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福威鏢局一行人果然采買了許多糯米、朱砂，並按照小販的指引，跋山涉水直奔塔山而去。 　　離開酉水河畔那座集鎮，便真正進入了武陵山脈深處人跡不至的蠻荒之地。 　　眾人以前誰也沒如此深入過湘西的原始森林，一路上荊棘遍布、溪穀縱橫，還要時刻提防不知會從哪裡冒出來的毒蟲猛獸，饒是個個身懷武藝，也走得提心吊膽。 　　好在遠處那座寶塔一般的山體直穿雲霄，與周圍蜿蜒連綿隱在絲絲縷縷雲霧中的群山相比，有一種鶴立雞群的突兀，倒也不用擔心找不到方向。 　　按照那小販所說那塔山向陽的一側，半山腰上有一道生長著許多野梧桐樹的山嶺，便是鳳凰嶺。那鳳凰嶺前有個苗人寨子，寨子裡的苗人常年在鳳凰嶺一帶狩獵，對附近了如指掌，倘若真有什麼五毒神教，他們定然知道。 　　四人現如今已經換上當地人的裝扮，林常威一副客商打扮，褚鏢頭與強伯扮作長隨挑夫，林震南扮作小廝。沿著塔山南側一路攀行，不多時，果然見到一片村寨。 　　寨中不過二三十戶人家，此處雖然不是臨水而建，但湘西土地多瘴癘、蛇蟲鼠蟻四處橫行，村寨中居住的也是用木樁挑空的吊腳樓，隻是樓上住人，樓下改為飼養雞鴨豬狗之類的家畜。 　　眾人一到寨前，便將肩上的扁擔放下，取出諸般貨物原地叫賣，很快便引得寨中居民圍觀。 　　山裡交通閉塞，百姓之間喜歡以物易物，金銀銅錢反倒沒有什麼用處，山民和客商之間，向來都是各取所需互相交換，挑山走貨的客商換了山貨，再到外邊去販賣賺取銀錢。因此眾人扁擔裡放的都是些針頭線腦、鹽巴蠟燭之類的日用品雜物。 　　鳳凰嶺雖然地處偏僻，但此地盛產杜仲、天麻、黃薑等名貴藥材，山民留著無用，往往賤賣。隻需一些外界常見的廉價日用雜物便能換得。客商辛苦往來一趟，獲利不菲，因此幾乎每隔幾個月便能見到一夥兒，寨子裡的苗人見到外來的客商也並不稀奇。 　　福威鏢局一夥人事先計劃周詳，準備的東西，都是山民喜歡的東西，且此行旨不在賺錢，便不像之前的客商那般斤斤計較些蠅頭小利，頗得山民好感。 　　期間尤其是林震南這個小廝，唇紅齒白、眉清目秀，那些見慣了山野粗漢的苗家少女哪裡見過這等比女子還俊俏的少年。苗疆女子又不似中原女子被禮教約束，熱情大膽、三五成群圍著他咬耳扯袖、百般調笑。 　　這正中了林常威的下懷，生意做的差不多，假意發覺剩下的一隻裝酒的壇子開裂，便贈予寨中老少品嘗。酒酣耳熱之際，便向寨中長者打探鳳凰嶺的消息，果然毫不費力的從山民口中問出了一些線索。 　　這塔山地形奇特，形似寶塔，是一座高逾千丈的崇山峻嶺。山中植被茂密，種類繁多，卻唯有山腰處這一道山嶺上生長著一片野梧桐樹，相傳古時曾有鳳凰在此棲息，也是由此得名。 　　此外塔山中多有天然洞穴，裡麵洞壑縱橫、彼此聯通、深不可測，古代南疆夷人多居住在巖洞之中，因此也中原漢人稱為洞民。這塔山深處的洞穴中，也曾有諸多洞民部落棲息盤踞、繁榮一時。直到南宋末年，蒙古韃子南下占據此地，山民受不了元朝暴政，屢屢起義造反，終於招來大舉剿滅。 　　據說當時殺戮慘烈異常，幾乎將山中洞民屠殺絕跡，僅有少量殘餘退入洞穴深處，元軍對山洞復雜的地形束手無策，又擔心日後洞民死灰復燃，就以銅汁鐵水和巨石封住山洞入口，將其中的山民活活困死在了裡麵。 　　這些傳說，在塔山一帶的苗寨之中，口耳相傳了百餘年，但也僅限於此，其中詳細經過就沒人知道了，畢竟當年各洞的洞民幾乎都被蒙古人斬盡殺絕了。 　　林常威趁熱打鐵，裝作不經意的問了一句：“聽說附近有一夥兒高人，喚作：五仙神教？” 　　這句話立刻引起了一位長者的警覺，立刻放下酒碗反問到：“什麼神教，我們苗家人從來隻信日月祖先，可不信什麼亂七八糟。” 　　林常威趕緊解釋到：“我也隻是路過此地聽旁人提起，忍不住好奇心起，才多問了幾句，我雖是商賈，也曾讀過幾年書，知道子不語怪力亂神的道理，更不信什麼鬼神。”說罷又跟長者商量，想要在苗寨中借宿一晚。 　　長者此時已升起警惕之心，放下酒碗仔細打量林常威一行，這才發覺自家剛過門的兒媳婦正依偎在商販同行的小廝身邊，笑得花枝亂顫。 　　長者頓時心生不悅，義正言辭的拒絕林常威等人留宿。 　　說是這裡的苗寨歷來有規矩，以防止有賊寇的奸細混進來，夜間打開寨門裡應外合，破了寨子，每到日落緊閉寨門之時外人便要離開，從不肯留宿外人。 　　林常威好言婉求，長者充耳不聞，聽得不耐煩了，索性向嶺上抬手一指說到：“這鳳凰嶺上有處停屍的攢館，你等既然不信鬼神，定然也不懼怕，倒是可以去那裡將就一晚。” 　　這攢館是義莊的別名。 　　原來這塔山附近有不少往返於各寨之間做生意的漢人。但這一帶草深林密、毒蟲猛獸肆虐、還有零星的剪徑強盜，可謂兇險異常，這些漢人客商在此行商，都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賺錢，一不留神就丟了性命。 　　這些人一旦死在山區，等於是客死異鄉，其他漢人見了難免物傷其類，便會湊一些銀錢請人把屍骨帶回中原埋葬。 　　但山路崎嶇遙遠，想把屍體帶回中原是異常困難，當地的漢人也財力有限，無法雇人將每一具屍體都運回中原。便湊錢建了一座“義莊”，將死屍都暫且集中攢在“義莊”裡，再通知死者的家人，等他們來出錢出力將死屍運走，謂之“攢館”。 　　這等地方，如何是活人過夜的去處？自是長者嫉恨林震南與自家孫女狎膩，有意刁難。 　　可眼下日已西斜、眾人如何走的出這大山？荒山野嶺眾人總不能連個宿頭都沒有，況且眾人自持武藝在身，所謂藝高人膽大，竟真的打定主意就往鳳凰嶺上的義莊去了。 　　義莊自然建在遠離人煙之地，加之山路難行，眾人走到黃昏時分才到。 　　隻見夕陽餘暉之下，三兩隻昏鴉繞著一間破敗的老屋盤旋。那老屋是一間僅有一進的四合小院，突兀的矗立在一片荒草地中，從外麵看去房簷上屋瓦殘破、雜草叢生，半扇掉了漆的破木頭門虛掩，被山風一吹，嘎吱一聲緩緩地敞開，露出一片黑洞洞。 　　“丟雷老母，要不要這麼驚悚！” 　　林震南見了這等景象也不免在心中打鼓，瞧了一眼身後還在傻樂的強伯，下意識凝神丹田，準備一有異常立刻催動葵花真氣。 　　老爹林常威使了個眼色，褚鏢頭會意取出藏在扁擔下的短刀，左手倒持著，邁步就要走進去。 　　“誰呀？……哎呀……” 　　豈料就在褚鏢頭一腳剛邁進門檻，裡麵突然走出一個人來，二人險些迎麵撞上。饒是褚鏢頭行走江湖多年，見慣了大場麵，一見到來人也當場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識地抬手一刀撩向那人。 　　幸好那人及時出聲，短刀鋒刃堪堪停在那人胯下，將那人嚇得兩股戰戰，幾欲昏倒。 　　林家父子二人聞聲也拎著兵刃上前，借著夕陽餘暉的光亮看清那人樣貌，眾人皆是大為震撼，林震南更是失聲驚呼：“老爹，咱們這回是進了高家莊，撞上豬八戒了！” 　　隻見那人身材瘦小宛如孩童，唯獨頭大如鬥，滿臉橫肉層疊、嘴唇撅著往外翻、一雙瞇縫眼、兩隻招風耳，活脫脫頂著個豬頭。 　　這人見眾人手持兵刃將他圍攏，以為是強盜打上門來，捂著腦袋求饒到：“各位好漢爺饒命，咱這是給死人收屍的地方，沒有什麼值錢的家當。各位好漢高抬貴手、廣積陰德，來日定有福報，大富大貴、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這人的聲音分明是個成年男子，找書苑www．zｈaoshuｙuan．ｃｏm 似是嚇傻了，隻撿吉祥話說，說到最後胡言亂語，也不知說些什麼。 　　看這慫樣，也不像是僵屍、妖怪之流。大概是義莊裡的守屍人，是專職負責看守屍體，以防野獸進來啃食。 　　林常威上前攙起漢子，擺出一副和善的笑容，說到：“哈哈哈，虛驚一場，我等是路過的客商，隻因天色漸晚無處棲身，特來此地借宿一晚。” 　　“啊？” 　　那守屍人聞言也是錯愕不已，竟有人來義莊借宿，連忙擺手，說到：“不成，不成，你們這幫外鄉蠻子，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想到這裡睡覺，趕著投胎不成？”這人被褚鏢頭一刀嚇破了膽，如今惱羞成怒言語中十分不敬。 　　“呀嗬，閃開，小心濺一身血。” 　　眼見此人得了三分顏色，便想開染坊，褚鏢頭拿起短刀一同比劃，嚇得對方連連後退，將眾人讓了進來。 　　林常威並未製止，撫須一笑，跟著進來將半吊銅錢塞到那守屍人手中。 　　那守屍人見攔不住眾人，掂了掂手上的半吊銅錢，便冷笑一聲任由眾人進來。 　　這義莊是在苗疆行商的漢人出資修建，格局與苗家的建築不同，完全按照中原四合院的形製建造。可南方不似中原、氣候陰暗潮濕，大山中又多蟲鼠，兩側廂房破敗不堪、房簷下蛛網密布，唯有當中朝南的正房清潔規整。 　　眾人便徑直穿過前院，邁步進了正房。 　　一直跟在眾人身後的義莊守屍人，忍不住開口叮囑到： 　　“你等外鄉人留神，莫要損壞了棺槨、沖撞了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