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尚東恭敬地插好香,直起腰來,沖譚決川笑道: “雖然我偷偷參加了祭祀還一不小心摔水裡了,但其實我爺也沒多生氣。再後來我也離開理萍上學去了,其實這還是我第一次回來。” “這樣,”譚決川若有所思道,“那你那個哥哥今年還回來祭祀嗎?” 靳尚東答道: “他跟老頭兒關係不好,出去得也早,多年也沒個音信兒,不過老頭兒身體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還真不準呢。” 周鬆照安慰道: “你能回來就行,老人那麼疼你呢,早該回來看看。” 靳尚東道: “可不是嘛,就想著再去老宅那住幾天的,好歹把祭祀辦完再說。” “哎,”譚決川突然想起來什麼,“東子,那你現在是有石像了嗎?” 靳尚東坦然道: “有啊,不是落水嘛,雕了個,走之前還放院裡了,你們估計沒見過呢。” 落水……落水的人會那樣嗎。譚決川想。 譚決川又問: “那我們這沒有雕像的是不是還不能參加?” “能吧,”靳尚東猶豫道,“其實這些年來上麵也下了政策,願意多開發開發傳統文遺啥的,其實要我說得允許,但畢竟你們算是開放後來的第一批人,我想還是回去問問老頭兒最好。” “說的是,”譚決川道,他總覺得這地方有點不對勁兒,前些日子他壓力還挺大的,本意是來這裡散散心,但現在還是天天做噩夢,不過雖說是噩夢吧,但倒給了他一種創作的欲望。“去不了也沒事兒,我倒是願意和你們這石雕師傅們交流交流。” “這好辦,”靳尚東笑了,“這最好的石雕師傅是我二大爺,雖然近些年他不動手了,但也收了不少徒弟。反正他也在老宅,咱們一塊找他聊聊去,順道也完善完善我那民俗文化的論文。” 仍是那座傳統中式的老宅,大紅燈籠照舊高高掛起,氣派不減當年。 回廊曲折,池中浮萍疊落,浮萍下有遊魚穿動。 “吳媽,”靳尚東問,“怎麼不見我爺爺,還有……我哥今年說回來嗎?” “老爺在祠堂等你,大少爺不知道呢。”吳媽看了一眼其餘二人,“我先帶少爺的朋友去休息吧。” “噢,好。” “請跟我來。” 隨著二人跟著吳媽慢慢往前走著,穿過一個又一個回廊,天漸漸也陰了,隱隱有要下雨的趨勢。 一滴水從屋簷上滴落,滑到周鬆照額頭上。 “是不是要掉點兒了?” 周鬆照抬頭看天。 “我們這裡七月份天陰得快,雨落得急,”吳媽答到,“往年這個時候得下上三五天的,二位多添衣。” “到客房了,有什麼需要還請再找我。” 吳媽沖他們微微彎腰,隨後消失在拐角處。 深夜 睡不著。 實在是睡不著。 譚決川在床上翻了好幾次身,月色如水,浸寒入骨,可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他看著窗外明晃晃銀乎乎的月光發呆,總是覺得不習慣。 他其實一點也不嬌氣,自畢業後便開始全國各地到處跑。有時也不管預算夠不夠,有錢了就住酒店,沒錢了找青旅,有房車就租房車,實在不行在戶外搭個帳篷也是常有的事兒,可如今到了理萍,好不容易住上個跟蘇州園林似的漂亮地方,他倒是渾身難受,失眠了。 雨線如針,滴滴嗒嗒地打在浮萍上。譚決川就這麼仰麵躺在床上,瞪著黑灰相間的天花板,屋裡被月光照得透亮,正好適合他倆眼四處亂看。 不知過了多久,雨早已停了。一種近乎平靜的情緒在譚決川心底蔓延,月光下他平靜的清醒著。 好安靜啊。聽不到一點聲音。 他想。 可這是不是未免有些太安靜了? 譚決川忽然從床上坐起身來,支在鏤花窗框上朝外看去,寧靜的夏月夜,浮萍微動,悄然的流水。 沒有蟬鳴,沒有風聲,沒有水滴落在浮萍和水麵上的嘀嗒聲,甚至沒有老木頭的吱呀聲。 譚決川隻覺一陣冷汗忽然沖至脊梁,心臟不受控製地敲起鼓來。 吱呀、吱呀—— 什麼聲音? 譚決川猛地回頭看向房門處。 門外的走廊上不遠處,隱隱約約傳來老木頭地板上重物挪壓的聲音。 是有誰在搬東西嗎?他想。 譚決川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盯著房門。生怕錯過任何一點微弱的聲響。 那聲音又消失了。 譚決川盯著墻上掛著的鐘表,直到秒針安靜地轉完一圈。 直到他放鬆躺下,剛剛翻身準備過會兒再翻一個身就睡覺時—— ——咯吱 一聲無比清晰的咯吱聲在他耳邊響起。 譚決川瞬間暴起,從枕下抄出一把德國武裝鬆鼠,結實小臂上青筋凸現,極力向虛空一劃。 虛驚一場,他想。 隨即又是吱呀一聲,一個佝僂的人影站在了門前。 格柵門外持燭臺的人影被昏黃的燭光照出一個模糊的黑色剪影。 譚決川緊緊攥住他的刀,盡可能不發出一丁點聲響,緩緩起身,避開可視地帶,聚精會神盯住人影,向門口挪動。 咚咚咚。 譚決川隱藏在門旁月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單手持刀,擺好防守姿勢。 “譚先生,您在嗎?” 譚決川:“……” ……淩晨一點,什麼意思。 “譚先生?” 那人見譚決川不答話,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道: “川兒哥?” 這聲音,居然和靳尚東的一模一樣! 譚決川把刀又攥緊了幾分,全神貫注注意著人影的動向。 不見答話,外麵那人影又道: “哥,你睡了麼?” 這聲音又變了!分明和周鬆照的一模一樣! 什麼情況,這到底怎麼回事!難不成門外來了個恰好處於變聲期的鬼! 譚決川大氣都不敢出,心臟砰砰砰地狂跳,渾身寒毛直立,微微冒出一層冷汗。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黑暗中他那把武裝鬆鼠閃著寒光,映出他發力的咬肌。譚決川將神經繃到最緊,仿佛他自己就是一把即將脫鞘的利刃。 早知道就拿上那把工兵鏟了。他想。 門外人影一時沒了動靜,過了不知多久,又是吱呀、吱呀的聲音,但與之前不同,漸漸遠去了。 走掉了。 譚決川保持原先姿勢不動,後背緊貼墻壁,一點一點地向床邊挪動。 窗戶沒關。 不知道周鬆照現在怎麼樣。譚決川想,不過以周鬆照的睡眠質量,隻要那小子不通宵打遊戲,夜裡放炮都崩不醒他。 譚決川警惕地向窗外望了望,隨後用嘴咬住刀柄,撐住窗框向外一跳,像一隻矯健的獵豹。 他記得周鬆照就在他隔壁那間,以防萬一,他最好還是去看一看。 剛邁了一步,他想,算了吧還是,別我一過去再把他嚇死。 譚決川嘆了口氣,剛一回頭,一尊黑色石雕跟他來了個麵對麵。 這石雕表情十分痛苦,嘴張得極大,裡麵正正好好插了根紅蠟,在那晃晃悠悠地冒光。融化的蠟油仿佛涎水一樣,從口中拉出長長的絲來直垂到地上。 之前沒朝這看,他也不確定這石像到底有沒有在這。但譚決川總瞧著這銜蠟石雕出現得未免有點突兀了。 譚決川想了想,乾脆一口氣吹熄了蠟,然後把石像順道轉了個過。這樣才覺得心稍稍安了點,又從窗戶進去,然後把窗戶鎖上接著睡了。 翌日一早—— “老爺,大少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