺。所有這一切其實都是一場精心布置的陰謀,從火車偶遇到後來的景區偶遇,都是一幫人販子精心設的局。幾天後,女孩就被賣到了洪家寨,此後的事情,我想你也是知道的。” “你既然知道得這麼詳細,為什麼不報警?”何天力看著手中的茶杯,聲音低沉。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這些事情,而且,如果我報了警,你以為警察能把她救出去嗎?” “為什麼不能?” “哼!你太小看這幫人了,他們寧願讓這些女人消失,也不會讓他們活著走出洪家寨,這些女人身上隱藏著的秘密,足以讓這個村子的每個人都進監獄。你知道柱子死的那天,他們在燒什麼嗎?” “在燒什麼?”何天力好奇地問。 “他們在燒那女人的一切相關東西,女人的衣服、褲子、被褥,甚至是女人用來砸碎柱子腦袋的兇器。” “你是說女人行兇的兇器也被他們燒了?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為了將女人的一切痕跡抹除。你想,如果警察在兇器上查到女人的指紋,就能在失蹤人口檔案中匹配到女人的身份,這麼一來,關於這個女人的一切,都會被順藤摸瓜牽扯出來。自然,到時候無論是村長還是他的兄長,早晚都會被查出。這就是他們要燒毀一切線索的原因,他們並不關心是否要替柱子報仇,他們真正關心的,是維護這個村子的現狀。” “村長的兄長和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這個嘛!”老莫笑了笑,“不久你就會知道的。” 何天力皺了皺眉,失神地看著遠處火苗跳動的爐灶,一股難以抑製的悲傷湧上心頭。 “我來西川之前,葛大哥答應我,幫我尋找李梅......不知道,她現在如何了......”何天力說道這裡,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剛才老莫和李鳴成的一番話,讓何天力想起了李梅,一想到她此時也許和柱子媳婦一樣,備受地獄般折磨,他的心就像被一隻野獸的尖牙不斷撕咬。 “李梅?”老莫說道,“李梅已經找到了!我沒和你說嗎?” “什麼?”何天力跳了起來,“李梅找到了?你啥時候和我說過了?” “哦!”老莫撓了撓腦袋,“或許是我忘記了,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了!兩天前,小葛給我發了信息,告訴我李梅已經找到。看來,是我忘記告訴你了。” “葛大哥給你發了什麼信息?”何天力著急地問。 老莫在兜裡尋摸了半天,終於掏出了一張卷曲的小紙條,他將紙條遞給了何天力。何天力接過紙條,展開一看,上麵寫著一行小字:“李梅已找到,人沒事,現在省城。” “這個條子是哪裡來的?”何天力疑惑地問。 “信鴿!是信鴿,我們之間經常使用信鴿進行傳遞消息。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 “我怎麼都沒見到?” “碰巧吧!你剛好不在!”老莫說得很敷衍,這件事在他看來,似乎沒有什麼好追究的。 何天力又仔細地看了看字條,字條上的字,確實是葛雲深的字跡。 何天力心中一陣狂喜,適才的沉重一掃而光。此刻,他又想起昨天和老莫觀想的情景,便問道: “莫叔,之前你通過那個中轉站,可以看到那些光球,洪家寨的那些光球,你能看到李梅嗎?” “不能!”老莫搖了搖頭,“這就像你沒有辦法在沙灘上找到你曾經掉落的一粒沙子一樣,除非你對它進行了標記。” “如果做了標記,是不是就可以在任何地方找到她?”何天力問。 “當然!傳統的距離概念並不適用於異世界,在異世界,你可以在瞬間找到千裡之外的人,隻要你對他做了標記。一個人一旦被做了標記,那麼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輕易找到。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會混淆術,人之所以可以做標記,是因為每個靈魂都是獨一無二的,但如果有人能使用混淆術來偽裝自己的靈魂,那麼我們就無法給它打標記。” “有很多人會這種混淆術嗎?” “沒有,但是會這種混淆術的人,如果不是我們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敵人,而且是最危險的敵人。” “我們還有敵人嗎?”何天力驚訝地問。 “當然有!”老莫若有所思地回答,“一個人的能力越大,他的敵人也往往越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