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望山跑死馬。 　　雖然塔山已經在望，但水路曲折蜿蜒，眾人又在酉水河上足足顛簸了一個時辰，船隻才緩緩地停靠在一座憑水依山築城的集鎮邊上。 　　地處武陵群山邊緣的這座集鎮不大，其中大部分的民居住宅，也都依山臨水而建，造型多為復式結構的木樓，且底部都采用樁柱打入河底，再以橫梁挑起樓板，使房屋懸空淩駕於河麵上，這樣的建築也叫“吊腳樓”。 　　集鎮除了停靠貨船的碼頭，每家吊腳樓下，也都各用長長的木梯子垂入河中，供人往來船隻與吊腳樓內。 　　船一靠穩，搭乘這條船的客商紛紛從一條木梯爬上去。 　　此處並非人口稠密之地，也未毗鄰水陸交通要道，因此很少見外地來的客商，隻有附近苗寨的居民在此交換些日常應用之物。但既然是集鎮，茶飯鋪、雜貨行、油鹽棧、花衣莊，零零總總倒也一樣不缺的陳列河畔。 　　林總鏢頭不愧是個老江湖，自來熟的很，短短一個時辰已經和小販打成一片，二人一路上相談甚歡，就差點兒沒斬雞頭，燒黃紙，結拜異姓兄弟。 　　上了岸，小販殷勤的領著眾人走到一家茶飯鋪門口，店門前的長條案上擺著一隻淺口銅缽，裡麵臥著一灘煎得焦黃的豆腐還冒著熱氣，銅缽旁油膩膩的大竹筒插著一把粗竹筷子。 　　小販輕車熟路的撿來一條長凳，傍著門前長案坐下，抽出一雙筷子到手上，就去揀缽裡的豆腐來吃。一邊翻撿一邊招呼福威鏢局的眾人：“白家娘子的釀豆腐可是這裡的一絕，三文錢一個人隨便吃。都嘗嘗。” 　　說話間從鋪子裡走出來一個柳葉眉、臉上抹著白粉的婦人，搖著臀胯走到小販身邊，倚在他肩上輕錘了一拳，嬌嗔到：“啷闊死鬼，撒月怎麼來滴辣麼晚。” 　　小販兀自吃著東西，滿不在意的敷衍道：“近況生意不好做噻，沒滴銀兩，屋裡滴堂客都喂不飽，哪有餘錢來你闊裡破費。” 　　婦人這才注意到和小販同來的四人，看到林震南時，目光不由得一散，心中暗贊“好俊的後生”。 　　察覺到那婦人的異樣，小販不滿的嗬斥到：“還愣著個噻，辣麼多客人，還不打酒來噻。” 　　婦人不滿的輕哼一聲，搖著胯去到大甕邊，用竹筒舀了些甜酒，用一隻隻土碗盛著給眾人端來。 　　褚鏢頭此時才從暈船後的虛弱中恢復過來，操著一口蹩腳的土話問到：“哥老倌，咱初到貴寶地，人生地不熟，不知這附近地界上可有什麼碼頭要拜會一番？” 　　這話問的半文不白，夾著些江湖黑話，那小販走南闖北也算半個江湖中人，倒也能聽明白是在問本地黑白兩道的勢力有哪些，又該如何打交道。 　　小販接過婦人端來的酒，呷了一口，笑到：“鄉下地方哪有什麼碼頭好拜，江麵上自然是排教的排頭說了算，上了岸就沒得人管嘍。” 　　林常威裝作不經意的插口，說到：“不會吧，我在中原就聽說湘西五仙神教威名赫赫，不輸少林、武當呀。” 　　五仙教便是五毒神教，這教派是雲貴川湘一帶的苗人所創，善於使瘴、使蠱、使毒，教中又以蜈蚣、毒蛇、蠍子、蜘蛛和蟾蜍五毒為尊，因此最早便叫作“五毒教”。後來逐漸與中原武林接觸，受漢家文化熏染，覺得“五毒”二字不雅，對外便改以“五仙”自稱。 　　江湖中人背後提起，都稱之為“五毒教”，但當麵提及，還是要尊稱一句：“五仙教”。 　　林常威在湘西地界，又扮作尋常客商，自然要恭敬的喊一聲：“五仙神教”。至於什麼不輸少林、武當，那純粹是順嘴胡咧，就是五毒神教教主本人，也決計不敢口吐這等狂言。 　　此言一出，誰知身為苗人的小販卻一臉茫然，帶著三分酒氣漲紅著反問道：“五什麼教？” 　　林常威以為他是沒聽清，重復了一遍：“五仙神教”又湊近了小聲補充上一句：“外邊兒，也有叫五毒神教的。” 　　那小販卻更加迷茫了，小聲嘟囔道：“什麼五五六六的，別說塔山一帶，就是整個湘西也沒聽說過什麼五什麼教。要說江湖上厲害的神教那便是冀州黑木崖的日月神教……那個五什麼，是信世尊，還是信老君的？” 　　這下輪到福威鏢局的眾人犯難了，他一個湘西本地的苗人能不知道五毒神教？他連黑木崖的日月神教都曉得，又怎麼會不知道湘西的五毒神教？ 　　五毒神教這等教派又不是一般的武林門派，可以隻在少數幾個師徒弟子之間傳承，因此名聲不顯。教派這種江湖勢力，名氣那是越大越好，倘若當地人都不曉得，那還如何發展教眾，壯大勢力？ 　　林震南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穿越過來做了什麼事情導致的蝴蝶效應，竟把原著裡的五毒神教變沒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對，原著中這湘西五毒神教就有百餘年歷史，創建之時自己還沒穿越過來。二十年後原著劇情開始之時，又是江湖上有名的一股勢力。 　　這就詭異了，中間這好幾十年的時間，偌大一個五毒神教不能憑空消失了吧？ 　　老爹林常威心有不甘，想他身為總鏢頭、走了大半輩子鏢，押鏢路上天災人禍、各種困難都遇上過，但鏢貨送到地頭，卻找不到接鏢的人，還真是第一次碰見。 　　又追問到：“你怎會不知道，我聽說那夥兒高人就盤踞在塔山鳳凰嶺一帶……” 　　“鳳凰嶺？那可不是個好去處，聽說那裡鬧僵屍。” 　　說話的是那個被小販喚作：白家娘子的婦人，她先前給眾人打來甜酒後一直並未離去，就坐在門檻上，一邊用紅綠線給鞋麵上挑繡鴛鴦，一邊聽小販和眾人談話。 　　她一個婦道人家，對江湖之事不甚了解，之前眾人講話她聽不太懂，更插不上話，隻能在一旁默默地聽著，直到聽見眾人提及附近的鳳凰嶺才忍不住出聲打斷。 　　“鬧僵屍？” 　　婦人見眾人都看著她，說的更起勁了：“是噻，早幾年前就有鳳凰嶺一帶的山民發現附近的一些老墳，不知叫什麼東西挖開了，裡麵的屍體也不見了。當時就有人說是老墳裡的僵屍成了氣候，自己爬出來了，大家都不信。 　　後來又有個進山采藥的小阿妹走丟了，過了三五天，屍體才在山坳裡被找到，死的可蹊蹺了，全身的血都被吸乾了。大家才覺得蹊蹺，有個外地的客商說，這是鬧了僵屍，女子陰氣重，僵屍專吸女人的血，得找和尚，老道來，才能降得住。 　　接著幾年裡又時常有人在鳳凰嶺一帶失蹤，都是附近苗寨裡的女子。搞得人心惶惶，都沒人敢去那裡。” 　　婦人的話讓林震南下意識想到那晚在湘陰城外大屋遇到的三個怪人。 　　“刨墳掘墓，還吸人血……丟雷老母，那三個撲街這麼變態的嘛？” 　　小販也呷了一口甜酒，說到：“僵屍這事兒我也聽說過。早年我在江西販茶葉，聽一位龍虎山的真人說，這僵屍埋在地下年頭越久越兇煞。當年元朝大軍南下，鳳凰嶺一帶就是戰場，死了不少人，到處都是老墳包子，真要是鬧僵屍來，這百八十年光景怕不是要成精了。嘖嘖嘖，兇滴很，哥老倌，這鳳凰嶺去不得。山裡的苗人采了草藥都會來這個集鎮販賣，你們就在這裡等著便是。” 　　“對對，我聽茶館說書的先生講，這個叫做：“湘西屍王”兇滴很。” 　　湘西這地方崇山峻嶺，道路崎嶇，交通閉塞，又受到古代巴楚巫蠱祭祀文化的影響，民間向來有趕屍、僵屍這類神怪傳聞。當地人每每談及此類鬼神誌怪之事，也是津津樂道。 　　婦人一邊說著又給銅缽下加了些碳，黃澄澄的菜籽油煎的焦黃豆腐，香味一下騰的一下就竄上來了。 　　一直坐在一旁的強伯傻嗬嗬就要拿手去抓豆腐吃。找書苑 www．ｚhａoshuyuan.com 　　“啪”一下被林震南用手打回去。 　　林常威清了清嗓子，說到：“我等此行也不僅是為了采購藥材，我們東家得了怪病，請了京城的名醫問診，非得用湘西塔山鳳凰嶺上的七葉朱血花做藥引。我等都是跑江湖做生意糊口的本份之輩，此行是為了采藥救命，否則也不會去深山老林間走動。 　　這湘西屍王的傳說，我在中原也曾聽說過，我們來之前專門和龍虎山的天師請教過：僵屍最怕糯米，朱砂，桃木。 　　這樣震南，你明天帶強伯去買一些回來，路上帶著防身。” 　　小販見幾人執意要去鳳凰嶺走上一遭，也不多言，端起碗來一飲而盡，對眾人嬉笑道：“我和婆娘談些事情，你們隨意。”說著便摟起婦人到屋內去戲耍。 　　邊陲山城民風淳樸而熱烈，光天化日之下身當其事者不覺得如何下流可恥，卻把中原來的一乾人等弄得有些尷尬。 　　為了緩和一下尷尬的場麵，林震南輕咳一聲，學著小販的樣子也從竹筒裡抽出一副粗竹筷，想去夾銅缽裡的釀豆腐，卻被老爹林常威攔下。 　　“衰仔，老爹平常怎麼教你的，出門在外也不多留個心眼兒。” 　　說著從袖口抽出一枚銀針，在銅缽裡攪了攪，見沒有什麼異常，又從背囊中取出幾雙自備的筷子分給眾人，嘴裡還小聲嘀咕到：“出門在外，用別人的筷子叫食通天，用自己的筷子那是一招仙。” 　　林震南接過筷子，從銅缽中夾起一塊煎的金黃的釀豆腐。 　　嗯，果然很潤，堪稱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