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決川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畫麵：霧中一顆慘白的腦袋插在細長腐白的身桿上，它的後背緊緊貼著艙門，嘴被撐到極大，塞著一個發著黃光的燈籠！ 　　那一瞬間他愣了一下，來不及多想，直接開槍！ 　　砰砰砰！ 　　那怪物口中的燈籠一擊即碎，軀乾也中了兩槍，被擊中的地方流出一股子略微透明的腥味液體來，整個身體都慢慢地癟了下去，隻有一顆碩大的腦袋還微微起伏。 　　一股熟悉的甜味兒湧到他的鼻腔裡去，叫人感覺昏昏沉沉的。 　　他看著眼前這堪稱精神汙染的東西，不知怎地聯想到了核廢水來。 　　地上的頭顱還依稀可辨認出幾近退化的五官來，譚決川想仔細看看，但不敢離太近，隻是霧氣還沒有散，他看太不清楚。 　　譚決川盯著眼前的濃霧，安靜至極的環境，他隻覺得麵前霧氣卻似乎更濃重了，他更加看不清了。 　　不應該這麼濃。 　　譚決川那一刻似有所感，鬼使神差地偏過頭去，耳邊卻有破風聲傳來，他靈敏得不像話的反應救了他一命。 　　他清楚地看見，一根細長的白絲從他耳邊掠過，啪地射在地上，吸吮兩下又彈回霧中高處。 　　還有一個！ 　　譚決川唰地後撤，幾乎在濕潤的甲板上跌倒。 　　他終於抬頭向上看去，就在他原來站的位置頭頂斜上方，一張浮腫蒼白的臉居高臨下地沖著他，後腦披著的黑發被同樣泡脹的一身白肉擋住。 　　而剛剛一閃而過的細絲，正是從它的嘴裡射出。 　　譚決川呼吸一滯，就是這一瞬間，怪物趴向地麵，扭曲著向他爬來—— 　　砰！ 　　子彈與它擦肩而過，眼看它就要撲來，譚決川乾脆對準它的頭用力一踢，硬生生把它踢飛開來，不料怪物卻死死扒住他的腿向上，譚決川嘴裡罵了句什麼，忍住惡心，把槍口塞在怪物咧開的嘴裡開了一槍！ 　　噗！ 　　血肉飛濺的聲音令他下意識閉上眼，白色混著黃膿的肉和液體濺得甲板上到處都是，槍和他的身上是重災區。 　　怪物的無頭屍體還未死透，腫脹蒼白四肢還緊緊攥在譚決川的腿上，散發著刺鼻惡心的血腥味兒。 　　譚決川強忍住嘔吐的欲望，把槍往甲板上一扔，拖著腿扶住墻，用另一條腿用力想把抱緊他的屍體狠狠踹下去。 　　濃重的白霧終於逐漸散去，譚決川費了半天勁兒踢走的屍體在陽光下不再蠕動，另一顆不遠處的殘破頭顱也漸漸止住呼吸。 　　我想洗澡，譚決川絕望地想，我要洗澡——嘔！ 　　“乾得很好。” 　　李陵還是站在起霧前的位置，似乎對甲板上的這一切一點也不驚訝，頗為鼓勵地沖他笑笑。 　　譚決川搖搖晃晃地走到護欄邊上，聞言回頭看他一眼，忍不住似的開口道：“……我嘔——” 　　李陵大笑著走過去拍了拍譚決川不住顫抖的肩，毫無任何作用地安慰道：“習慣就好，習慣就好了，啊。” 　　他又感慨道：“第一次就能處理兩隻水鬼，已經很好了。” 　　等到譚決川吐完，李陵才拎著虛弱得雙腿打顫頭暈腦脹的譚決川過去打開艙門。 　　李陵把門上圓形的智能鎖向左擰了三圈，又向右擰了一圈後，吱呀—— 　　他把門推開了。 　　靳尚北、聞袈行和祁文禧三人黑洞洞的槍口對著他。 　　靳尚北最先反應過來，把槍一收：“李隊。” 　　聞袈行也把槍插到兜裡，祁文禧從一旁的沙發後探出頭來。 　　陳浩見狀猶豫一下，把槍插回槍托，手虛虛按住，有備無患。 　　“譚決川他……” 　　靳尚北忍住惡心，去扶譚決川。 　　譚決川堪堪站穩，虛弱地擺擺手：“沒，沒事兒，出去看看吧。” 　　“靳尚北，”譚決川叫住他，“對不起，我把你的槍……弄臟落外麵了。” 　　“沒事兒，”靳尚北回頭笑笑，“人沒事兒就好。” 　　“陳浩，”祁文禧蹲在爛泥一樣的屍體旁邊，目光掃過地上四散的白肉，最終落在那顆頭顱和它口中的燈籠上，一字一句道，“這絕對不是鮫人。” 　　“水鬼銜燈。” 　　李陵補充道。 　　“不過被汙染了。” 　　陳浩看著甲板上這一灘人不人水不水的爛肉，麵色十分難看：“是……但當時……” 　　“鮫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了，”李陵沉默良久，語氣和緩卻不容置否，“陳江海也並未真正見過，情急之下把霧中的水鬼誤認作鮫人也正常。” 　　陳浩本來還想再替陳江海說些什麼，他們已經在汝海過了幾十年了，難不成連鮫人和水鬼都分不清？可見李陵臺階已經遞到了腳下，便識趣地閉上嘴了。 　　“靳尚北，”恢復得差不多了的譚決川湊了過來，在靳尚北耳邊低聲問道，“水鬼銜燈是什麼？” 　　譚決川餘光瞥見靳尚北一直背在後麵的手提著個塑料袋裹著的物體，似乎是他那支被弄臟的槍。 　　“喏，”靳尚北並未發覺他的目光，隻是明顯被他熏得一愣，朝地上的腦袋點了點，“這些啊，是淹死在海難中的人，命格又陰，魚不敢食，時間久了積陰成怨，想投胎又需要替身，便成了水鬼。” 　　譚決川瞧著這嘴裡塞燈籠的水鬼腦袋隻覺得熟悉，和理萍口中插蠟的石雕好像是類似的形式，如果說那石雕是祭祀枯陀天，那這水鬼是祭祀什麼呢？ 　　“至於這燈，”靳尚北撇了撇嘴，“應該也是海裡的遺物，有什麼地方吸引了它吧。” 　　“燈裡燒的是鮫人油，找書苑 www．zhaoshuyuａn.com ”祁文禧此時此刻展現出極高的專業素養，他直接用手指抹起一點湊到鼻尖嗅了嗅，“跟鮫人偶是同一種材料。” 　　“怎麼樣，”祁文禧似笑非笑地回頭看了譚決川一眼，“這味兒熟悉嗎？” 　　“熟悉，”譚決川仔細想了想，正色道，“給人一種飽腹感。” 　　李陵聽了這話笑了笑，朝靳尚北微微一抬下巴，道：“尚北。” 　　“哎。” 　　“入港前把屍體裝起來密封好，讓當地外勤在岸上燒了，鮫人油讓祁文禧收好了送到我那，譚決川……過一會兒臨上岸前找我一趟。” 　　“是。” 　　李陵一揚手示意他知道了，便率先回了船艙。 　　靳尚北看祁文禧已經利落地把甲板上濺得到處都是的鮫人油收了七七八八，一旁還有聞袈行自告奮勇幫忙。爛泥似的白肉正被陳浩嫻熟地裝到集裝箱裡，隻有譚決川本想去幫陳浩裝屍體，但陳浩說什麼也不讓他親自動手，更不敢亂使喚他，隻有譚決川站在甲板四顧發呆。 　　“哎，靳尚北，”譚決川發現了他的目光，率先開口道，“你那槍呢？我給你洗洗去。” 　　“不用了，李隊找你，”靳尚北搖搖頭，把譚決川從頭到腳略略掃了一遍，“我建議你……先去洗個澡吧。” 　　譚決川一愣，隨後意識到自己現在簡直跟集裝箱裡的水鬼一個味兒，臟得驚天動地，惡心得舉世無雙，於是也沒推辭，直接回房間洗澡去了。 　　怪不得說是過一會兒呢，譚決川有些尷尬地想，要是真就這麼去了那我還挺了不得的。